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卿听着女孩的话,皱了下眉头,嘟起嘴,甩了甩悬在空中的左手。
走到火车站的时候,走到公用电话亭,塞了块硬币,接电话的是刚从煤矿下班的爸爸,直白的说了要去的地方、时间,爸爸沉默不语,直到我说挂了的时候,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照顾好自己。说完,女生靠在座椅上,右手依旧放在书本上,雪白的胳臂直直的悬着。
少少卿看了眼窗外,几个穿着格子衫头戴爵士帽的女人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下跳着舞。他吸了吸鼻子,脑海划过诗荷站在稻田边霞光洒在脸上呈现鹅黄色抬头认真看他的认真表情,左手握紧,瞬间沁出冷汗。
叶子端着冒着热气的英式咖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微微抿了一口。
薄薄凌晨时上的高速快车,她站在站台上,双手插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上车,微风扬起发尾,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却察觉不到一丝拥挤,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走上铁阶,出现在车窗边,向她正儿八经的招手,展露笑容,她微微抿起嘴角,蹙眉。当他随着庞大的白色车身的超速列车消失在铁轨上时,她抽出放在风衣里面的右手,点燃一根白色女人,微微喷出一团规整接近于心形的烟圈。
她想站在原地扇自己一巴掌,然后,把剩余的烟一口气抽完,双手插袋,静静审视远方,直到月光开始苍白,苍白得像一张被遗弃在角落占满灰尘的白纸。
想到这儿,叶子站起来,看了眼站在吧台拿着抹布认真擦拭台面的霜霜,从外套内侧口袋掏出一张和薄薄去南方时站在一个古希腊风格旅馆前照的照片,他搂着她,面带微笑,阳光使得他的脸泛着柔和的黄光,她嘴里抽着一根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那根烟放在那里作为装饰,她只是不想轻而易举的站在他的旁边,和他拍上那么一张别人看来不那么不和谐的照片。
叶子深深看了一眼,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圈泛起红晕。
没什么理由,决定是前天打烊时,突然提出来的,他看着她,嘴角叼着快抽完的万宝路,平心静气——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彼时,她想走到他面前,毫不留情的扇他一巴掌,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路灯映射下泛着黄光的马路上。但她,只是象征性甩了甩左边头发,微微吸了口点燃不久的白色女人。
他还是走过来,搂住她,和她贴在一起,右手轻拍她的后背,她嘴里依旧叼着燃烧了一星半点的白色女人,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清亮的月光照在不远处在路灯下反射着红光的奥德轿车上,靠在车尾捋着肩膀齐整长发用手指把纤细女士香烟送进口里随性吸了一口趿着同样反射着红光高跟鞋的女人朝这边看了看,身子倾斜了一点,做出索然无味的表情,继续抽她的烟。她把烟夹在指缝里,深深看了眼,把烟夹在嘴里,定定看月光映照下洒下巨大斑驳树影的女人,张了张口,深深眨了眨眼,地面反射着莹亮的白光,烟头的烟灰不堪重负跌落下来,她深深吸了吸鼻子,干咳了一下,想要对他说一些保重之类的话,但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仿佛此时此刻,世界除了他身上赋予的温暖,其它都灰飞烟灭了。
分开后,她迅速抽完了那根白色女人,停在枫树下的长发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清脆平整的马达声。
她不觉得那夜是怎样的漫长,她只是和他习以为常的说他回来时他们依旧站在这儿正儿八经的看月亮看星星,感受彼此的期期艾艾、心如潮水、温文尔雅、热情似火、七零八落。
他没有点燃一根烟,象征性的抽一阵,喷出代表心起波澜的烟雾,只是和谐的看着她,右手插在风衣口袋,眼神透着丝丝暖流,像被风吹起的棉絮。
叶子把相片放下,靠在座椅上,目光呆滞的盯着窗外,两个戴着头罩穿着红黄相间短裤女人,骑着越野自行车,一闪而过,转头相对,交谈着什么。
他已经离开二十二小时二十一分,她瓷杯中的咖啡依旧冒着热气,她想站起来,走出玻璃门外,和最近的一个男人,坐在一起,随心所欲的说一些话,然后,搂着对方的脖子,不痛不痒的吻一会儿,直到心里不再那么刻薄的光怪陆离。但她,只是更深的靠在座椅上,俯视着桌面热气渐渐疏离的咖啡,一深一浅的眨着眼。
