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宾馆上班后,母亲和小舅没有再来烦萧琪,她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除过上班,常常一个人躲在屋顶看书听歌,自得其乐。
她特别喜欢齐秦的歌,对他崇拜得一塌糊涂。记得上初一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外面的世界》,简直如闻天籁如醉如痴,听完后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自己要去干啥,感叹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歌词更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从此她有了一个最大的愿望,那就是能经常听到齐秦的歌。那时她每天能得到的零花钱最多也不超过五角,省吃俭用多半年后,她花九块九买了一盘齐秦的专辑。磁带有了但没有放音机,想听歌得借用别人的。有一天一个要好的朋友拿了一个录放机到学校,下课后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磁带放进去欣赏,不想只听了半首歌就发生卷带,打开仓盖,面对乱七八糟的磁带,她觉得自己的肠子肚子彷佛也被野蛮地拽了出来,先是愕然,继而对录放机的主人无端地大发脾气,再后来悲从心来,干脆嚎啕大哭,上课铃响后仍然伏桌抽抽搭搭,对语文老师的询问充耳不闻,弄得一向对她不错的老师莫名其妙。幸好后来磁带经过整理拾掇还可以再用,她的伤心才算过去。齐秦新出的专辑她没钱买,就一次次地到音像店里,趴在玻璃柜台上,用渴望的眼神长时间地欣赏。售货员见的次数多了,被她的痴迷和执着感动,等她再次攒够钱去买第二张专辑时,送她一张齐秦的大幅演出剧照。上面的齐秦卷发及腰,紧身体恤,黑色皮裤,怀抱吉他,侧脸凝视,简直帅呆了!萧琪如获至宝,喜欢得不得了,贴于炕头,时时凝视,满脑子的幻想和憧憬。春节前打扫卫生,她的宝贝剧照不想被妈妈撕下扔掉,让她痛不欲生,第一次正面与妈妈发生激烈争吵。发泄一通后,她含着泪,把那张被撕破揉成一团的剧照小心翼翼地展开,幸亏没有残缺。她仔细地用胶带粘好,不敢再贴在墙上,折了两折压在自己枕头底下。这段往事刻骨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齐秦歌曲的喜爱更是无以复加,齐秦成了她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周围的人不能当她的面说齐秦一个不字,不然她会不依不饶地跟人没完没了。
这天她在收拾客人留在客房的一沓报纸时,突然看到一则让她眼前一亮的好消息,齐秦要到镐都举办个人演唱会。她欣喜若狂,急忙再看,演唱会居然就在晚上,离演出开始只剩两个多小时了。
她立即冲到五楼经理办公室去请假,经理不在,主管叶浩天弄明白她请假的理由,坚决不予批准。
萧琪急得直跺脚:“我只请一个小时的假,再过一个小时我就下班了。”
叶浩天说:“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镐都看演唱会,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萧琪急忙说:“莫事,莫事!咱们宾馆离镐都也就几十公里,坐机场大巴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以前去过。”
叶浩天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演唱会结束得晚,你咋回来呢?再说了女生晚上一个人外出太危险。”
萧琪低声下气道:“求求你了,主管,就让我去吧,出了事我自己负责。”
叶浩天提高了嗓音:“不行就是不行,别在这软磨硬泡了,回去干活吧。”
萧琪的火一下子蹿上了头顶,瞪着眼睛说:“你真不批?”
叶浩天盯视着她的眼睛,毫不退让:“不批!”
