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想起那个名字,那个被叫做“洛兰”的名字,像是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诉说,并不清晰的字句,像是她的回忆,依稀能够辨别的,只有这两个字。她依旧试图回忆起她的长相,但最后总是以头痛欲裂的失败而告终,没有例外的。
听说学校的一个老司机,在开车去往墓园的途中因为大雨地面打滑而飞出车道撞在路旁的树林和石头上,当场死亡。还听说那个司机的死状很恐怖,整个脑袋撞在石头上,血和脑浆混合着淋了一地,加上当时的大雨,几乎流遍了整个路旁。听到这些叙述,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并庆幸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她也为这意外死去的司机可怜,因为那个司机的孩子也在他们班,而那空出的位置,已经被凝固着的空气代替了好几天。
死亡总是突然的,在让人措手不及的时机来临,将被选中之人带走,留下的是仿佛刀刻的伤痕。而这意外的死亡,更是让人郁愤,找不到能够发泄的人,因为一切都是连存在都不可知的力量操控着,即使想要报复,也不知道将这仇恨输出到谁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那个司机死去的那天,下着大雨的那天,似乎正好是哥哥来学校接自己的日子,载着那个名叫袖未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从医院回去的一路几乎都是沉默,哥哥忽然开口,似乎还是说去一趟杂货店,买些姑姑要求买的做鸡翅用的酱油。印象里,那时哥哥的神态也并不是什么惊异,或许并没有对她忽然的言语惊奇,但是那一瞬变化的神色,还是映在了她的脑袋里,不过虽然有这印象,当时的她依旧读不出这神色的意味,或许,她也并未见过哥哥这样的表情。直到车驶到了家中,望见后视镜里哥哥推开前车门的身影,在那镜子里,自己欲语却无言的正脸,她才明白,哥哥那神色中所包含的,并不是感触的意味。
而是秘密。
就像她没有告诉哥哥的秘密,那是哥哥哽在喉中的言语。
美术室,白纸上寥寥的几笔。
自从繁梢和藻雨死去之后,她们已经很少进到这个活动室里。最开始的几天,是因为被封锁,因为在这里面发现了藻雨死前曾活动的痕迹。但是最后似乎并没有搜索出什么重要的线索,就干脆作罢。她一直疑惑着,储藏室里被她们几个弄开的门,还有被撞倒的东西、甚至那个被弄倒书后露出的奇怪的门,都没有被人提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之前的封锁解除之后,她们三人一起去那间储藏室重新看过,只是被换了个新锁,闪着暗暗的光,那扇被弄坏的窗,却没有维修过,只是被合上而已,乍一看,像是没有被弄坏一样。
她忽然放下手中的画笔,朝向瑠月和佑枝,道:
“我们再去那间储藏室看看,好吗?”
瑠月和佑枝忽然停下了笔。“好主意啊!”瑠月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上次咱们的冒险还没有结束呢!”
“这样好吗……”佑枝似乎有些胆怯,不知是因为藻雨那时的事,还是因为那未知的事情。
“反正也是被废弃的储藏室,看一看也没什么嘛。”瑠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已经按捺不住探索的好奇。
佑枝皱着眉头,似乎仍带着不安,但经不住瑠月的怂恿,还有自己也保守着的好奇,便从座椅上站起了身子。
走廊,带着尽头窗户透进的光。风被闭塞了,闭塞在窗外的地方,吹不进那小小的窗户,也吹不过她们的衣摆和脸颊。脚步,带着最清楚的声音,叩着地面,叩着头顶依稀明亮的灯光。碎掉外壳的灯,盘曲的灯管,释放着自己能力中最大的明亮,虽然映在头顶的都是无声的轻触,和不安的衣裳。
无人上下的阶梯,她们的身影,已经走到一楼的走廊。储藏室,还是和上次不变的样子,只是地上没有那能将人滑倒的不知来由的水,而那门上有沉重而幽暗的大锁被换上。
就像上次一样,门是走不通的,只能爬窗户。而且,这次的锁,似乎也不能从里面将门打开,因为它是在外扣着的。
瑠月拉开那窗户,跨到那不高的窗框上。双手支撑起身体,翻进了窗户里面。
“你们等一下。”
佑枝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发出些“咚咚当当”的声音,没多久,一把椅子从窗户里递了出来。“你们踩着椅子进来吧!”瑠月露出半边脑袋。
若叶将椅子接过,踩在脚下,也向着窗户里翻了进去。窗户的另一边,瑠月也摆着一个椅子,她踩上这个椅子,另一脚落在了地上。
这次的灰尘似乎不像上次那样厚重,大概是因为被搜查过,亦或者说是检查过什么的警察和校方已经顺便稍微打扫了一下,在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本以为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探查出她们来过的痕迹,但是现在一想,地上凌乱的脚印各不相同,或许已经被人怀疑,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何直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佑枝也踩着椅子翻了进来。
瑠月从口袋里拿出方才在美术室里翻找到的不知谁留下的小手电,又拆下了空调遥控器里正好合适的小号电池安了进去,她将开关推开,一束光散在地面上,照出一路尘埃,和地面上的椭圆。
步子,放轻着,像是踩在易碎的玻璃之上。
其实并不是为了不惊动什么,因为她们相信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的,就像上次一样,她们只是因为小一点的动作不会扬起太多覆盖着地面与空气的灰。若叶身体的疾病虽然不是呼吸道相关的,但是吸入过多的灰尘,即使是正常人也会感觉不舒服。
仓库里的陈设和上次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该在什么位置的依旧在那个位置,不该在那里的东西,也依旧突兀地摆在那里。不过这些似乎都不算重要,就像那个门是否被锁上一样,这无论有没有变化,无论怎样摆放着,都只是陈设,陈设什么的,并不是她们所要考虑的范围。她们的目标很简单,虽然没有交流的言语,但是都明白。
柜子,堆着大摞大摞陈旧的书的柜子。或许上面还上着锁,与上次一样,不过,或许锁上也和上次一样挂着钥匙。
不过就像有些犹豫的担忧,果然,锁上的钥匙已经被取走了。空荡的锁扣,上面扣着锁,并不是新的,而是和上次一样的那只,不过不同的就是,上面已经被人抽走了钥匙。
“这怎么办?”
