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举】
落实“堰塘印象”的采写任务是在春节后的一个聚会上。我正踌躇要去哪个村采访,没想到坐在旁边的一个朋友说:“嗨呀!要说挖堰塘的事,哪儿也比不上我们老家的堰塘挖得深,砌得好!我们那儿是山冲梯田,我们老家的村名就叫‘柏家堰’,全指望堰塘蓄水灌溉。老百姓对这回万名干部挖堰塘赞不绝口,你愿意去的话,我把你送过去。”
说这话的是湖北石花酿酒公司的副总经理郑书军,因为喜爱文学,凡是有关文学的公益事业他都很热心。
“难得郑总这样热心支持,那我就去采访你们老家挖堰塘的事吧!”
第二天清晨6点多,顶着初春的寒风我搭上了郑书军的车。经过一个小时的行程,车到石花镇,郑书军先到公司签了到,安排好了工作又下来,说:“好事做到底,挖堰塘是全社会的大事,我送你去村里,不然你找不到地方。”
车子朝着远处的山林开去,这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路越来越高,公路蜿蜒曲折却并不崎岖。国家“村村通”工程让这偏僻的山区都铺了水泥,路面稍窄,却很平坦。郑总一路都在感慨国家惠农强农政策给老家山村带来的变化。从村村通公路、网络到水利工程,然后就说到了挖堰塘的话题上。
郑书军介绍说,他的老家是有名的贫困山区,一点少得可怜的人造梯田都在山冲旮旯里。有没有收成得看老天的眼色,因为这点田全都是标准的“望天收”。
对于家乡的堰塘,郑书军有着很深的情感。特别是家门口的那口堰塘曾留下了他儿时许多美好的记忆。
“那口堰是全村最大的,不知是哪一辈人挖的,从我记事起这口堰塘就很老了。”
这口堰悬在半山坡上,承接着山上的雨水,浇灌着山崖下的层层梯田。在郑书军的童年印象中,这口堰既深又大,水很深。夏天堰塘里长满荷叶,荷秆很高。荷花开时,清芬的荷香随风飘散,老远就能闻见。堰塘角有一棵老皂角树,主干得几个人牵手才围得住。三暑天山里十分沤热,这巨大的树冠就成了遮阴的天然巨伞。村人都喜欢在树下乘凉,生产队也常常在树下开群众会。堰塘边有石彻的台阶,姑娘媳妇们喜欢在树下洗衣裳。并且不需用肥皂,只需就地拣树下的老皂角用棒棰捣出汁来就可将简单的粗布衣裳洗得干干净净。
“夏天我们在塘边的堰埂下钓鳝鱼,捉泥鳅,摸螺蚌,踩莲藕,坐杀猪用的大腰盆滑到堰塘中间去摘那种长满细刺的‘鸡头苞’(芡实)剥了吃,很是有趣,热了就下堰里玩水,学游泳。常常挨大人训斥,因为水太深父母总是不放心,生怕我们呛水起不来了。冬腊月间,堰塘里结了厚厚的冰,我们在上面滑冰、滚铁环,真是难忘。”这口大堰也伴随了几代人的少年生活,给山沟里的幼年生活增添了不少童趣。
在大集体的那些年里,生产队每隔几年就会组织劳力疏挖一次堰塘,青壮劳力齐上阵,比着劲挑堰泥。谁挑得多谁的名字就会上大队的广播喇叭。清一次塘要管好几年,淤泥清挖后的堰塘,蓄水更深,水质也更清澈,附近的农户吃水都是直接从堰塘里挑……郑书军的回忆,让人想起一个难忘的年代。
然而郑书军也亲眼见到了这口堰塘的衰亡。随着农村分田到户,山上茂密的树林渐渐稀疏了,树木不断遭到盗砍盗伐。山上的石土都裸露了出来,下大雨流下来的不再是清水,而是红泥汤、黄泥浆。
“反正分田到户以后这口堰就没清过淤。”郑书军说。他每次从石花镇上的酿酒厂回到这个小山村看父母,都不免要对着堰塘发一阵感慨。这口堰塘在慢慢变小,变浅了。后来水浅到连鹅和鸭都不愿下去了。而且工业品的大量消费,山村的生活垃圾也多了起来。淤泥上长着些臭草,污浊的水面上漂着一层塑料袋和包装纸。荷花没有了,藕没有了,塘里基本就蓄不了水了。山上水土流失,无数次的雨水从山上冲刷下无数的山土,渐渐把塘淤满了。每次回去,车子路过堰塘他都不免生出几分愁绪。记忆里的堰塘消失了,堰塘已经被雨水带下来的泥石填满了,堰塘的底部不足一米,堰塘的四周都快要与路面平行了。
车子拐进一个山冲,半坡上一幢新建的小楼前挂了好几块牌子,我猜测,这应该就是柏家堰村的村委会了。
果然,刚到小楼前,就见一个年轻的村干部打着伞从远处快步走来。
