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带着猫,独自踏上了去乡下奶奶家的巴士。母亲不放心,可父亲气恨她独自去旅行的事情,咬咬牙,让她再次独自一人出远门。不能陪同的母亲时刻惦记着,她将手机留在了阿冉身边,可阿冉却选择了关机。
路过奶奶家门口的这辆巴士,有些老旧,阿冉坐在靠窗边,沉默不语。关在笼子里的咪咪似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它跟着女主人一样,沉默不语,趴在笼子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婴儿一般。一个人坐车去乡下的奶奶家,这是阿冉第一次。但她没有恐惧,也不感到兴奋,内心的平静就像是窗外的风,目不转睛的眸子里装满了迷离。
“小妹妹,你妈妈跟我打了声招呼,到奶奶家后,我会跟你说的。”司机一边查票一边对阿冉说道。阿冉一愣,转过脑袋,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巴士司机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脾气有些怪异,一般不跟乘客说话的,只是他对阿冉显得比较关心,或许是跟母亲打了声招呼的原因。常常坐这辆巴士的人感到意外,想不到这个秃头司机会对一个小女孩如此照顾。“赶紧坐好,马上就要开车了,带小孩的女人千万看住小孩,免得发生意外。”秃头司机吆喝着,便往司机位置走去。
大家一愣,车上并没有带孩子的女人,可能这是司机的惯语,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老旧的车厢里,没有安置空调,走道的上空悬着几个转动的吊扇,但是威力不够,大家还是喜欢大开着窗户,吹着窗外的风,披着长发的几个女学生几乎是缭乱了眼睛,任头发肆意飘动。看报纸的老先生必须得用力抓着,否则抵不过风,就被吹翻了。穿衬衫的男人没有系上扣子,风吹吹吹着,露出了整个胸膛,只是他睡得熟,完全没有注意到。
车上人不多,阿冉看到的,也就是这些。但各自没有交集,本就陌生的面孔撞在一起,一个漫长的旅途里,谁也不理会谁,就连秃头司机说完临行前的一句警告,就再也没出声了。车厢里安静的吓人,车顶的几个吊扇咣当咣当的转动着,风呼呼吹着,睡熟的男人偶尔发出一阵鼻鼾声,然后便就是翻动着的报纸声。这像是另一种交流,在咪咪眼里,这或许又是人类新发明出的玩意儿。扇罩上生慢灰尘的吊扇或许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人类不愿看它如此辛苦,于是打开窗户,让它也享受一下什么是风的味道。男人的鼻鼾声似乎在说着,天气真热。于是对于他身旁坐着的三个女学生而言,并无太多厌恶,这是一种理解,所以阿冉看到的这个男人,是睡得很香,车子的颠簸似乎是没有敲碎他的美梦。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报纸像个疯子一样,在老先生的手里痛苦的挣扎着,而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先生依旧是严肃着一张面孔,看着津津有味。只是后来他不满了,抬着眼睛,刚刚关上半个窗户的时候,一个女学生又给推了回去。
“风太大了,我看不了报纸了。”
“可是大家都很热…”
安静的车厢里,突然来了这两句谈话,接着就是报纸被折起的声音,但听起来并不乐观,像是表达了老先生的极度不满。女学生并没有为自己的这种行为去道歉,她依旧跟着女伴们谈笑风生,享受着这次的毕业旅行。
孤单的阿冉,突然感到孤独,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咪咪一般,张望着外面的世界,向往又害怕着。只是她口齿发音不清,并不敢与这些陌生人说上只言片语。尽管她肚子里装满了一堆话,却没有交心的对象,即便是母亲,也说不上半个时辰。既然如此,那么就让风吹散这一切吧,既然没有人倾听她心里的话,那么就抛散到风中吧。风,是没有距离的,也许在远方的某个地方,可能会有一个人愿意留心。阿冉叹了叹气,突然感到舒服极了。她拎起笼子,放在双腿上,咪咪抬着脑袋望着她,微微叫了一声,有气无力,可能是座位底下不透风,它闷坏了。
车,突然停了,还不到一分钟,就上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妖艳女人,她踩着高跟鞋,左右看看,走过老先生身边的时候,遭了一记白眼。只是女人没有理会,扭着屁股,走到阿冉边上坐了下来。一身迷人的香水气味顿时弥漫了整个车厢,睡熟的男人突然一声剧烈咳嗽醒了过来,他无意识的转了转脖子,一不小心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那个妖艳的女人,顿时害臊起来,忙是系上衬衫的纽扣,感到羞耻。女学生们低着脑袋窃窃私语,不时回头瞄了一眼,然后再聚首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女人没有摘下墨镜,涂着红嘴唇的脸蛋面无表情,至于她眼里的情绪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在她身边的阿冉竟然缩着身子,紧紧抱着咪咪,不敢吱声,她害怕又好奇着女人墨镜后面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是蓝色的,又会不会跟她嘴唇一样的眼色?阿冉猜着,突然盯上了咪咪的眼睛,她吃了一惊,坐在身边的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猫妖吧?