“被锁上了,还是回去吧……”佑枝似乎有些胆怯,虽然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担心的是什么。就像她们之前坚信的,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被人发现。
或许,她担忧的只是知道自己原本不知道的秘密。
若叶四处张望着,在双手能够触及的地方翻找着,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只旁边桌上的小锤。不知为何会有一只小锤在这里放着,但这里是储藏室,出现这样的东西似乎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和小锤一起的还有些扳手和老虎钳。
“砰!”
“若叶?”佑枝有些吃惊地望向若叶,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恐惧。似乎,情节有些不像猜想,有些不像应该发展的轨迹。不过,当若叶主动提出要来这里的时候,整个事情就已经和她的想象不一样了,只不过她只是诧异,而没有发现。
这锁几乎已经和窗上的锁一样陈旧,只是敲了两下,便已经整个碎在了地上。
“若叶……这样不好吧……”未等佑枝说完,若叶已经拉开了柜子的门。
瑠月将脑袋凑到了柜门打开的夹缝中那射出的黑暗,仿佛急着想要看见里面的样子,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书,被不算整齐的堆起的书,却依旧将柜子里近乎满满地塞着。
倒下,像是未知的城池的城墙崩塌!几乎能将这不宽广的地面尽数淹没,将她们的脚踝覆盖,从她们小腿关节突起的骨骼上划过。带着陈旧气息的书页,倒散,带着徘徊在鼻尖的余味,像是泡过年岁的茶。
被撕裂的壁纸,沉重的门,门把上模糊的光,依旧带着沧桑的痕。
她将手放在门把上。
“咔。”
锁着的。和上次一样。
佑枝似乎松了一口气。
“啊……真是没意思啊……”瑠月带着失望地将脸从门前挪开,走到一旁,踢开一个掉落在地的空油漆桶,“这个钥匙会在这里吗。还是应该在校长的手里……”
“这个门没有钥匙孔。”若叶的手掠过门把,它的上下。
“那怎么会锁上?”瑠月仿佛又来了兴趣,再度凑了上来。
“不知道。”若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皱着眉头。她的眉头,从走到这个储藏室的门前时就一直紧锁着,因为,她在思索。她一直在思索,自己为何会突然想来这里,似乎触发点就是之前哥哥的表情,那一瞬映照出的。
看见他人有不能为自己所知的秘密,自己便会更渴望探索自己也在隐瞒的东西。
“应该只是有个什么类似机关的东西。”若叶跪在书上,扒开还在书柜里的书,似乎是想将书柜里的书都清到柜外。
木头,简单的木头,厚重的实木,覆盖在整个柜子里,沾着涂满的红墨色。
“好像没什么东西。”瑠月的脑袋也伸进柜子里。四处张望着,却没有看见什么地方值得被注意。
若叶依旧皱着眉头,试图思索着什么,曾经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里,带有机关的门。敲击不同地方不同的次数,或者是破解门上的什么拼图,似乎都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敲击的方式不知道模式很难尝试,而破解拼图什么的,这门上又没有什么图案显示。
她再度将手放在那扇门上,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力气。
她向着门内的方向用力,似乎是想要有更大的反拉力,但就在她向里推的时候——
“开了?”瑠月惊异的神色。
门向里面陷了进去,不过却依旧没有打开。
她将门再度向外拉。
不知应该说是储藏室的光线射进门里,还是门内的黑暗涌出门外。
佑枝在一瞬闭上了眼,却没有什么动静。她的眼缓缓睁开。
小手电的光,射进那无止境的黑暗里,那束并不耀眼的光,仿佛掉进深井里的针,听不见落入的回响。
“开了……”瑠月似乎也有些犹豫,虽然方才还是跃跃欲试。不过,没有人会不恐惧尝试,尤其是尝试所面对的还是未知。“要进去吗……”她望向若叶。
若叶的手还在门把上,攥紧的指节挤压着的白,映出的眼中白,几乎在侵蚀着的放大的瞳孔。
“还是走吧……”佑枝拉住了若叶的肩头。
“已经把门打开了……”她站起了身子,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似乎佑枝的话语更加确信了她的决心。虽然这决心不过是想更深入一个秘密。
“一起进去吧……”瑠月举起手电。
“我……在这里等你们吧……”佑枝依旧无法接近这未知的黑暗,甚至已经迈不动步子。
“好的。”
瑠月举着手电,想走在若叶的前头。
“嗒。”回响着的步子,迈入另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