郑书军介绍说,这是去年村里两委换届时新当选的党支部书记郑远斌。郑远斌在电话中已经知道我们为堰塘而来,便让我们到村委会办公室听他介绍情况。不一会儿,前任老支书郑远学和村委赵主任也来了。说到挖堰塘的话题,村干部们都有很深的感触。
老支书郑远学说,堰塘在山里农人眼里它就是命根子。柏家堰村人均只有3分地,都在山崖下的坡坡坎坎,不管是种水稻还是种苞谷,都是望天收。风调雨顺每亩能收个千把斤,遇到天干,就全指望堰塘。柏家堰村有名的大小堰塘有十几口,有些是前朝几代留下的,大部分是农业学大寨时期集体开挖的。这些堰塘承担着全村上500多亩山地水田的浇灌任务。平时将山上的雨水蓄积下来,种田时放出来浇田灌地。过去大集体时代,这些堰塘由各个生产队管理轮流疏浚,从未淤塞过。分田到户以后,这些堰不好分,还算是公堰,但只有人用水,没有人管理。俗话说“公马瘦,公堰漏”,这些公堰年久失修,有的长年渗漏蓄不住水便成了干堰,更多的堰塘因长年淤塞,蓄不了水。
村支书郑远斌说:“我们村叫柏家堰,从村名就看得出先人们对堰塘的重视。”
郑远斌转向郑书军说:“郑总是我们村走出去的企业家,他对堰塘的感情是最深的。他们屋场下面的大堰是全村最大的堰,管的田最多,能浇灌五六十亩。这口大堰历史久远,我们都说不清是哪朝人修的。但是这口堰从分田到户以后就没有清过塘了,基本上失去了蓄水功能。2010年我们鄂西北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旱,一百多天没下一场透墒雨。淤平了的堰塘里干得连湿印子也没有了。螺蚌、鱼虾全都干死了,塘底裂成一方一方的板块。全村的堰都成了一个样子。”
老支书郑远学说:“大堰底下一冲的水田、旱地,全掐了脖子。稻田里裂的口子有四五寸宽。稻子长得十分茁壮,眼看着含苞了,都看得清稻穗了,硬是憋在里面出不来,那情景,人都急出眼泪来了,可就是没得雨。这时候如果堰塘蓄的有水,关键时候浇一两回,多少会有些收成。结果眼睁睁看着稻子一天天枯黄,丢个烟头都能烧着,一年颗粒无收。要不是政策好,攒了些家底,旧社会像这年景又要饿死人了……”
去年这次大旱可能是近些年最伤心的一件事了,一屋子人都有些伤感,在场的村妇代会主任竟有些唏嘘不已。
“所以说省委这次发动的万名干部挖堰塘活动,确实深得民心。”郑远学最后说。
郑远斌在后面补了一句:“不仅是深得人心,并且就像今天这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
“老百姓对政府出人出钱挖堰塘交口称赞。”村委会赵主任也开始发表意见。
这时我特别需要知道县委机关干部参与挖堰塘的事,这才是我来的目的。便请他们介绍县里怎样落实这项挖堰工程的。
“开始我以为是走走形式,没想到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郑远斌便转到了县直机关工作组的话题上。
谷城县委县政府对省委号召的“三万”行动高度重视。全县抽调好几百名干部组成工作组下到各村,各个县直机关分别与每个村结成对子。县卫生系统负责柏家堰这一片,具体挖堰工程由卫生技术监督局负责。卫生技术监督局曹局长来村里几次,副局长蒋大勇带着局里干部住到柏家堰,对村里堰塘一口一口现场调查,评估登记。为每口堰制定出具体挖掘疏浚方案,做出预算,制定出施工方案。并且帮助联系了功率强大的挖掘机、选定修堰堤岸坡的石块的来源,帮助解决取石的炸材……卫生技术监督局是个二级局,也就是事业单位,虽然经费紧张,也从办公经费中挤出5000元现金支付挖掘机费用。
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徐瑞,县政府副县长任安强巡回各镇各村检查,要求各单位认真领会省委发起挖堰塘工程的意义,决不可走形式,更不准留胡子工程,严把质量关,负责的堰塘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柏家堰的堰被公认为全县最好的工程之一。
这时郑书军提议说:“作家写文章一定要有现场感、现实感,百闻不如一见。关在屋里说了半天,现在该去看看去年挖的堰塘了。”
