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尼茨阴沉着脸看着纳茨姆斯，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差不多是无所顾忌的言论。然而，元帅的心里却感到十分痛快！
纳茨姆斯所说的这些，没有一句不是正确的，没有一句不是说在邓尼茨的心里。这些都是邓尼茨早就想说却没敢说、或者是根本找不到对象去诉说的话。
作为第三帝国的海军元帅，他缔造了一支英雄的潜艇部队，指挥这支部队取得了令英国人心惊胆寒的骄人战绩，但是他也非常头痛，那些来自最高统帅部，实际上也就是直接来自元首本人的命令常常打乱他的作战计划，令他无所适从。
尤其是在新武器研制和军工生产方面，不客气地说，元首表现得简直就像是个白痴。他总是对每一件新式武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停地将自己那些近乎天真的想法强加给设计师和工程师们，大大干扰了新武器的研制和生产工作。邓尼茨在这一点上一直在默默地忍耐，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就这些问题与元首争执。仅仅是对于具体作战计划的争论就已经使他筋疲力尽了。
现在听到纳茨姆斯说的这些话，邓尼茨怎么会不感到痛快淋漓呢！
没想到这个元首身边的大红人居然也对此深恶痛绝，可见这位男爵并不是凯特尔那样的只会阿谀奉承的家伙！
不过他没有必要将内心的痛快表现出来，毕竟，他是海军总司令，他不能轻率地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对元首的不满，尤其是在一位非军方人士面前。
“我对您的这些话无法表示赞同，男爵！”邓尼茨摇了摇头，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这些都只是个人看法而已，我想我无法阻止您对一些事情表示出忧虑。”
纳茨姆斯长舒了一口气。这正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元帅显然不想继续在这个过于敏感的话题上展开讨论，于是便说道：“那么好吧，男爵，让我们继续讨论潜艇的问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柴油发动机的试验报告。”
“啊，对，试验报告。”邓尼茨重新拿起刚才那份文件，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你们已经把它造出来了？”
“是的，元帅！”纳茨姆斯笑了笑，“不过这只是一台实验型的样机，输出功率也只有1500马力，但是在结构和工作原理上都与那本设计手册上3650马力的柴油机完全一致。我们的工程师正在准备试制第二台真正可以交与使用的船用SEM－2型柴油机。”
邓尼茨仔细看着手里的这份文件，尤其是后半部分关于试车的数据记载。长期与第一线研制机构的合作使邓尼茨对这类试验报告非常熟悉，从书写笔迹和数字上看，这些都是由试验人员亲笔填写的现场数据，上面还有每个测试项目的试验时间以及操作人员、现场工程师等人的签名，除了试验地点和单位被隐去之外，这是一份完整的试验记录。
在几份试验记录之后，还有一份完整的试车报告，详细阐述了这台机器在试车过程中的情况，包括各项性能数据、与理论数值的对比、试验中发现的问题及其原因，以及对未来成型机可能出现情况的预测等等。以他长期的经验，邓尼茨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份出自优秀工程师的态度严谨的分析报告，既有乐观的估计，也有谨慎的担忧，但所有这些都是以真实的试验数据作为支持的，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在里面。
邓尼茨一边看一边点点头说道：“嗯，这么说，实用机很快就能研制成功了？”
纳茨姆斯摇摇头：“不，很遗憾，元帅，恐怕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快！”
“哦？为什么？”邓尼茨抬起头来问道。
“这台柴油机是采用输出功率自动控制模式工作的，这样不但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其工资效率，还可以保证其稳定性和工作寿命，但是作为发动机控制部分的核心部件仍在研制过程中。”
“哦。”邓尼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么您说的那个……”
“输出功率自动控制系统。”
“对，那个关键部件什么时候能完成呢？”
纳茨姆斯耸耸肩，说道：“这个我无法估计，我们的研究人员告诉我也许需要一年，也许只要几个月，这取决于一些我不太明白的因素，纯技术性的因素。”
“明白了！”邓尼茨对这种过于专业的技术性问题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纳茨姆斯又递过去一份文件，说道：“这一份是有关该型潜艇主框架和耐压壳的材料，这部分我们已经完成了全部局部试验。”
与刚才那份一样，这也是一份来自试验现场的第一手资料，记载详尽，数据完备，同样也附有一份由总工程师撰写的完整的试验报告。
“这位卡尔.霍夫曼博士是谁？”邓尼茨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德国造船界出色的工程师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位人物。
纳茨姆斯笑了笑说道：“霍夫曼博士毕业于苏黎世工业大学，不是雅利安人。”
邓尼茨明白纳茨姆斯说的意思了。毫无疑问，这位总工程师由于血统关系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之前可能还遭到过迫害。看来极端的种族主义政策使德国失去的不仅仅只有一个爱因斯坦。
“为什么没有整体耐压试验的报告？”邓尼茨此时仿佛是在跟某个造船厂的总工程师在讨论一个研制项目，竟然不自觉地以责问的语气向纳茨姆斯问道。
“因为还没有造出一个完整的艇壳来，元帅。”纳茨姆斯耸耸肩，说道，“由于专家们现在还不能肯定未来的‘海神1号’究竟采用哪种潜望结构，——这取决于另外一组正致力于指挥控制系统研制的研究人员的进展，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将来的指挥平台是否会穿过耐压壳，因此也就无法造出一个完整的艇身壳体。”
“怎么，难道您所说的指挥平台与艇舱是分离的吗？”
