他又抿了口茶。“何况丞相比我更清楚,若要覆灭炼魂教,非彻底拔除他在北方的根基不可。总坛一灭,那在江南的分堂不过是乌合之众,叛军若要清剿,顷刻之间罢了。届时那宸渊还会获得个为民除害的美名,丞相以为呢?”
“你需要本相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坐观我与贺罗生的胜负。”
“你这么有自信?”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诸葛炎微微颔首。“在此之前,我尚有一事,要托你一办。”
凌霄笑道:“但说无妨。”
诸葛炎将目光瞥向一旁一直冷面沉默的怜月道:“她曾是炼魂教中人,知晓如何追查身负追魂印的人的踪迹。”
怜月淡淡道:“丞相说错了,我从来都未是炼魂教的人。”
一旁的落魄书生也手摇折扇,笑道:“凤羽妹子这话说的不错。”
诸葛炎眼眸凝在那书生身上,摇头道:“连你也会甘居人下。”
落魄书生微微一笑。“良禽择木而栖。丞相你那木可非好木。”
诸葛炎听出他话中讥讽,却并不恼火,只看向怜月。“我要查一人下落。”
凌霄道:“不知此人姓名?”
“张羽。”
凌灵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微动。“你要查他做什么”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是生生憋了回去。
怜月却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看了凌霄一眼。但见凌霄微微点头。
她单掌伸出,手掌之上青气缭绕,虚空一拂之下,一幕青色画面显现在空中。那画面中,黑衣玄杉的少年,身负暗红色长剑,走在古道之上,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却是沉稳有力。画面中看不见少年的样貌,但只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这少年的坚毅与冷漠。
凌灵怦然心动。她望着这黑衣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但她知此时并非感慨时候,敛去心中情感,看向诸葛炎,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尚未开口,倒是那落魄书生微皱眉,随即恍然道:“这少年,我倒是昨日才见过。”
诸葛炎道:“在何处?”
落魄书生面上露出陶醉笑意。“在酒馆。”
怜月瞥了他一眼。“莫要以为人人与你一般嗜酒如命。”
落魄书生被她奚落了一句,也不在意,只一合折扇,望着画面中的张羽,沉思不语。
怜月道:“他此刻在洛阳郊外偏西一百里处,看行踪,是往邺城去的。”
诸葛炎心中记住道:“多谢。”
怜月应道:“不敢。”
凌霄微笑道:“此间事了,恕我等先告辞了。”
诸葛炎颔首。“自便。”
出了府衙,怜月看了眼凌霄道:“宗主既不想诸葛炎出力相助,何必费这么多唇舌?”
落魄书生道:“我们即将北上,但是宗内根基却在中原。若我们与贺罗生斗的正激烈,诸葛炎在背后端了我们老窝,那就得不偿失了。”
凌霄笑了笑。“正是这个道理。”
他负手而立,笑容渐渐敛去,淡淡道:“何况别看现在诸葛炎答应的好,倘若我们败了,他立刻会发兵清剿我们在中原的势力。”
只听他缓缓道:“无论是我,还是炼魂教,叛军也好,朝廷也好,互相都是对方咽喉中的一块鱼骨,哽在喉中,难受非常。”
他说完,瞥了眼一直跟在身后,低头娥眉上挂着一丝忧色的凌灵,再不言语。
又至深夜,宝斋楼,洛阳最大的客栈。
除去上好的客房与山珍海味,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后庭的牡丹花。洛阳的牡丹花,娇艳非常,是此地贵族公子们的最爱,常采摘几朵,用来讨心爱的姑娘欢心。
凌灵只身伫立后庭,站在一簇牡丹花从前,轻轻摘下一朵,鼻尖凑近闻了闻,却是微微摇头,将手中花摔在了地上。她看向一处阴影,轻声道:“凤羽姐,你是在监视我么?”
随着她的话语,阴影中,怜月的身子缓缓走出。怜月走近她身边道:“灵儿,这么晚不睡,若是宗主知道,又该担心了。”
凌灵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单手托住香腮。“我睡不着……”
怜月清冷的眼眸看向她纤瘦的背影,多了几分心疼。“你是担心那张羽吧。”
凌灵身子轻颤。“凤羽姐,你说,那诸葛炎要寻他做什么……”
怜月摇头。“你这么聪明,莫非猜不到么。”
凌灵轻叹一声。“定是他刺杀李旬,触怒了朝廷。”
怜月没有说话。
凌灵幽幽道:“他……会有事吗?”
怜月本不想回答,但见她这般又觉不忍,终是柔下声来。“那少年神通不凡,只要不是诸葛炎亲自出手,要拿他不易。”
凌灵想了想,念及张羽之前身体那般还能与怜月过两百招不分胜负,如今痊愈,该是没有问题的。当下心中稍安,转过身来,看向怜月,含笑道:“凤羽姐,谢谢你。”
怜月道:“谢什么?”
凌灵嫣然笑道:“谢谢你那日对他留手,不然,三十招,便分出胜负了吧?”