郑远斌说:“是的,我也很想请作家帮忙表达一下我们柏家堰村民对党和政府的感谢呢!要不是下着雨,我早就拉你们到堰边去了。”我看看外边,雨越来越密集了,刚进村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噼噼啪啪的中雨,并且没有一时半会儿停住的迹象。
我们一行人打着伞,踩着积水朝山上走去。因为顶着北风,雨伞几次被吹翻了过来。但大家兴致很高,郑书军因为到了自己老家门口了,显得格外兴奋,大踏步走在前面引路。大概走了近了2公里左右,一口悬在半山坡的大堰轮廓清晰起来。冬季的大皂角树虽然还没发出新的叶芽,但从树上又粗又长的树枝仍可想象出它在夏日遮天蔽日的雄姿。走到近前,终于看到了这口堰塘的全貌。难怪郑书军和村干部们都赞不绝口,这口塘整修得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它甚至像一口小型水库,堰面宽阔,深度至少在3米以上。除了自然山体那一面,其它三面堰堤都堆满了从塘底挖出来的泥土,而且堰堤挡水的一面都用山石和水泥砌成了一米多厚的驳岸。站在高高的堰堤上往下看,很有些气势。
“这堰塘的质量真是没说的。”我由衷地发着感慨。支书郑远斌说:“不是跟你夸口,只要水泥标号没有问题,我敢说管500年都没问题,只需要隔几年挖一次堰泥。”据郑远斌介绍,省里补贴的、县直机关单位赞助的、村办石材场支持的,加上村民每人15元的水费,经费是充足的,像这样标准的堰塘村里去年冬天整修了两口,花了12万元。但是村民们都说值!说今后再不怕天干了。郑远斌说:“并不是指望政府给我们多少钱,省委的号召表明一种态度,一种高度重视‘三农’的态度,一种把农业放在第一位的态度。”
郑支书还说,省委发起的“三万”行动不仅增强了国家机关各级工作人员对农村水利设施的重视,也唤醒了农民自身对水利基本建设的意识,增强了主动参与的自觉性。过去30年里,国家有政策,不准再摊派义务工。农民也乐得清闲,都只想着出外打工挣钱,所以造成堰塘30多年不挖一回,公共水利设施基本上都报废的状况。经历了2010年的大旱,村里人再次想起了堰塘和水利设施的重要,所以一听说各级干部下来农村帮助挖堰塘,群众积极性高得很。村民们都行动了,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转运堰泥的、炸石头的、搬石头的、砌岸坡的……改革开放30多年了,许多年轻人长年在外打工,从没有上过工地,也不曾见过这个场面,都说真没想到省里领导能牵挂着我们农村的堰塘!所以挖堰塘活动看起来是个平凡小事,却起到了巩固农业、惠农、强农的作用,还拉近了党委政府与农民的感情距离,真是一举多得、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郑远斌表示,挖堰塘今年只不过开了个头,因为劳力、财力和时间限制,这回只挖了两口大堰塘。但是有了对堰塘的重新认识,今后不管政府是否再号召,我们凭自己村里的力量也要坚持挖,今年冬天再挖两口大塘,以后逐年挖,将全村所有堰塘都挖成像这口堰一样的高标准堰塘。让农业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确保粮食稳产高产,年年丰收!
郑远斌的一番话让我想起很多,应该说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对“三农”从来没有放松过。省里发起的“三万”行动,不仅十分务实,而且具有很强的政治意义。这时雨越下越大,堰塘里的坑坑洼洼已经看得见小的积水了。想着郑远斌的话,看着深深的大堰,看着堰堤下一坎坎的梯田,我们仿佛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稻禾和迎风翻滚的谷浪。此时,站在早春雨水里的我们已经忘记了寒冷,心头都生出一种如沐春风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