“咪咪,她是人类吗?”她在心里,对着咪咪说道。
咪咪转过脑袋,盯着女主人边上的这个陌生女人好一会儿,女人像是察觉到什么,转首看了一眼咪咪,却没想到把咪咪吓得毛发悚然,拱起背来,一声尖叫。这让阿冉感到恐慌,难道她真是猫妖?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把咪咪吓成这样?她顿时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紧靠着车窗,恨不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的越远越好。女人收回目光后,依旧盯着前方,面无表情。只是她身上的这个香味,并不讨喜咪咪。而咪咪后来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满敌意的。
“师傅,下车。”突然,几个女学生起身喊道。
秃头司机踩了踩刹,只是车子老得可怜,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女学生带着行李箱高高兴兴的陆续下了车,她们似乎是到了目的地。
车厢里一下子少了三个人,车子再启动没多久,就熄了火。老先生趁机摊开报纸,继续看着,完全不担心车子会不会启动的问题。而手里的报纸被他折得有些旧了,折痕处的一排字似乎是模糊不清,可他依旧看得有滋有味。这寻常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看着,并无稀奇。只是秃头司机心里明白——这张报纸塞在前座后面的网袋里有一段时间了,而这个老先生每次坐车的时候,都会选择这辆快退休的可怜巴士,而每次看的报纸都是同一张,同一个内容,同一个页面。而老先生每次都会坐到终点站才下车。
“师傅,早劝你换车了,就这破巴士当作废铁,也不见得能卖多少钱。”男人不耐心的叫嚣起来,他急着赶去丈母娘家,劝离家出走的老婆回来。
“毕竟有些感情了,舍不得。”秃头司机一边捣鼓着车,一边回答着男人的话。男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嘲笑道:“跟个破铁能有什么感情?这年头,人跟人之间都难有感情,哪怕生活了十几年,还不是说走就走?”
“呵呵,又跟老婆吵架了?”秃头司机说道,把这当成了个笑料。
男人顿时尴尬起来,还没想起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直看报纸的老先生突然抬着眉头,说道:“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男人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每次坐这趟车的时候,老先生都在这车上,他感到困惑,同时不好意思的。作为男人,一个丈夫,一个月两次把老婆吵回娘家,的确够丢人的。他拿出手机,故作查看信息的模样,不再吭声。
“哼…”突然,戴墨镜的女人笑了起来。
而车子在秃头司机的捣鼓下,又重新上路了。这似乎是可怜巴士的老毛病了,每次到半途的时候,它总会熄火,喘上一会儿工夫。
阿冉将咪咪放回了笼子里,准备下车。因为她远远看到了奶奶站在公路边,抱着一个大西瓜正等着她。
“小妹妹,准备下车了。”秃头司机吆喝着,阿冉正要起身的时候,身旁的墨镜女人也站了起来。她吃了一惊,难道猫妖也在这里下车?该不会是盯上她了吧?阿冉感到害怕,哆哆嗦嗦的走在墨镜女人身后,怯怯的跟着下车了。
“师傅,辛苦了。”奶奶看到阿冉的时候,高兴得笑出了一口脱了七零八落的牙齿,她将怀里的大西瓜递给了秃头司机,说道:“真是谢谢你一路上照顾阿冉了。”
“哪里话…谢谢了啊。”秃头司机抱过西瓜放在一边,毫不客气。接着奶奶,又跟车上的老爷子打了声招呼,阿冉静静的站在路边,原来奶奶跟他们都认识啊。只是奇怪的是,墨镜女人下了车,也站在路边,像是在等着谁。巴士走后,奶奶拎过笼子,拉着阿冉的手,心中好不欢喜。
“奶奶…你。。认识。。他们?”阿冉好奇的问道,尽管这话说出口比较吃力。
“那个司机不太熟悉,送个西瓜表示感谢一下。只是看报纸的老头子认识的比较早,也是个司机的,退休前就一直开这车的。”
阿冉点点头,依旧是不清楚。
“那你认识她吗?”她转身指着站在路边的墨镜女人。
奶奶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邻居老头子的老婆…刚过门不久…好了,我们回家吧,奶奶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西瓜噢。”说着,一老一小的背影,在夏日的阳光下,拉长着影子。只是阿冉感到奇怪,在她印象里,奶奶家隔壁住的老头子跟爷爷一般大了,没想到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老婆。
看来,她真的是猫妖。
阿冉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少年拉着她的手,朝自己所往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