怜月摇头,轻轻拂开她耳边的乱发。“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凌灵颔首,缓步离去。待她走后,怜月见得落在地上的牡丹花,依旧红艳夺人。不由微微摇头,再美丽的花,也会凋谢,再珍爱的人,也终会离去。就如这朵零落在地的牡丹花一般,或因人采摘而亡,或自然凋谢。亘古不变的道理,人们却始终不明白,而常执迷于此,不得解脱。她心中暗自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世间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如此。
张羽沿着洛阳古道行了四五日,一路往邺城而去。他此行漫无目的,也懒得再御剑,只徒步而行,心中也想看看沿途风景。沿途他偶有听闻旅人们谈论叛军要进军中原的消息,心中微微摇头。以他对宸渊的认识,对方并非是会如此冒失的人。若没十全把握,宸渊断不会轻开战端。
又过十五日,张羽终于到得邺城。张羽兀自穿过城中石桥,眼光凝在一处空地上。昔年元宵节,这儿曾经有过个花灯摊子。那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那天,她第一次不知不觉的闯进他的心房。
张羽缓缓合上眼眸,昔日热闹繁华的街道,此刻却是冷清得很,也不知那位卖花灯的大叔,如今过的可好?周遭行人见这黑衣少年对着空气发呆,均是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人关注的多了,很容易就出些问题。人群中终于是有人认出了他便是朝廷的通缉要犯。
张羽自是觉出自己被人认了出来,他微觉不耐,快步穿过聚集的人群,往城外而去。如今他走到哪,似乎都会被人即刻认出来。看此刻情形,朝廷似乎对于他击杀李旬给予了足够的关注。
张羽想到李旬临死前说的话,那皇帝毁他一族族人,按他性子,定是会杀上京都,也要取那皇帝首级。可见证了琼霞派与妖界一战,天刑台下林巧儿香消玉殒,令这个昔日冷漠寡言的少年更成熟了几分。这是一份沉重的成熟,这份成熟让他意识到,若他按自己心意,杀了那皇帝,这天下不知会乱成何样。须知,如今皇帝健在,这天下已然是风起云涌。他只是,不想因一己私欲,而致天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曾经,他已错过一次,他不能再错第二次。
张羽尚走到城门,只见邺城城楼上弓箭手林立,那冰冷的箭锋遥遥对着自己。张羽望向那紧闭的城门前站立着的一人,神色冷了下来。眼前这人一身金甲,年纪不过十六岁左右,尚带稚气的面庞上带着浓烈的杀意。这少年就这么站在那,竟是抵得上一城楼的士兵。
“我们又见面了。”少年缓缓开口,看着张羽。
张羽道:“我见过你,枣庄郊外。周无延?”
这少年正是周无延,昔日与常云天联手,埋伏于枣庄之外,令随从张羽的五百士兵全军覆没。赵匡,也是在那殒命。
周无延颔首。“你还认得本将,很好。”
张羽淡淡道:“那天的人,我每个都记得。只是,如今活着的,恐怕只有你了。”
周无延周身杀意大作。“今日,本将定叫你有来无回!”他一摆手,城楼之上数百只箭齐下。
张羽玄火劲气化为一圈圈赤红光环,环住自己身体,腾身而起,百只箭竟是尽皆被他周身的炽热劲气化为飞灰。
周无延却并不惊讶,他早知这等数量的弓箭对他根本毫无用处,他这么做,不过是消耗他的劲气罢了。
张羽虚空踏步,一步上得城楼,一掌便掀翻眼前士兵。
他这套玄火掌配之玄火劲气,威力非凡,寻常士兵哪里是他一合之敌。
张羽上得城楼,仿若虎入羊群,这些士兵失去了距离优势,对于他来说,再没任何威胁。掌心喷吐着炽热劲气,再毙一人,身后忽的一道金色剑光闪来,张羽看也不看,回身一掌将之拍散。
周无延手持冰冷长剑,缓步登上城楼。
那日在枣庄,张羽便看出这周无延修为不凡,今日见来,对方修为更胜往昔。但他又何尝不是?
周无延没有多余的废话,手中长剑片刻未歇的刺向张羽,散出的剑气漫天飞舞。周无延出剑极快,但要比之快,又如何能与长明真人的巽风剑相提并论?
但张羽与他交手数十招,并无拔剑的意思。周无延也久不见他拔剑,寒声道:“为何不拔剑!”
张羽一掌拍在长剑剑背之上,玄火劲气令对方剑锋为之一滞,他趁隙手上变个招,一掌拍向周无延面颊。周无延感到对方掌风之上的炽热气息,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张羽遥遥看着周无延,淡淡道:“何须拔剑?”
傲气冲天,在此时,他仿佛才像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周无延同是少年心性,如何忍得受人轻视?能十六岁做上将军之位,其本事可见一般。天之骄子,最容不得被人轻视。
他一步逼近张羽,手中连续挽了数个剑花,剑招又快又急,且变化极多。张羽看去,隐隐有三十六种变化。这每一剑的变化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张羽一时也被他这变化多端的剑法逼的无法还招,只得一味闪避。他退了一步,躲开挥向自己面门的一剑,冰冷的剑刃几乎贴着自己的鼻梁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