萧琪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说:“不批?想卡我是吧,莫门!我不干咧。”
说完转身噔噔噔扬长而去。
叶浩天想了想,跟着出了门。
萧琪回到宿舍,一边气愤地大骂叶浩天不是个东西,一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这时叶浩天把头伸进门里说:“再骂也没用,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说完拉上门咔嗒一声上了锁,这个明锁是他从办公室带过来的,只有他有钥匙。
萧琪没想到叶浩天会来这一手,在里面抓了狂,拉门拉不开,踢门没人理,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眼泪吧嗒吧嗒地砸脚面,像一只落入牢笼的猛兽,咬牙切齿,焦躁不安,可狂怒和咆哮皆无济于事。她想等同屋的人下班后把她解救出来,竖着耳朵焦急地等待,其它宿舍的人都回去了,可一等再等就是不见舍友回来,这才明白过来,叶浩天一定对她们做了交代。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恨不得冲出去一刀宰了他。眼看演出时间已到,可自己如同笼中之鸟出去无望,一时急火攻心,想一死了之,一把抓起床单想上吊自尽,可比划来比划去实在不知道该咋上吊,只好作罢。发了一会呆,她走到窗口朝镐都方向张望,天比她的脸还阴沉,黑漆漆啥也看不见。宿舍在三楼,楼下是花园,路灯坏了,草地上黑乎乎的,但影影绰绰能看到美人蕉的残枝仍旧在花园边上站着。凉风一吹,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回身拿起自己刚才想用来上吊的床单,在窗口比划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又揭了三张床的床单,把它们全部接在一起,把床单一头拴在窗边的暖气管道上,使劲拽拽觉得没问题,把床单的另一头从窗口抛下去,跨上窗台,拽着床单溜了下去,脚一触到地面,长出一口气,转身直奔机场大巴停靠点。
大巴在钟楼一停,她争分夺秒打的直奔演唱会所在地省体育场。下车一看时间,演唱会已接近尾声,连倒卖门票的黄牛都撤得一个都没有了,望着紧闭的大门,萧琪感到极其绝望。幸好不一会大门忽然打开,像萧琪一样聚集在门外的一批无票歌迷潮水一般涌进了场内。原来齐秦听说场外还有一些歌迷在冷风中苦苦等待,就吩咐工作人员打开了大门。萧琪挤上看台的过道,终于看见了自己无比崇拜的齐秦,尽管距离很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激动得一塌糊涂,流着泪跟着齐秦一起唱,在歌曲间隙里同歌迷们一起欢呼一起尖叫。仅仅两首歌后,演唱会就结束了,齐秦被歌迷们的热情所感动,又出来加唱了一首,等他回到后台,现场的歌迷仍然不愿离开,“齐秦齐秦”的呐喊像浪潮般汹涌澎湃,齐秦只好又上台来跟大家见面致谢,应大家要求又唱了一首歌然后隐入后台。忽然有人说据可靠消息齐秦从南门出去,于是人流哗啦啦地涌向南门,又有人说齐秦从北门走,人流又像钱塘大潮碰上堤坝哗地折向北门,折腾了几回,但见满地矿泉水瓶小喇叭等杂物,间或还有各式各样的鞋子。这时又有人说齐秦早已从西门出了体育场,大家这才不再像没头苍蝇般乱窜。随着亢奋慢慢消散,大家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遗憾纷纷离去。
萧琪跟着人流跑来跑去,累得直喘气,突然觉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低头一看左脚穿着鞋子,右脚的鞋已不知去向,啥时候掉的她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得找回来,不然没法走路,但满地触目可见的鞋子那一只才是自己的呢?在找的过程中,她碰上好几个同病相怜者,相互不由尴尬一笑。体育场这么大,找一只鞋子实在太困难了,找了一会她感觉无望,地上鞋子越来越少,右脚冰得不行,看见一只大小差不多的鞋子试着穿了一下,感觉基本合适,只是颜色是白的,鞋跟略高一些,这时候顾不上了,只能穿着一白一黑一高一低的两只鞋子走出了体育场。抬头看看天,黑黢黢的,有冰凉的雨丝飘落,她感觉又饥又渴,习惯地伸手去摸口袋,糟糕,钱包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再掏其它兜,一分钱都没有。这可咋办?她犯了难,只好站在体育馆屋檐下,望着同样愁苦的天一筹莫展,这时候雨丝越来越密,地上很快起了水洼。
