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甘庭锋以后,辜有为问高晗:“你怎么来了?”
高晗看了他一眼,气忿忿地说:“我怎么不能来?”
见高晗生气的样子,辜有为笑着说:“我没说你不能来,我是说你上班很忙的,没有事你一般是不会请假的。”
“算你猜对了,没有事你请我我也不会来。”高晗答道。
辜有为问道:“什么事?”
高晗看看周围,说:“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回到城里去了再说。”
辜有为不解地问:“我今天还要到教育组去研究合村并校的事,怎么能跟你回城呢?”
高晗不容分说,一把拉着辜有为的手就往楼下走,口中说道:“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了,你也得跟我走。”
“你这人今天是怎么啦!变得不讲道理了。”辜有为一边用手掰高晗拉他的胳膊的手一边说。
高晗则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不放,口气强硬地说:“今天我就不讲道理。”
见无法说服对方,辜有为连忙说:“好,我跟你走,你总得让我把办公室锁上吧!”
这时,高晗才松了手。辜有为返转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提着公文包锁了门走下楼梯。高晗还等在楼梯口,辜有为笑着说:“你看我确实走不开,后天县里要召开关于农村改革的新闻发布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事到我的寝室里去说行不行?”
高晗很不情愿地说:“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于是,辜有为便领着高晗穿过那片高大的水杉林,来到了坐落在清水河边的一排平房前。
高晗问:“你还是住这里?”
“对,还是我们刚结婚住的那间屋。”辜有为说着掏出钥匙将紧靠南头的那间平房打开了。
高晗一脚跨了进去,一下子勾起了对二十多年前那段幸福时光的回忆。
“还是老样子。”辜有为说。
高晗点了点头:“没变。”
“这里清静,空气又好,比住楼房好多了。”辜有为说道。
“我们远征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高晗带着几分甜蜜地回忆道。
“是啊!生远征的时候我正带队在长江干堤上搞岁修。”
“不说啦!把我快吓死了,要不是靳晓梅我还真撑不住。那天,突然发作后,没隔上一个小时就要临盆了,幸亏晓梅当过赤脚医生给人接过生,有这方面经验,她一边告诉我不要怕,一边叫来黄区长的老婆帮手,才顺利地生产了。
辜有为一把抱住高晗的肩头说:“我愧对你们娘俩了。”
高晗慢慢推开辜有为,擦着眼泪,带着几分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咕哝道:“你只少让我提心吊胆就好了。”
“说吧!什么事?”辜有为问。
“什么事,人家要整你。”高晗答道。
“谁要整我?”辜有为又问。
高晗就把今天上午雪莉跟她说的话,全部告诉给了他。
哪知辜有为听后竟坦然地笑道:“我说什么事呢?让他们去查吧!我辜有为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我知道你没有问题,可问题是颜向东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呀!”高晗着急地说。
辜有为:“这些都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我在发出给中央的那封信时,我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因为,现在敢说真话的人,都会被视作异类。我知道他们不会跟我善罢干休,我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甚至牺牲生命。”
不待辜有为说完,高晗便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望着高晗那双噙着泪水,但饱含深情的双眼,辜有为深深地理解此时此刻她作为妻子的心情,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临窗的书桌前,拿起早就摆放在上面的一管狼毫,饱蘸墨汁,然后挥笔疾书下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位卑未敢忘忧国。写完以后,他搁下毛笔,推开临河的窗户,一阵翰墨的清香便飘散开去。
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高晗,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辜有为,久久地没有松开。
颜向东正躺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双目紧闭,那似睡非睡的样子,让人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想问题还是在闭目养神。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马跃进在门口敲了敲门,颜向东便睁开眼睛说了声:“进来。”
“颜书记,这是后天新闻发布会上您的讲话稿。”马跃进说着将打印好的一摞稿子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颜向东微微欠了欠身子,问道:“你都审查过了。”
马跃进:“审查过了,全都是按照您的观点起草的。”
“数据也很重要,数据表明工作,数据说明荆南县委的改革精神和过硬作风。”颜向东强调说。
马跃进回答:“我对数据特别重视,第一稿的时候,采用的数据都是各乡镇已经落实的数据,不能说明问题。我想,我们的改革还在继续深入和发展,我们不能用静止的数据去说明和描绘未来的动态发展状况,我就作了一些修正,把正在落实和即将要落实的数据,作为讲话稿的那些重要观点的佐证。我想省委领导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颜向东对于马跃进的话未置可否,只是看了他一眼,但眼神中充满了赞许。他随手拿起稿子看了看,又放在了桌上,继续问道:“都邀请了哪些新闻单位?”
