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师妹既然只取来一株,那么那山顶之上必定就只有一株…这可怎么办,即便我们救醒了张师弟,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这最后的祝余草用来救他而没有救凌灵,他断然会无法接受的…”他深知张羽的性子,料来他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苟活着而牺牲凌灵的…
“木头,快吃下吧,吃下你就可以好了。”凌灵此时是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她只盼着张羽快些醒来,眼看她已将这草叶放在张羽唇边,香莲忽而道:“凌姑娘,且慢!”
“怎么?”凌灵回首瞥了她一眼,但听她道:“这祝余草不可这般生吃,须以特殊的方法熬成汤药,喂他服下才可。”
凌灵道:“那还等什么,快些熬药吧!”
香莲笑道:“莫要着急,这入药尚要几味特殊的草药辅助入药,这几样草药恰巧在岛上就能采摘得到,我去采得草药,此间你切不可心急,让他生吃下这祝余草,否则非但治不好他,更是浪费了这唯一的机会。”
她叮嘱完毕,看向青冥,柔声笑道:“青冥公子,我一个人也有些忙不过来,不妨你陪我走一遭吧?”
“啊?哦,好…”青冥微微晃过神来,点了点头,紫凝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笑道:“青冥师兄,你便放心吧,这里有我和凌姑娘呢!”
“对啊,还有我们呢!”此刻余兆余猛二人也是自睡梦中醒来,听闻祝余草总算寻回,心中的大石也终是跟着落下了。
青冥微微颔首,此刻他是毫无主意,想着与香莲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二人出了山洞,香莲走不得多时,便微微驻足,却也不带着青冥继续往前走去,青冥疑惑的看了眼香莲,只见她一双温润眸子亦是凝向自己,“青冥公子,我见你适才在洞中满脸忧愁,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心细如发,已是猜出青冥的忧愁多半与那祝余草有关,只是见他一直凝眉不语,想来此事不便当着众人面发问,是以寻了个借口与他出得山洞来,如此才好开口相问。
青冥经她询问,微一踌躇,随即也不隐瞒,颔首道:“确有一事,教我不知如何取舍。”
“若是青冥公子你不介意,香莲或可替你分忧。”
青冥道:“这祝余草虽然是取来了,但是只有一株。”
香莲疑道:“怎么,莫非一株不够么?”
“若是只用来唤醒张师弟,那自然是够的,可…”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也不瞒姑娘,想必你也早已发现,凌姑娘受了极重的内伤,性命已是垂危,虽经过我派的御剑长老以浩然真气注入其体内,缓得一时性命,但若要彻底根治她的伤势,却是需要这祝余草入。”他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这也是为何我等一行人不辞辛苦,远赴南海的缘故。”
香莲恍然道:“原来你们开始就是为了寻找蓬莱…”
“可船只在航行中遇上了极强的风浪,我们一行人分散开来,不料张师弟与凌姑娘比我们先行一步到得这里,可他却是受这红月的幻境所缚…这倒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他本思量众人中张羽的修为最为高深,纵然有什么危险,他也都定可尽数化去,是以纵然与他们分散开来,青冥的心中也并不怎么担心,怎料此时最不该担心的人却是出了问题。
而祝余草也是果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只是剩得一株,这也可说是造化弄人了。
香莲此时心中已然明了他为何事烦忧,只轻声一叹,道:“若是祝余草让张公子服食下,那么凌姑娘就会无药可治,而若凌姑娘服食了祝余草,也许张公子就永远醒不来了。”
青冥颔首道:“这也正是我为何烦忧。”其实于情于理,青冥与张羽私交甚笃,于凌灵却并无什么交情,这祝余草不管怎么说也该由张羽服下,再退一步说,他身在琼霞派,凌灵是冥绝宗的千金,他们双方是水火不容之势,更无相救之理,只不过青冥此刻对于什么门派芥蒂并不在乎,在他眼中,这都是两条人命。
一人是他要好的朋友,另一人,是他朋友甚为在乎的人,张羽曾为凌灵只身闯入琼霞派,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求得清玄真人一面,这事他是看在眼中的,张羽和凌灵,这二人无论舍弃了谁,另一方都断然不会好过,更有可能以死相随,是以这是个两难之局。
“哎…”青冥忽而苦笑出声来,“枉我自恃聪明,遇上此等事情,却也是束手无策…”
香莲也是料不到这以往开满山顶的祝余草,到得现在只剩一株了,其实她细细想来,那场天灾,毁却了多少的房屋与人命,更何况这脆弱无靠的片片草叶呢?