秋雨潇潇,萧琪肚里无食,冷得瑟瑟发抖,但她无处可去,只能在体育场屋檐下硬撑着苦等天亮。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许久许久才会有一辆车从不远处的街道上疾驰而过。萧琪没有想到平时喧哗热闹的街道在夜里竟会如此安静,身处繁华的大都市竟也会感到孤单甚至一丝害怕。
这时出现了一个穿雨衣骑自行车的人,慢悠悠地蹬着车,一路东张西望朝这边而来。萧琪踮起脚尖挺直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一些,故意不正眼看那人,用眼睛的余光警惕地监视着他,准备一有情况就撒丫子狂奔到街道上,那里灯光更明亮,偶尔会有过往的车辆,相对安全一些。
自行车偏偏在她面前停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里十分紧张。
“嗨,后悔了吧?”那人开了口。
萧琪颇为吃惊,这不是叶浩天吗?他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她颇为疑惑不解,但突然觉得有了安全感,心里不再担心害怕。
叶浩天把车子支到屋檐下,从车把上解下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赶紧吃吧,肯定饿坏了。”
萧琪隔着塑料袋就闻到了凉皮诱人的香味,打开一看是热米皮,当然现在已经不热了。镐都当地的凉皮大概有三种,一种是秦镇的米皮,一种是西府的面皮,还有一种就是汉中的热米皮。平时萧琪多吃前两种,叶浩天是汉中人,自然买的热米皮。她甩开腮帮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袋热米皮送进了肚子里,抹抹嘴再接过叶浩天递过来的矿泉水一通猛灌,一直咕噜噜提意见的肠胃终于得到了满足,不再闹腾。她第一次感觉热米皮居然如此好吃,尽管已经不热而且在塑料袋里泡了很长时间。萧琪很奇怪,颇爱吃凉皮的自己,以前咋就没发现这东西如此美味呢?
“你咋来了?”这时候她才顾得上说话。
“我不来你咋回去?”叶浩天笑笑说。
萧琪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家伙,个子中等,不胖不瘦,算不上高大威猛,猛一看给人留不下任何深刻印象,但若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的五官件件属于精品,十分耐看,显得十分的清秀帅气和聪明灵透,笑起来尤其好看,富有感染力和融化力,让人觉得十分可亲,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就在几小时之前,自己还对他切齿痛恨甚至恶毒咒骂,这会的感觉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萧琪自己都不太理解。
“你咋知道我回不去?”
“等演唱会结束还有去秦城的车吗?”
萧琪这才反应过来即使她钱包还在,今晚也回不去,打的回去得好几十块,她哪舍得呀。
“吃饱了?”
“嗯。
“喝足了?”
“嗯。”
“那还愣着干啥,回吧。”
“嗯。”
萧琪一连说了三个嗯,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乖乖女。
这时候雨基本不下了,叶浩天骑车上路,萧琪紧赶几步坐上了后座,他奋力蹬车,往秦城方向骑去。
“看上演唱会了?”叶浩天问。
“听了四首歌。”萧琪如实回答。
“抱歉,让我给耽误了。”
“没关系,四首歌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齐秦。”
“他是我的偶像,精神世界的太阳。”
“喜欢他什么呀?”
“他的嗓音,他的歌词,他的形象,还有他对爱情的执着..”萧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的一切?”叶浩天笑着问。
“是的,没错。”萧琪毫不掩饰。
“他的嗓音我也很喜欢,歌词写得也相当不错。”叶浩天说。
“你也喜欢齐秦的歌?”萧琪有些兴奋。
“是的,没错。”叶浩天模仿着萧琪的腔调。
萧琪娇嗔地在他背上砸了一拳,叶浩天夸张地喊疼,猛拐了一下车头,萧琪没有思想准备,花容失色,惊叫一声,仓皇之间双手抱住叶浩天的腰。叶浩天哈哈大笑,萧琪稳下神来,有些生气地在他背上又擂了几拳,当然不敢太使劲,怕他再借机使坏。叶浩天挨了打,不但不介意,反而很享受,心情贼好。
“给你唱首齐秦的歌吧。”叶浩天说。
“你?齐秦的歌?”
萧琪颇为惊讶,她来宾馆上班时间不长,与叶浩天接触不多,没听他唱过歌,更不知道他居然会唱齐秦的歌。
“你可以唱,但不允许糟蹋我的齐秦和他的歌,否则别怪我没手下留情吆!”
