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节,一年一度的清收提留开始了。黄志雄把管理区的干部喊到会议室里安排:“从现在起,我们的工作重点就是抓清收,请大家把其他的事情压下来,确保在十月底完成任务。”
黄志雄的话音刚落,大家便议论开了。
“今年清收任务比以往都重,一个月完成任务恐怕蛮难。”
“关键是老百姓反感情绪大,弄不好还要出事哩!”
“说实话,还是老百姓穷了,一年搞到头,田种得好点的,还有些落头,田里一歉收,交公粮水费还要倒贴。当然清收工作就难呐!”
“还有些地方,确实也有些刁民喜欢跟我们作对,比如金银滩,我是怕到那个地方去。”
听了大家的议论,黄志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大家不要议了,有人说交、挑、烧、劁是农村工作的四大难点。交是难中之难,我也赞成。但是,我认为这也是对我们工作能力的检验。大家说金银滩出刁民,怕到那里去,今年清收我去。江洪,你跟我去。”
江洪蔫头搭脑地应道:“行呐!跟着书记跑还有什么说的。”
黄志雄说的农村工作四大难点,是时下农村干部们总结的,交就是交公粮、水费、各项提留;挑就是平原湖区,每年冬、春两季都要动员老百姓进行大规模的堤防岁修和水利建设;烧就是推行火葬,农村几千年来都有土葬的习惯,要推行火葬难度较大。劁就是实行计划生育。对实行绝育手术,农民们戏称为“劁”。
会议结束之后,黄志雄又把江洪留了下来,商量金银滩的清收工作如何开展。
黄志雄问:“江洪,金银滩的清收工作你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听说到金银滩去我就脑壳疼,我没怎么想,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呗!”江洪答。
黄志雄随手递给洪江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慢悠悠地说:“没想不行,要想。虽说我跟你一起到金银滩去,但我毕竟是一把手,面上的工作不管肯定不行。这样一来,金银滩的清收工作就要以你为主了。”
江洪吐了一个烟圈,答道:“工作我去做,主意可得你拿呀!”
“我看呀!抓住三条:第一条抓干部带头。金银滩的工作,靠支部书记郭靖宇是不行的,你得把程春满抓住,把他撬动了,金银滩的事情就好办。再说,他的老婆跟你是亲戚,仗义好说话。第二条就是抓典型,正反两方面的典型都要抓,尤其是反面典型。在抓典型的问题上,我会全力支持你的。现在,全镇的清收工作都很难,镇上也想抓个把反面典型,压一压邪气。第三条,就是抓奖惩兑现。凡是十月二十日前,公粮、水费、各项提留一次性交清的,按照应收额的百分之二十予以奖励。”
听了黄志雄的话,江洪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睁大眼睛问:“拿百分之二十作为奖励,那上解镇里不就有了缺口?”
黄志雄一笑:“我还没说完哩!我只说了奖的办法,还有罚呢?凡是十月二十日以后交的要加重处罚,要把作为奖励的那一部分,加到他们的头上,让他们承担。羊毛出在羊身上呗!”
江洪疑惑不解地问:“这个办法行吗?”
“肯定行。老百姓都爱贪蝇头小利,你这办法一出台,我负责都要积极争取拿奖。”黄志雄笑着拍了一下江洪的肩膀:“你也等着拿奖吧!”
听了黄志雄面授机宜以后,江洪像打了强心针似的,驾起摩托飞也似的朝金银滩驶去,所经之处,身后就会扬起一股灰尘。
当江洪来到春满家时,春满家里没有人,门虚掩着。江洪停下摩托车,在房前屋后转了转,也没看见人,但见门虚掩着,晓得人没走远,就放开嗓子喊道:“有人吗?”
“有人,是哪个?”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前橘园深处传来。
听出是荷花的声音,江洪便答道:“表姐,是我。江洪。”
“哦!是江洪呀!我回来了。”随着声音逼近,荷花从繁茂的橘园里走了出来。
当荷花从橘园里探出身来,江洪看见她挎着满满一篮黄橙橙的柑橘,连忙迎上前去帮忙接过盛柑橘的篓子,笑着问:“摘这么多柑橘呀!”
“你表哥明天要到安徽去,摘一些让他带过去。”荷花一边将装柑橘的篓子交给江洪一边答。
“他到安徽干什么去?”江洪问。
“金凤的爹八十岁,他当然得去。”荷花说着推开了门,把江洪让了进来。
江洪放下盛柑橘的篮子,不解地问:“现在还在走金凤的亲戚?”
“看你说的,这二十多年我们对金凤的爹妈,比对我的爹妈还要好些。再说,两位老人对春满和我也不薄呀!”荷花说着,在篮子里拣了一只大的柑橘递给江洪,“先吃个橘子,待会儿我来倒茶。”
江洪接过橘子,慢慢地剥开,顿时,一股清香满屋里弥漫开来。他掰开一瓣丢进嘴里,然后啧啧称赞:“这橘子味道好!”
荷花一边倒茶一边说:“你春满哥善于钻研农业和特产种植方面的技术,原来,我们本地柑橘的品质不好,前年,全部搞了高位换头,今年是换头后第一年结果,大家都说味道好。”
“结得蛮多呗!我看有的树都压歪了,靠下边的撑木撑着。”江洪说着,朝门前的橘园瞟了一眼。
荷花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答道:“今年柑橘挂果是比较多,是大年。”
“柑橘还有大年小年之分?”江洪惊诧地问。
“有啊!大年挂果多,小年挂果就少,有时候还不挂果哩!”荷花说。
“那今年你们柑橘收入应该还比较可观吧!”江洪问。
“哎哟!你就别提了。今年农业本来是个好收成的,处暑期间那场大雨,几乎造成稻谷颗粒无收,全指望这点柑橘来补偿的。摘这些柑橘,一方面是送给金凤爹妈尝尝,还有你那个侄女,在合肥科技大上学,他爸最疼她,也要给她捎些去。另外,就是做些样品带过去,看看那边的市场行情。”荷花说着站起身,将一只蹿进屋来的母鸡吆喝出去。
江洪应道:“那边应该有市场,淮之南为橘,淮之北为枳呗!”