她听得青冥的叹息,心中也并无计较,在她看来,那二人对于他们都是极为重要的人,无论舍了谁,都是十分难受的,可这草叶只有一株,而人命却有两条,究竟救谁,还是得他们当事人亲自决断。
“此事,凌姑娘知道吗?”她看了眼青冥,问出了此间的关节所在。
青冥摇首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只是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定然是会选择舍弃自己,救张师弟的。”
香莲黯然道:“我见凌姑娘对张公子情深意重,想来也是如此,只是上天无眼,总是叫天下的有情人无法厮守终生。”
“便是多得一时一刻的欢愉,上天也都是不允的…”青冥听着她凄凉的语气,不知她这感慨从何而来,只是想着那张羽和凌灵也算不得情人,但上天硬是要这般残忍的要他们二人中只能活的一人,当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个念头方在自己脑中闪过,心头也不免蒙上了一层深深地疑虑,既然天地如此不仁,那么派中上至掌门,下至一名寻常弟子,人人无不渴求窥得天道,羽化飞升,这却又是为了什么?莫非上天如此无德,众人还这般心向往之,岂非比这上天更加的庸碌与不仁?
他这般痴痴地想着,却是越来越想不通,他以往就是性子懒散不羁,于这修仙一说更是视作笑谈,但那御剑长老,清玄真人也的的确确是仙人无疑,也即是说这所谓修仙,并非全然是镜中花,水中月,可这修仙究竟能换来什么?便是清玄真人也无法救得凌姑娘的性命,由此可见,纵然修成仙身,也未必就真的无所不能,除却那看似无尽的寿命之外,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呢?
他的道心本就不算得稳固,更是无意间将今日的两难之局视为天意,对这所谓的天道不禁产生出一丝怀疑,修道之人,要的是对于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有着坚定不移的执着,便是一丝一毫的怀疑与犹豫都是不得产生,这怀疑一旦产生,便会犹如洪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古往今来,但凡修道有成之人,哪个不是有着坚定不移的执念,方能神通有成,已至将要通天道,入仙境。
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对于上天盲目的崇拜与敬仰,已令他们都快遗忘了自己,令他们快要看不清事物的原本模样,他们只道修仙得道,将会无所不能,将会以大神通广泽天下百姓,比起今日所谓扶贫济困的小功小德,那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可又有几人想到,便是仙人,也会死去,强大的力量,有时候非但不能帮人,更会祸乱苍生,今日青冥心中对这上天有了一丝的怀疑,看似是他道心动摇,是一身所求尽皆失去的征兆,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契机,若是他可就此凭着这丝怀疑,再往深处看去,窥破大道,那么他反而会比别的人离那仙人之境更近一步。
若真的如此,那么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了,谁能料到,一个对于修仙满口不屑,行为懒散怪诞的人,竟然会比那些苦苦追求,执着至癫狂的人更快的悟得仙道?
“青冥公子?”香莲见青冥忽而眼露迷惘之色,不知是怎么回事,轻轻呼唤了他一声,但见他还是怔立在那儿,口中喃喃有此,却总是“为什么,为什么…”这般的重复低语,香莲心中微凛,右手食指在他天枢穴上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气息缓缓注入他体内,青冥但觉脑海中倏尔一下清明开来,之前的混沌一扫而空,他眼中的迷惘之色渐渐散去,“多谢姑娘…”他缓过神来,对香莲作揖,“若非姑娘出手相助,恐怕我这一生修为就此废去了…”
香莲摇首道:“青冥公子,你适才不知不觉间入了心魔,这乃你们修道中人的大忌,我也只能帮得了你一时,若是你这心魔不解,终是祸患…”
青冥深吸口气,将之前的脑中诸般疑问尽数抛去,道:“暂且不说这个,只是那祝余草的事情,还是叫人好生为难。”
香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何况她活了这么久,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心中虽觉怅惘,但也只道这正是天道,有人生,就必将有人会死,有得,就必有失,世间万事,莫不如此,两全其美,听起来固然诱人,但那也只是大多数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们去了这么久,怎的还没回来?”凌灵见青冥与香莲久久没有回来,心中不由焦急的厉害。
余兆劝道:“凌姐姐,既然这祝余草取回来了,你还怕它跑了不成!”