萧琪自己平时在公开场合绝对不唱齐秦的歌,她觉得唱得不好是对自己偶像的亵渎。
“请千万手下留情,你的粉拳硬着哩。”叶浩天笑着说。
叶浩天调整了一下呼吸,唱起了齐秦的成名曲《外面的世界》。他甫一开口就让萧琪大吃一惊,他的音质颇有几分齐秦的味道,音准节奏掌握得也很好,蛮像回事,是萧琪所听到的非专业歌手里,唱齐秦的歌唱得最有味道的。
“咋样?还行吧?”唱完一段叶浩天转头问萧琪。
“嗯,还不错,蛮有感觉。”萧琪衷心夸奖道。
“那我再给你唱一首《张三的歌》吧。”
叶浩天得到萧琪赞许,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好吧,我就当磁带用久了有些失真。”
萧琪一半玩笑一半认真,一半表扬一半揶揄。
“对我的评价太高了吧,让我有些小紧张呢。”
叶浩天依旧乐呵呵的,热情不减,对萧琪话里暗含的讥讽成分不以为意。
一路说着唱着,笑着闹着,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路也已经过半。说真的,萧琪对叶浩天蛮佩服,他是她所认识的人中唱齐秦的歌唱得最好的,对他此前不准假的憎恨早已烟消云散。经过短短一个多小时的单独接触,她觉得他仿佛是自己多年的老朋友,非常的亲近。
雨又开始飘起来,叶浩天停下车要把雨衣给萧琪穿上,她坚决不干,说自己身体棒淋点雨没事,要叶浩天自己穿,他自然不肯,两个人你推我让相持不下。
叶浩天无奈地说:“你不穿我也不穿,那就让雨衣闲着,咱俩都淋着吧。”
萧琪笑了:“咱俩傻子呀?”
“那怎么办呢?”叶浩天抹了一把额头的雨水耸耸肩说。
萧琪灵机一动建议说:“嗯,这样吧,你先穿上雨衣,我从后面钻进去,这样谁也淋不着。”
叶浩天自然没意见,穿上雨衣骑上了自行车,萧琪跳上后座,撩起雨衣后摆钻了进去,这件军用橡胶雨衣很是宽大,遮住两个人没有问题。萧琪此时离叶浩天非常近,为了保持平衡,只能伸手揽住他的腰,脸几乎贴在他的背上,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青年男子。不一会萧琪感觉到叶浩天出汗了,一种青年男子的气息和着淡淡的汗味随着呼吸进入她的肺腑,她觉得特别好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记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也许在梦里吧。叶浩天努力地骑着车,萧琪默默想着心事,两人都不再说话。随着车子的颠簸,萧琪不时把头靠在他的背上,那种好闻的气息更为强烈,她有些迷醉,静静地享受着。叶浩天也感受到了萧琪的呼吸,感觉暖暖的,非常舒服,就像一只小狗狗或小猫咪软软湿湿的鼻子,一下一下轻轻拱着自己的脊背,他尽量让车子平稳,怕这种感觉突然受惊消失不见。他不但不觉得路长,反而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一直骑下去。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尽管他故意走了许多冤枉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还是骑到了单位附近。雨,其实早就停了。天,也渐渐放晴。他故意没有告诉萧琪这些,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在饮食一条街,他停下车,萧琪从雨衣里钻出来。
“呀!这么快就到了?”
萧琪感叹着,心里不无遗憾。
“呵呵,喜欢坐自行车啊?那太容易了,下次再找个机会专门带你去骑车兜风。”
叶浩天虽然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其实比萧琪更为遗憾,自己怎么就没再多绕一会呢?
“是吗?太好了耶!”