“我们拟定的是省内各大新闻媒体以及中央驻江城各大媒体记者站的负责人。现在宣传部正在落实,落实的情况还不清楚。”马跃进答。
颜向东:“你叫宣传部吴部长到我这里来一下。”
“吴部长现在还在江城,没回来。”马跃进答。
“怎么现在还在江城呢?”颜向东问。
马跃进说:“我刚跟吴部长通过电话,他说其他的新闻媒体都没有问题,就是新华社驻江城记者站的厉志宏没有见着面。”
“这个人一定要请来,荆南农民负担问题不光是辜有为向中央写信,还有他也写过内参,才形成目前这种局面。解铃还需系铃人,他能再写一篇内参的话,荆南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颜向东说着站了起来,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马跃进马上趋前一步扶住了他:“颜书记,最近一段时间您是不是太辛苦了,您得注意身体呀!”
颜向东:“不瞒你说,最近我的帕金森症又犯了,小便也尿血,恐怕是得修理一下啦!”
“那您赶快去住医院呀!”马跃进着急地说。
颜向东反问道:“你看现在荆南这个样子,我能躺下吗?”
马跃进:“新闻发布会一开,就标志着荆南的农村改革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同时,也再次表明了您具有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您得激流勇退,借机离开荆南这个是非之地。不然的话,荆南这河浑水够您蹚的。再说,人又不是钢铁做的,病了不能不治呀!”马跃进的一席话,让颜向东觉得舒服极了,他感觉到自己提拔他做办公室主任没看走眼,关键时候能够替自己着想,可以知冷知热。
颜向东又回到座位上,沉思片刻后说:“跃进,就按你说的办,新闻发布会开完以后,我得休息一下了。”
马跃进:“我马上安排人跟省人民医院联系。”
颜向东摆摆手说:“先不要跟省人民医院联系,就到晓君他们那里去住几天吧!”
见颜向东说到晓君的名字,马跃进心中不觉怔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地说:“还是省人民医院条件好些吧!”
颜向东所说的这个晓君,就是马跃进的老婆,县人民医院的内科大夫李晓君,人称“荆南一枝花”。据说这个女人不仅天生美貌,而且很有心计和交际手腕,马跃进能够从一个普通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提升为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完全是她的功劳。当然,说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提到县委书记颜向东,似乎,颜向东跟李晓君的“特殊”关系,在荆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听了马跃进的话,颜向东苦笑了一下说:“我不能让人们觉得我是在当逃兵,我倒都只能倒在岗位上。”
马跃进好像明白了颜向东的意思,连着点了几下头说:“我知道怎么办了。”说完以后,就转身向外走去。
“你等一等。”颜向东叫住了马跃进。
马跃进问:“您还有什么事?”