“是啊!你表哥有几个战友在那边是做水果生意的,他们也很看中我们金银滩的橘子。”荷花说。
“哎!我表哥呢?”江洪突然问。
“他到郭支书那里去了,说是商量今年清收的事呗!我光记着跟你扯闲,也忘了问你什么事。这么多年,你是无事不登你表姐的门的。”荷花笑着说。
荷花的话,半真半假,让江洪听了心跳脸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在管理区当征管员,确实太忙,亲戚不走也就有些疏远了。”
见江洪露出几分尴尬,荷花连忙说:“表姐说笑话的,你不要当真。说,找春满有么子事?”
“今年清收,管理区安排黄志雄和我包金银滩。”江洪说。
荷花听了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黄志雄怎么不来呢?”
“他是管理区的书记,面上的事情也得管,所以,金银滩的清收实际就该我来搞。”江洪说着向荷花摊了摊手。
“哪个来都一样,今年的群众工作恐怕难得做。”随着话音,春满一脚迈进屋来。
江洪连忙站起身,笑着说:“表哥,你回来啦!”
春满嗯了一声,径自走到堂屋上方的桌子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喝了下去,转过身来问:“管理区又要抓清收了?”
“是的,分工我包金银滩,还得请表哥支持。”江洪说。
春满在江洪对面坐下,说道:“今年清收工作,我们村委会今天开了个会,反复分析了一下,跟往年比有些不一样。”
“有哪些不一样?”江洪边问,边从挎包里拿出笔和本子来。
“一是今年负担太重。全村按人平计算超过了四百元,比中央农民负担总额不得超过上年人平纯收入百分之五的规定,超出了一大截。再就是处暑期间那场大雨,管理区排渍不及时,造成多数农户稻谷绝收,群众怨声载道。这碰到一起了,自然是火上浇油。”春满说着,从放烟叶的小篓子里拣出一匹自制的茅把烟,掐成几截,然后卷成烟卷抽了起来。
“那你们村委会是个什么意见呢?”江洪进一步问道。
“村委会的意见就是公粮、水费一定要做好工作,保证收上来。俗话说‘买卖当行,种田完粮’,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规矩,我们不能破。可是三提五统,特别是什么建校、修路集资,那就不好说了。”春满说着使劲“叭”了几口烟。
“哎呀!我的老哥子,国家部分只占我们清收任务的三分之一,三提五统和各项集资那才是大头呀!这个大头收不起来,我们基层财政就无法运转。”江洪说。
听了江洪的话,春满看了他一眼:“你们就没想想保了你们运转,老百姓还保不保得了自己的肚子?”
见春满说话的样子,江洪知道春满已是压着火性在说话。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说:“我还指望表哥帮我一把哩!”
“这不是帮不帮你的问题,老百姓一肚子气,他们不答应,我有什么法子呢?”春满说。
江洪看看春满:“看来这事还得黄志雄来呀!”
“别说是黄志雄,就是皇帝老子,老百姓不高兴的事也没办法。你跟黄志雄说,叫他最好不要来,他来了可能还会出麻烦,有他的难堪在后头。”
听了春满的这番话,江洪心里打起了鼓。他想,怪不得分工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到金银滩来哩!原来这里的群众抵触情绪这么严重。想着想着,口随心动,丢了一句:“这金银滩真的出刁民。”
江洪这句无意中的话,引起了春满极大的反感,瞪着眼问道:“你说什么?”
江洪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说:“我是说管理区干部分工时,他们都怕到金银滩来,说金银滩出刁民。”
“我告诉你江洪,我不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今天肯定不得放过你。你们不要认为老百姓有意见,抵触你们的一些错误做法,就是刁民。其实,老百姓是最知情达理的,是最晓得知恩图报的。”春满说着气愤地把手中的半截烟狠狠地摔到地上。
江洪自知没趣,脸上便现出红一阵白一阵的颜色。荷花见状,连忙在一旁圆场:“你看你们两人,这是何苦呢?为了工作上的事,伤亲戚的和气干什么?不说了。春满,江洪兄弟难得来,你到河边去称点鱼来,我们好做饭。”
“表姐,今天就不吃饭了,日子还长哩!往后有麻烦的时候的。再说,我还得把这里的情况带回管理区去汇报哩!”
“真的这么忙吗?”荷花问。
江洪答:“是真有事。”
“真有事,我也就不留啦!”荷花顺水推舟说。
江洪站起身,望着春满说道:“表哥,不管怎么说,你我既是亲戚,也是上下级关系,清收的事你得支持。”
“我最近要出趟门,工作上的事情你找郭支书去说呗!”春满说着挥了一下手。
江洪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推着摩托车离开了春满家。
望着江洪远去的背影,春满愤愤地说:“年纪轻轻的就学会了官场上的一套做派,我看这个伢子迟早总得摔跟头。”
江洪回到管理区,向黄志雄如实汇报到金银滩做工作的情况,黄志雄听后大为光火,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对江洪说:“你今天下午再到金银滩去,把郭靖宇找到,要他明天上午把村干部都集中起来,我们采取重点突破的办法,把高家台子和清水潮沿线的几个组暂且放在后边,先到金银滩挨家挨户清收,我还真不相信就会翻了天。”
“是不是调整一下顺序,把金银滩放在后边要好些?”江洪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