萧琪侧着脸,凝望着天边刚刚浮现的朝霞,陷入对未来浪漫的遐想和渴望,两排长长的睫毛不时拥抱一下,这个剪影简直美极了!叶浩天呆呆地看得出神,时间仿佛瞬间定格。
“去吃早餐吧,我请你。”萧琪首先回到现实中。
“啊,好呀。”叶浩天被惊醒,赶快回应,对他来说只要能与萧琪多呆会,干啥都行。
“吃啥呢?”萧琪问。
“随你。”
“那就热米皮吧。”
萧琪已不知不觉把热米皮当做了天下第一美食。说是自己请客,其实还是叶浩天掏钱,这时候她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此后萧琪与叶浩天的交往多起来,她会有事没事找借口往客房部办公室跑,如果遇上叶浩天就会兴高采烈,没有遇上则会怅然若失。下班后他俩也会与其他同事一起三五成群地去饮食一条街宵夜,以前叶浩天不参加这样的聚会,但现在为了与萧琪多见面,居然乐此不疲,常常主动掏腰包请客。在大家面前,他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显得特别的亲密,只是跟大家一起玩耍说笑,起初有这样的机会已很满足,到后来就渴望能够单独见面。有一次萧琪把叶浩天带到了她的世外桃源,他也很喜欢这里,清清静静无人打扰,近可看飞机起降,远能眺终南秀色,十分的惬意。萧琪爱朗读诗词,读到妙处手舞足蹈十分陶醉,叶浩天爱唱歌,萧琪支颐静听十分享受,再有就是兴高采烈地讲述各自儿时的趣事,笑声连连,有时则啥都不做啥都不说,就静静地坐着。不管咋样,都饶有趣味,时间飞快,楼顶成了他俩的天堂。
一天叶浩天神秘地说要送萧琪一件礼物,她闻言很是兴奋,眼睛里闪烁出热切期待。叶浩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萧琪盯着他的手,脸上飞起一抹绯红。叶浩天微笑着把信封递过来,她急切地向信封里瞥了一眼,看见一张四吋彩照,只抽出一半,她就惊喜得尖叫着蹦起来,这是一张齐秦的半身照片,背景分明是秦城机场候机楼,看来是这次来镐都开演唱会时照的。她仔细地端详着,兴奋得眼睛都湿润了。叶浩天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估计你在看演唱会时距离远没看清,所以就找人给你要了一张。”叶浩天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萧琪的目光这时才从照片上移开,热辣辣地看着叶浩天说:“你真好!”
“再好,也好不过你的齐秦啊!”叶浩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除过齐秦你就是最好的啊,我喜欢他,也喜欢你啊!”萧琪略带羞涩地说。
对于这个真诚纯洁透明得如同水晶的女孩,叶浩天很是喜欢,她的一尘不染又让他觉得很有责任感,反而阻止了他的进一步靠近。对于萧琪给他的排名,他心里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但嘴上却装作不服气似的故意逗她。
“怎样才能上升到第一啊?”
“他是太阳你是月亮,其他人最多是星星,你俩无人能够替代也不能相互替代。”
她的语气神情一半是真诚,一半是天真。
叶浩天不忍再逗她,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写的诗吗?”
“嗯,我带过来了,刚才太兴奋,差点忘了。”
萧琪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红皮日记本,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递给叶浩天。映入眼帘的是一首短诗,题目叫《向日葵》。字写得刚劲有力,不太像是一个女孩的笔迹,字如其人,此言不差矣。
站上山岗
踮起脚尖
只为早点看见你
晨曦温暖期待
不奢望
渴望已久的拥抱
只盼望
多看一眼我的方向
晚霞点染不舍
不想啊不想
与你分别
愿意永远追随
为你尖叫
为你流泪
为你疯狂
夜晚思念闪烁
我会仰望天空
我知道
月亮反射着你的光芒
叶浩天一看就知道这首诗是写给齐秦的,心里虽然多少飘着点醋的味道,但并不是太在意,齐秦的确就像太阳,尽管非常耀眼,但离自己和萧琪太遥远太遥远了。
“太阳是我吗?”他故意逗她。
“不是,你愿意当我的月亮吗?”萧琪一脸真诚。
“我这辈子恐怕永远摆脱不了老二的身份,在家里是老二,在部门是老二,在你这里依然是老二。”叶浩天自我调侃。
“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太阳和月亮的排名并不分先后。我对齐秦的热爱是对音乐的热爱,你不一样,在某个世界里你是第一而且是唯一。”
“哪个世界呀?”叶浩天凑近萧琪,充满好奇和热切。
“月夜!”