紫凝亦道:“是啊,凌姑娘,你还是坐下来吧,不然一会儿师兄醒来,见了你脸色这般苍白,该担心了。”
凌灵撇了撇嘴,道:“他就跟个木头一样,哪会担心我!”其实听得张羽即将苏醒,她心中是十分高兴的,只是想着他像死猪般睡了这么久,在那梦境中,又哪里会记得她呢?多半,还是其他一些人吧。
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由微微一酸,暗道:“他会不会梦见巧儿姐姐呢?他若能梦见,定然是极为欣喜的吧?恐怕便是要他这般永远沉睡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紫凝不知她心中的诸般思绪,只是薄唇紧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受,她曾听张羽说过,要寻那祝余草治好凌灵体内的伤势,可如今萧月颜只取来一株祝余草,这唯一的一株,给了张羽,凌灵便…
到得如今,她才察觉此间的问题,想着之前青冥错愕的神情,总算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了,这一节叫人好生为难,她心中爱极了张羽,私心当然是这祝余草给张羽服食,可这样一来,凌灵就恐怕…
她心性善良,要她杀一人救一人的事情,那是决计不肯的。
山洞中除却余兆,余猛二人不明其中关节,其余人都是忧心忡忡,她们各怀心思,这般坐立难安的时候,见得青冥与香莲并肩而来,“怎么样,寻到了吗?”凌灵眼光偏向香莲,见其两手空空,哪儿有什么草药?不禁大感失望,“没有采到吗?”
香莲望了眼青冥,不知怎生回答的时候,青冥已是向前一步,道:“凌姑娘,如今有了祝余草,要唤醒张师弟固然容易,但在此之前,有些话,我当先告诉你。”
“什么话,你说吧。”
青冥道:“你也看到了,萧师妹只取来一株祝余草,这株草药,无论是于你还是于张师弟,都是性命攸关,可草药只有一株,一株草药,只能救得一人。”他此番将之前心中的担忧一下说出,非但香莲吃了一惊,便是紫凝亦是起身,低声道:“青冥师兄…”
青冥不待她继续往下说去,摇首道:“这件事,我们都不能擅作主张,凌姑娘,如今祝余草在你手中,该由你来决定,究竟是救张师弟,还是救你自己。”他又继续道:“我此言并非是有意试探凌姑娘,说句私心的话,我与张师弟的交情,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但张师弟对于凌姑娘十分在乎,此点在昆仑山上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于我来说,我虽与姑娘所处的门派不同,立场也有所不同,但自大雪林开始,大家也勉强算的共患难了,总是有些情谊在的…”
他说到这里,已是耸肩道:“不瞒凌姑娘,早先我就担心,若是这祝余草该如何定断,但思来想去总是没有个好办法,如今张师弟即将永陷幻境,再也苏醒不来,而凌姑娘的两月之期也是迫在眉睫,我将此间利害缘由如实相告,也是出于无奈。”
他此言说完,众人均是一片沉默,此事紫凝与香莲已是知道,是以只是眼露无奈之色,而余兆与余猛却是头一遭听到,不由大为吃惊,他们不料原来这群人不辞辛苦的要出海寻访蓬莱,竟是为了救这女子的性命。
余兆摇首喃喃道:“怎么会如此,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他求助的看向余猛,却见他也是眉头紧锁,只是缄口不言,不由又一一望向众人,但见她们或而垂首不言,或而偏过头去,均是没有一人开口。
过得半晌,紫凝终是当先走到凌灵身边,柔声道:“凌姑娘,此事不可草率,总会…总会还有什么法子的…”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没底,只是她终是不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
而况她深知以凌灵的性子,怕她一时冲动,将祝余草给张羽服食之后,以至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凌灵听得她的话,微微抬首,眼中泛出一丝淡然笑意,“谢谢啦,不过,其实我早就有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