火车沉稳的前进着,车厢连接处不时发出令人不适得吧嗒吧嗒声,少少卿第二次走进吸烟室,点燃一根万宝路,直直的站着,目光透过厚重防风玻璃淡然的看着一闪而逝的风景,女生睡着了,说了一些关于爱情的话——她说,也许这样的一次泅渡,只是为了证明内心的兵荒马乱光怪陆离,也许,他就站在那儿,像最普通的男生一样,蓄着短短的胡须,面带青涩充满怜惜的笑容,右手插袋,目不转睛的看着捋着凌乱鬓发步履轻快看似心如止水的我。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审视彼此,像素未谋面的意中人,任由粗犷的风撩起我们耳边额前的头发,我们双手插袋,静静看着远方,彼此心有灵犀。
少少卿低下头,弯着身子,对着放在角落的垃圾桶掸了掸烟灰,然后,像刚开始一样直起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硕大的烟雾,弥漫开来的烟雾短时间消融了窗外高大的灌木林。
转身之后,诗荷嘴角有没有隐隐抽搐,鼻息有没有混乱的沉重,脸有没有紧绷得像一块经风吹雨生起起皱褶的麻木,他浑然不知。唱Rap的男生尖挺的鼻梁,冷艳般酷酷笑容,娴熟拨弄吉他的右手,艳阳下黄得灿烂的刺猬头,自成一章的猫步,彼时,都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短刀硬生生的锥入少少卿有些失重的心,他像以暴力作为卖点的拥有神力的电影演员硬生生把面前看似坚不可摧的钢板打出一个个深陷进去的窝,直到血腥味充斥这一片区域的没一个角落,包括即将抽完的万宝路。但,窗外一点也不漫画的碧绿的矮脚松还是漫不经心一闪而过,戴着草帽扛着锄头的老爷爷还是不紧不慢的向田里游走,电线杆上飞起来的胖乎乎的麻雀还是利落的掠过电线的罅隙,所有的一切,还是原始的摸样,没有一点可以捉摸得到的改变,他还是站在距离加厚玻璃窗十厘米的位置。硬生生站在这列动荡的火车上,嘴里的烟燃烧殆尽,窗外的天开始灰暗,建筑开始变成层峦叠嶂的高楼大厦,风擦过车皮的嘶嘶声开始加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将到达城市留着长发歌声时而凄美时而清潋的女生表情平和的站在某一块或干净或有些灰尘的水泥地或石板上,面朝车站。想到这儿,少少卿抬起左手捋了捋脑门梳得齐整发亮的头发,抽完最后一口烟,喷出一团烟雾,右手捏着烟蒂在放在左边的巨大铁质烟灰缸里拧了拧,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音乐变幻成跳动的爵士乐,叶子站了起来,头抬起来,开始摇摆,头发随之平生波澜。霜霜擦拭着手中的瓷杯,透过保温柜擦拭干净的玻璃望向这边,先是诧异的扭了扭脖子,然后平静的眨了眨眼。
烟火绚烂肆无忌惮的升腾半空,绽放出五光十色的流波,少少卿抬起头,抓着行李箱把柄的右手紧了紧。他已到达目的地,空气清新了许多,而女孩依旧要随着梦幻式的火车颠颠簸簸,她说,她要去更南方的一点,火车就那样不管不顾的晃动,直到无法抵挡的消逝在灯火辉煌的站台,女孩说,接下来的行程,也许会把《白色》看完,也许会听着略带伤感的歌把以前好的不好的感动的丑陋的可爱的扭曲的唯美的不唯美的回忆零零散散的过滤一遍,也许会对着车窗聚精会神的透视寂静无声的灯火辉煌,也许会静静靠在座椅上,盯着你做的位置,第一次点燃一根烟,索然的抽,也许会旁若无人的任由泪水溢出眼眶划过脸庞,也许会和最近的一个男孩,羞答答的说上几分钟甜言蜜语,也许会幻想着变幻出一把可以割裂这块阻止自己和外界通连的厚重玻璃,无牵无挂的跳出去,和风一起飞翔……女孩说了很多个也许,表情素然。当天空最后一抹五光十色渐渐暗淡直至消失不见,少少卿想起下车前,随意翻至《白色》二百一十一页的第一句话——当我们和凄美的晚霞一起黯然失色时,女孩从黑魆魆的海边步履平和的走来,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他想,女孩到底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女生,他希望她可以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找到一个可以溶解她淡然外衣下无边孤寂的男生,可以搂着她,把那些浮华无常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阴险刻薄疼痛难过像稀释浑浊的河水稀释溶解,之后,彼此相依相偎,欣赏某个属于他们的晚上,唱着挽歌,欣赏,光彩熠熠的满天繁星。想到这儿,他点燃一根下车时在推着小车扎着马尾中年女售货员七块五一包名叫迷迭香的女士香烟,他想暂时可以将一些东西抛之脑后,自得其乐的漫步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诗荷和他一起叠千纸鹤莞尔微笑的表情,接踵而至的是搂着她一起观赏芦苇荡腾飞而起啁啾的青鸟彼此脸上温然的幸福表情,接着是她站在台下眼睛一眨不眨带着虔诚看着彼时万人瞩目的他温婉歌唱的素然表情……回忆像不断袭来的北风,招摇撞骗的撞击着,他不知道能不能安安稳稳的把手里的烟没心没肺的抽完,什么东西划过眼角,温热的带着咸味,他伸出舌头,把最近的一颗,舔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