稍停,萧琪鼓足勇气说:“我喜欢月夜,你看看这首诗吧。”
叶浩天翻开夹着书签的另一页,看到一首叫《月夜》的小诗。
风轻轻柳依依
夜莺婉转
树藤缠绵
月潭相吻
溪流潺潺
多么美好的夜晚
夜深深梦甜甜
相约小桥边
我们的梦
融于月色
溶在溪水
多么美好的夜晚
萧琪凝视着正在读诗的叶浩天,感觉自己的脸蛋彷佛变成太阳,绯红刺眼,不得不闭上眼睛,同样红得发烫的嘴唇微微上翘翕动,期待发生点啥。萧琪感觉过去了很长很长时间,其实仅仅只有几分钟。她睁开眼睛,看见叶浩天站在离她约一步远的地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萧琪,我很喜欢你,让我做你的哥哥好吗?”他微笑地看着她。
“好啊,以后我就有人说心里话了,不过,你也得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吆。”
萧琪若有若无薄雾一样的失望,在叶浩天灿烂笑容的照耀下,很快就被蒸发掉了。
天越来越冷了,萧琪买了一斤紫色毛线,下班后躲在楼顶织围巾。这会太阳落得早了,冷风嗖嗖的,呆在楼顶有点受罪,一会手就冻僵了。她灌了一个热水袋,织一会手指不够灵活了,就在热水袋上捂捂,接着再织,一心想早点织出来。她用了复杂的钩针法,织出一朵朵立体的玫瑰花,很是漂亮,但比较费时间。天黑后她站到楼边,借助院子里路灯漏过来的一点微弱光亮继续织。
她很喜欢今个晚上,皓月当空,银辉皎洁,她不用站到楼边的风口,可以坐下来比较舒服地织,灿烂的月光照耀着她,爱怜地给她披上一层华丽的纱衣。织了大半夜,有点累了,她站起来静静地望月亮,回味有关月亮的唐诗宋词,她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轻轻吟咏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伫立在楼顶寒风里,有些累,有些冷,有些孤单。自从上次主动告白之后,叶浩天对自己不冷不热不即不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颇觉落寞。这会一种强烈的想倾诉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下了今天一直在心里酝酿的一首诗《爱月莫若水》:
爱上月儿你会发现
爱再多再深再真再诚
月儿也不会为你改变
总是沉默寡言
哪怕你的情话如星光灿烂
总是不近也不远
哪怕你爬上最高的山巅
总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没有办法让它多看一眼
总是冷冷淡淡
哪怕你太阳般热情浪漫
总是阴晴缺圆
哪怕你的心一万年不变
曾经泪飞春花
曾经煎熬相思
曾经血染秋叶
曾经深埋痛苦
爱过才会明白
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相爱不一定有结果
爱月莫若水
心里始终有
不追求回报
无前提条件
写完又朗读了一遍,深深叹息一声,装好纸笔,继续织围巾。早霞满天的时候,她终于大功告成,把织好的围巾在自己脖子上试了试,感觉非常的温暖舒服,取下来细细欣赏,心满意足地哼起了小调。她想象着给叶浩天亲手围上围巾,然后前后左右欣赏他的帅气,想象着他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对着自己甜蜜微笑,想象着他走近自己……心里和脸上不由得都绽开了一朵花。
萧琪从楼顶下来刚进宿舍,于佳慧腾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几乎吓萧琪一跳。她个子不高,小鼻子小嘴,除过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一切皆小巧玲珑,一口陕北腔颇为嗲声嗲气,再配上小鸟依人式的温柔,颇能激发起男孩子挺身而出充当护花使者的豪气。她拿出一条红色围巾在萧琪脖子上比划,满脸疲倦,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显然昨晚也在开夜车。
“好看不好看?”她问萧琪。
“哦,蛮漂亮的,给谁织的呀?”萧琪随口问。
“暂时保密。”于佳慧脸上既神秘又得意。
一连两天萧琪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围巾送给叶浩天,她心里那个急呀。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她打电话到客房部办公室,正好是叶浩天接的电话,约好十分钟后楼顶见。
