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紫轩宫，封月殿。
“圣上！不能再拖了，四殿下这已经失踪数日，恐怕是落入风浣之手，如今之计……”
“圣上！宫外有两名盲人求见，自称有四殿下的消息！此时正在殿外等候！”
“快！宣他们进来！”不过数日，大启帝王皇甫樾麓却足足老了十岁。皇甫磊并不是他最喜欢的皇儿，可是还未到边关就被人掳走，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草民庆喜儿、喜庆儿叩见圣上……”
“不必多礼，你们有什么消息！”皇甫樾麓心知恐怕儿子已经不活，否则这数日过来为何不曾有半分消息？
“草民今日在北城门外捡拾野果，被几位大爷拦住，塞给草民一个油布包和散碎银子，说圣上正在寻找这包，包里是四殿下的东西，不得耽搁，要立即送到宫中。”盲人从怀中掏出油布包，公公连忙将包裹接到手中，当着皇甫樾麓和一众朝臣的面前打开。
“啊！”上了年纪的公公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东西给摔下去，“圣……圣上……”
打开的包裹中，一小卷黄中带白色的皮卷儿。
皇甫樾麓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的从老公公手中接过包裹，展开皮卷儿后，才看清楚皮卷竟然是完整的一张人脸！人脸左侧用狗血写着“大启皇子”，右侧上书“皇甫磊”。额头上不大的地方上，一手隽秀的小字，“想要大启皇子的其他，速速以五万黍米一万牛羊交换。大限明夜子时。龙虎将军唐虚兮字”
“唐虚兮！”
璇玑阁，二层角落。
“殿下，明日就要出征，不要再喝了。”暂时恢复成本来面貌的空晴皱眉，将皇甫淼面前的一堆酒壶远远的搬走。自从公孙小姐离开之后，殿下似乎就染上了这种恶习，虽然空晴曾经一度希望殿下有喜怒哀乐有众生常见的灵动神情，可是当皇甫淼真的像他所想象的那样为情所苦时，空晴不得不承认也许殿下真的不适合有太多的感情。看似温柔的殿下，其实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严肃，这样的男子若是为情所困，只怕会终生为一人所苦。
“曲绡去了几日？”皇甫淼暗恨自己的懦弱，皇兄的消息，肖律的消息，瑶尘的消息，云陌皇城莫倾城的动向，莫少湖日夜的枯坐，甚至王府的能工巧匠大批出动。纷繁琐碎的每时每刻都在从云陌向着璇玑阁汇聚，只是唯独没有那两人的消息。
“已经去了三日。”空晴见皇甫淼起身走向酒壶，连忙一把将身形摇晃的主子搀扶住。
“殿下……”就算是劝说无用，也还是要劝，如果殿下再这样消极下去，自己恐怕会想尽手段阻止他亲赴边关。心有所思的去和风浣第一勇士拼杀，就算殿下的功夫确实不错，可是唐虚兮也绝非善类。单凭那张送到大启的人皮而言，足以见唐虚兮的功夫倾向于细腻，殿下若是在交手之时分心旁骛，怕是会凶多吉少。
“殿下，莫倾城送回的消息。”从外面匆匆进入的侍卫在空晴的示意下，将手中的密信交到主子面前后，立即将一旁空了的还有没空的酒壶一并搬走。
皇甫淼脸上的表情，在展开密信的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当日与太子一起失踪的男子现身了，莫倾城十里外，废弃道观，双腿骨折，神志不清。”
“怎么会这样！”空晴一惊，几日前收到的密信说那名男子是云陌御前第一美男子，瑶台山青玉观的修行人，对于别人而言也许这个青玉观的名号太过生疏，可是自己当年为主子寻医问药之时却是听说过青玉观的名号。青玉观据说是海外仙山，红尘中人无法涉足，更有人说青玉观观中弟子不单每一个都是绝色，而且修为之高深不可测。像是这种无意人间的世外高人，只有在应劫历劫之时才会离开清修之地，来到红尘俗世之中，为的就是等待机缘。因此每一个离开仙山的弟子，都是修行有成的高人，甚至在外人看来，就是在世仙人！
“空晴，他已经出现了，也许……”皇甫淼缓缓闭上双眼，干涩生疼，“他们就要回来了。”也许这些都只是也许，地裂会带走谁，又会成就谁，毁掉谁留下谁，瞬间决定生死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曾经枝繁叶茂的云陌皇族嫡系，一夜之间只剩下年幼的莫少湖，在严格遵守长幼有序的皇族中，一个头顶七皇子身份的孩子想要成为太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成为一国之君。可就算是这样的不可能，也让命运开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玩笑。命运虽然给了莫少湖成为万人之上的人皇机会，可是也同时将他卷入再无一日宁静的乱流之中。