“会议的接待和准备工作以及对外宣传,你跟骆虹、吴部长再研究一下,方案最后报我审查。”颜向东交待道。
马跃进回答了一声“是”,就轻轻地离开了颜向东的办公室。
马跃进离开以后,颜向东又闭目想了一会儿,然后抓起电话给纪委拨了个号,很快电话便通了,对方接电话的是陈晓诗。颜向东说:“是晓诗吗?我正要找你,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陈晓诗的声音:“不理想。”
“怎么不理想?”颜向东追问道。
陈晓诗说:“到现在那个工头还没有开口说话,其他的线索也都一无所获。”
颜向东:“好,多用点功夫,不要太急了。太急了反倒欲速不达,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我一定会尽力办理这个案子的,请您放心。”陈晓诗向颜向东表白道。
颜向东的声音变得越发亲切地说:“我相信你的觉悟和能力。不过,你们要注意保密哟!对于辜有为不能等闲视之。”
陈晓诗回答:“我知道。”
“另外,跟你那个弟弟陈晓歌讲一下,要他不要太张扬了。”颜向东继续说。
陈晓诗立即警觉地问了句:“晓歌他怎么了?”
颜向东:“昨天,他叫几个人带着刀子到月牙河镇找辜有为问道理,那些人已经叫派出所抓起来了。”
“有这样的事吗?我想会不会弄错,晓歌他不至这样糊涂吧!”陈晓诗辩解道。
“陈晓歌不糊涂,他的举动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有些不当罢了。”颜向东轻描淡写的口气让陈晓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即回答道:“您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刚刚与陈晓诗通完电话,李晓君便闪了进来,当李晓君出现的一刹那,颜向东不觉眼前一亮。李晓君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身着一套黑色的衣裙,更衬出她那迷人的风姿。颜向东望着眼前这位风骚的女人,掩不住内心的喜悦,便伸出拇指夸道:“女要俏,一身皂。”
听了颜向东的夸奖,李晓君莞尔一笑,然后款款轻移脚步直趋他的跟前,当李晓君逼近的时候,一股法国香水的味儿扑面而来,颜向东深深地吸了一下气,有些晕了。
这时,只见李晓君以闪电般的动作一下抱住颜向东亲吻起来,口里轻轻地呢喃道:“想死我了。”
颜向东便也情不自禁地抱住李晓君亲了起来。但是,瞬间颜向东便意识到这是在办公室,便轻轻推开李晓君,说:“你来时马跃进没看见?”
李晓君斜睨了他一眼,嗲声嗲气地说:“我是从他那里来的,不是他打电话说你病了,要我过来看看嘛!”
“最近我的帕金森症又犯了,小便也尿血,是有些支撑不住啦!”颜向东把向马跃进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李晓君:“肯定是由于最近工作压力大,加上当选了市长又不能去上任,还要在荆南擦屁股,心里烦闷所引起的。”
颜向东说:“有这些方面的原因,但是,我犯帕金森症不是一两天了,是老毛病。”
“你应该住院休息一段时间,否则,会累垮的。”李晓君说。
颜向东说:“跃进也是这样劝我的。”
李晓君说:“我是听说了以后,专门过来看看后好作安排的。”
“先不要声张,就你知道就行啦!”颜向东说。
李晓君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
颜向东回答道:“当前,由于辜有为这么一折腾,荆南改革的压力那么大,我住进医院会给人们留下口实,我不愿意在这样关键时候让人们议论纷纷。”
“那怎么办?”李晓君又问。
正在这时,马跃进推门进来了,接着李晓君的话说:“你把病房安排好,另外,准备好一辆救护车。”
李晓君更加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马跃进苦笑了一下说:“如果在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上颜书记犯病了,肯定得倒在讲台上,那得紧急施救啊!”
这时,李晓君才明白过来,她在心里除了佩服自己的丈夫为颜向东设计的这个住院由头高明之外,还骂了句:狼狈为奸。口里却说:“我知道了。”说着,转身准备离去。
颜向东便叫住了她说:“你副院长的任命通知明天就可以发了。”
李晓君夫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声:“谢谢!”
颜向东却一挥手:“君子之交不言谢。”
颜向东的话,让李晓君自己听了都觉得脸红,于是,她逃也似的跨出了颜向东的办公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