还没有一种潜艇的指挥室是位于艇身之外的，这也是不可想象的。
纳茨姆斯点点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实际上这是我们所倾向的最好的一种布局方式，也就是说，潜望镜不必像现在这样从潜艇的顶部穿透耐压壳直至位于中间的指挥舱。设计中的‘海神’应当有一个位于耐压壳上部的独立的指挥舱，在那里布置所有的观测和追踪部件，然后通过控制系统将信息传递到位于耐压壳内部的作战中心……呃……就像这里的这幅示意图所表示的。”
纳茨姆斯说着拿过那本设计手册，翻到其中一页上，指着一幅指挥舱的示意图给邓尼茨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对局部耐压舱做了水压试验，得到的数据应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纳茨姆斯进一步解释道，“工程师们采用了一些新颖的冶炼工艺，在原来的矿石成份中加入了一些特别的原料，得到了我们所需要的合金钢。根据工程师们的计算，这种合金钢在大大提高了主要力学指标的情况下，也使得整个艇身的重量减轻了百分之二十以上。这是我的冶金专家们提供的最新试验数据。”
“但是这些局部性的试验能够反映出整体的受压情况吗？”邓尼茨抬眼看了看纳茨姆斯，故意问道。
纳茨姆斯知道邓尼茨在这个方面几乎等同于一名专家，因此他坦率地说道：“我想恐怕不能，元帅。”
“您的这本手册上说，这艘潜艇的下潜深度可以达到水下500米。男爵，您知道我们的9型潜艇的下潜极限是多少米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百米。”纳茨姆斯说道，“不过我记得好像不久前曾经有过一艘潜艇达到过254米的深度。”
邓尼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那不是一次故意的战术下潜，而是那艘潜艇在遭到敌人突然攻击时被炸坏了潜水翼，直接沉到了海底。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压扁，这得感谢我们优秀的船舶工程师。”
“所以，您看，实际上只要在耐压壳支撑问题上进行较大的改进，凭现在的钢板强度也完全可以达到接近三百米的下潜深度。”纳茨姆斯说道，“而如果按照我们的设计，采用全封闭的椭圆形截面，再改用新型合金钢板，下潜深度完全可以达到五百米以下。”
“但愿如此，男爵！但是我希望看到更具体的试验数据，而不仅仅是根据局部试验得出的推论。”邓尼茨说道。
“您会看到整体耐压试验的报告的，不过那要等到整体艇壳组装完毕之后。”
“什么时候可以组装好？”
“还得等待一段时间，元帅。除了我刚才说的原因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纳茨姆斯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邓尼茨，“我们很难搞到足够的合金钢板，而且也没有适于整体组装试验的船坞。”
“船坞的问题很容易解决，您可以在现有的基地中挑选一个。”邓尼茨痛快地说道，“至于合金钢板，您刚才不是说您的工程师已经研制出新型钢板了吗？”
纳茨姆斯开始兴奋了，因为他感觉到邓尼茨已经越来越把这当作一个真正的研制项目在看待了。
“确实研制出来了，但只是非常少量的。我的专家组是在杜伊斯堡附近的一家小型钢铁厂里悄悄完成的这次试验。”
“那么就让他们把方案拿到大钢铁厂去做，那样不就行了吗？”
“但是那样的话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在还没有达到大规模生产的条件之前，我不想给敌人获得这种冶炼工艺的机会。”纳茨姆斯说道，“所以我想还是暂时保持现状比较好，尽管会慢一些，但至少在我们完成整体试验之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邓尼茨觉得纳茨姆斯实在谨慎得有些过头了，不过尽管他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如果需要海军提供什么帮助的话，您可以直接来找我。”
“谢谢您，元帅！”纳茨姆斯说道，“我确实有一个建议。”
“请说吧，男爵。”
“我知道您正在亲自监督新的潜艇建造计划，”纳茨姆斯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我认为这些计划的实施将大大减少未来新型潜艇，也就是‘海神’级潜艇可以使用的原料，所以……，我想您是否应当考虑适度缩减目前的建造计划。”
邓尼茨总算明白纳茨姆斯为什么今天突然把这些不为人知的计划告诉自己了。
“不，这绝对不行！”邓尼茨坚决地说道，“我们的潜艇数量远远不够，必须加快制造出更多的潜艇。再您没有没有提供新型潜艇确实的制造可能性之前，我是决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的！”
“这么说我只有把新型潜艇的全部制造工艺交给您，您才能下令停止现在的造船计划喽？”
“那得等我看到您的新型潜艇确实能够制造出来再说。”邓尼茨笑着说道，“不过我觉得您对原料的担心是多余的，如果您的潜艇真的能够制造出来，我们甚至可以把‘齐柏林’号拆掉，来为您提供足够的钢材！”
纳茨姆斯知道继续争辩下去已经没用了，不过邓尼茨的最后这句话已经说明，至少他已不再把“海神”号看作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这已经达到了他此行的次要目的了。
“好吧，”纳茨姆斯说着站起身，“那么我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元帅。谢谢您！”
“等一等，男爵！”邓尼茨说道，“您的这些资料不拿走吗？”
“资料？”纳茨姆斯指着桌上笑着说道，“您指的是那些东西吗？”
“呃，当然，不过……”邓尼茨看着桌上，惊呆了。
那些刚才还属于绝密资料的文件已经变成了一本本摊在桌上的电影画册和无聊的诗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邓尼茨瞪大了眼睛问道。
“一个小小的魔术，元帅，”纳茨姆斯轻松地说道，“权当是为您的晚会所做的即兴表演吧！”
纳茨姆斯说完又凑近邓尼茨耳边，轻轻说道：“元帅先生，您觉得我会愚蠢到把这些绝密的资料放在公文包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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