无论外人多么羡慕他当时一夜间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的奇缘幸运，可是致命的玩笑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命去承受的。而今，同样的命运选择了皇兄和她。若是他们……若是可以选择，皇甫淼倒是心甘情愿要面对一切的是自己。
“殿下，属下斗胆！”突然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忠心侍卫让皇甫淼挑眉，“殿下，属下有话不得不说。”空晴咬紧牙关，不能让殿下浑浑噩噩的上战场！就算公孙小姐已经不在了，可是殿下还要活下去！四皇子的尸首至今仍留在边关，举国黑纱已经够了！大启绝不能再失去殿下！神妃因为儿子的战前失利，被皇后娘娘打入死牢，若是殿下此去能够转败为胜，或许神妃能够得以圣上的宠妃排场下葬，若是殿下也被唐虚兮擒住，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扒皮而已！
也许皇后娘娘的身份仍旧得以保存，也许圣上会念着旧情大举挥兵西进，但这都是也许！试问天下谁人不知风浣穷山恶水，无论男女都龇牙咧嘴少有人相，倒似凶妖！殿下的姿容，只怕……只怕会遭遇不测。
“属下时常奔走江湖，瑶台山青玉观的大名多有听闻，能够得到掌门出山令的青玉观弟子无一不是修行已成的应劫之人，并非世间凡胎肉身。”硬着头皮说下去，“以那位公子的修为，眼下受伤颇重，公孙小姐她……她……她也许已经不幸……”
“空晴，本王知道你的用意。”皇甫淼望向窗外，母后一直希望自己能够上边关，在杀阵中闯出响亮的名号，这样日后若是皇兄不在，自己登上太子之位可谓水到渠成。可是，自己从小到大看过的手段越是众多，越是对于太子之位丧失兴趣。一国之君，若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身影，真的变成自己，或许自己只会是个没有作为的帝王。天下风雨自有天下百姓相商，轮转无休自己无心插手其中，直觉任由他们草木荣枯自然而然，便是自己能够给的最仁慈的帝王之道。
每一位能够被百姓深刻记得的帝王，无外乎都是做了几件相同之事，雪中送炭又或雪上加霜。帝王的泽被苍生便是轻徭减赋，帝王的纵情声色便是无数民夫的劳苦有家难回，广修陵墓，而前者也许十年有人记得，百年后又有何人记得？倒是后者，在数年之后会变为文人骚客字句之中的金瓯宫阙。做一个无所动性的帝王，便是对于苍生最大的恩赐。
可是，就算自己真的怀着这样的心意去登基，自己就能成为不被人记得的大启帝王吗？
不可能……只要母后在，自己就绝对不可能随心所愿！
“本王不会有事，空晴你一定要守好杵月殿，她会回来的。”想说让空晴一定守住璇玑阁，却最终作罢，她的家是杵月殿……至少暂时还是。压下心中的悲伤，皇甫淼缓缓运起内劲，片刻之后青衫内清浅的水汽渐渐溢出。
“遵命，殿下。”要掩盖住曲绡奔赴云陌寻找大启太子的消息，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殿下已然决定不将自己带在身边。守住杵月殿？那么璇玑阁谁来守？
泽月城，北门。
猎猎风声，阴沉的天色，暴雨前的宁静，分辨不出云层继续的上空像是随时都会砸向泽月城。大启最精锐的啸月军整装待发，一身月白色战袍的皇甫淼翻身上马，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一个手势，大军立即向前方行进。
敞开的北城门内，无数百姓咬紧嘴唇默默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跟随在大启三殿下身后，向着遥远的寒月城而去，此时的百姓尚不知道寒月城早已沦为饥饿的风浣大军烧杀掠夺的无主宝山。寒月城中也早已没有可以与啸月军里应外合的大启百姓，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而风浣大军也放弃了高竖血旗示意己方屠城的麻烦做法，现在的风浣主帅唐虚兮早已杀红了双眼。攻城掠池不为占领，只为以解心头之恨。可是这种强烈的恨意，似乎并不仅仅是出于大启出尔反尔的粮草一事。
“圣上，城门风大。”老公公将手中的薄披风披在皇甫樾麓身上，大启帝王的身影矗立在北城门上久久不肯离去，一直望着啸月军离开的方向，直到大军的黑色甲胄再也看不到。
“朕的皇儿，是天下人的庇护。”皇甫樾麓止不住的回想起当年从先皇手中接过传召书时的激动，而先皇说的话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一国之君永远无法怀有身为人父的情感，站在大启皇城的顶端四周的阴风冷雨并不能真正的刺在帝王身上，却会刺伤帝王身边的所有人。爱人，不过是权衡利弊的工具，子嗣，就是用来展现给世人看的屏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