萧琪先到,因为着急穿得比较单薄,一会就冷得发抖了,想回去加衣服又担心错过他,只好不停地来回跺脚聊以取暖。大约三十分钟后叶浩天才来,说是很抱歉,半路给人拦住说了会话,所以来迟了。
萧琪正想拿出自己给他辛辛苦苦织的围巾,却一眼瞥见他羽绒服兜里露出红色的一角,无论颜色还是花纹都极像于佳慧给她看的围巾,莫非……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可以给我欣赏一下吗?”萧琪朝他的羽绒服兜努努嘴。
叶浩天低头一看,颇为尴尬,犹豫了一下抽出来欲递给萧琪,她没有接。现在看得很清楚,自己所料没错,叶浩天手里捧着的就是那条围巾。
“是哪个妹妹送的呀?”萧琪揶揄道。
“这个呀,嗯,刚在路上碰见了于佳慧。她确实是我认的干妹妹,我……”叶浩天期期艾艾,有点语无伦次。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萧琪有点生气地质问他,凑巧是一个歌名。
“目前就你俩。”他更不自在。
“目前?不知最终我会成为你众多好妹妹的几分之一?”萧琪提高了声调。
“这个,嗯,那个……”叶浩天大窘,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用这个那个地列举了,很困难是吧?不为难你了。今天约你来是想告诉你,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
萧琪虽然竭力想表现得镇静,但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在颤抖。
“我还没看完,晚点行吗?”叶浩天故意嬉皮笑脸。
“不行,我决定马上收回。”萧琪说得斩钉截铁。
萧琪逃也似抢先下了楼,以前的天堂此刻已经坍塌沦落为地狱,多一秒钟她都呆不下去。她不敢马上回宿舍,担心别人看出她的异样。在楼下花园小径,她找了一个相对隐秘的木椅坐下来,想平息一下情绪,整理一下思路。
冬日寒夜几乎没人到这里来,由于有一大丛半人高冬青的遮掩,即就是偶尔有人路过,也不容易看到她。天上的雪花刚才还是碎硬的苞谷糁,这会变成了漫天的鹅毛,有些鹅毛一直飘进她的心里,却没有像地面一样积存下来,把坑坑洼洼的伤口填平,而是直接化作冰冷的泪水,从眼里无声地流淌出来,就像两汪泉水在漫天雪花的陪伴下静谧而幽怨。她从兜里扯出自己花了一周时间加班加点精心织就的围巾,以前它摸起来是那样温暖柔软,然而此刻却像荆棘一样冰冷扎手。她摸索着找到线头用牙咬开,忍住痛用手拽着毛线卷在手腕上,一圈一圈,那条漂亮的围巾,浸透了她一周心血的围巾,重又变回了一大团毛线。她含着泪笑了一下,把毛线团丢进了眼前的雪地里,它看起来就像一朵遭人遗弃的硕大玫瑰。雪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一点一点地让它模糊起来,就像一团火焰不敌夜的寒冷,越来越小,慢慢黯淡下去,直到彻底熄灭被白雪完全覆盖。看着黑黢黢的天空,她心里空到极点,冷到极点,黑到极点。在长时间的一片混沌之后,慢慢的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下定决心之后,她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等着天亮,但时间仿佛被冻僵,爬得好慢好慢。
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同宿舍几个人纷纷起床,洗嗽后去吃早餐然后上班。萧琪故意慢慢磨蹭,想等大家走了以后再行动,但没想到于佳慧也赖在床上一直不起来。最后,萧琪实在比不过她的耐性,只好不管她,从床上爬起来,自顾自收拾起东西。
于佳慧听见动静,在床上探身问:“咋咧,收拾东西弄甚?”
萧琪如实说:“我不想在这干了。”
于佳慧又问:“你办过辞职了?”
萧琪说:“没有,我想马上走。”
“那半个月工资你不准备要了?”
“不要了,这地方多一分钟我都呆不下去!”
“准备去哪?”
“想去镐都。”
于佳慧想想说:“咱俩一起走吧,我在镐都有朋友,能帮咱俩找工作。”
萧琪很奇怪:“你为啥要走?”
于佳慧说:“我烦透了这里,也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说完翻身起床。两人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一人一个旅行箱外加一个大包,像是要出远门旅行的模样。此时同事们刚刚上班,都在岗位上忙碌,她们出门后没碰到一个熟人。到了机场,周围全是拉箱提包的旅客,更不引人注意。
十几分钟后,她们搭上机场大巴直奔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