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建志独自在家忍受着新的饮食控制的折磨。刚开始，每天隔一个钟头就自测一下血糖。当扎手扎习惯了，就没了畏惧心理，如喝水吃饭般随意了。不敢多吃，可总又会弄成了低血糖。现在一成低血糖更麻烦。起初低血糖时，建志浑身冒汗，全身酸软无力，只想吃东西，大口大口的吃东西。吃上些动西，坐一会也就好了。现在则不然，低血糖时，并不感觉多饿，只是两眼昏黑看不清动西，而且大脑会丧失记忆，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浑身无力，瘫软在一处。建志才明白，为何医生会说：低血糖有时更可怕，会死人的。小娟听了建志的描述，更不敢让建志独自出门了。每天上班时都会叮嘱建志，让他老实的在家呆着。可老爷子林世奋的电话却令建志烦躁不安。
建志出院的当天下午，老爷子林世奋就给儿子打来了电话。
“建志，你出院了？”
“嗯。”
“感觉怎样？好利索了吧？”
“没事了。猪没事吧？”
“猪没事。你联系‘一把手’了吗？把猪卖它吧！别养了。就你这身体，老老实在家养着吧！”
“我给他打了，还没给我回话那。现在天冷了，可能买家不好找吧？”
“别要的太高了，差不多卖了算了。”
“嗯。”建志答应着，挂了。他接着给猪经济‘一把手’打去了电话。手机里传来‘一把手’的声音：“兄弟，我记着你那事那。”“哥，给我联系的怎么样了？咋没动静了？”建志追问道。“兄弟，天冷了，敢上猪的不多。你又不愿当宰茬买了。若想送庒，现在我就给你拉走。”‘一把手’冲建志吹嘘着。“卖给宰茬？按老母猪买。那钱不寥寥了！”建志在手机里不高兴地说，“何况，我这四个母猪都包着猪那。都才生了一窝猪，正是好时候那，卖给宰茬太亏了！不行！”“就是呀！要不难找茬那。”‘一把手’随口诉苦道。接着又问：“大小的一共多少个？”“四个包着猪的母猪，还有二十头小猪。”建志答道。“小猪有多大了？”‘一把手’接着问。“刚下产床不久，有二十多斤吧。”建志说。“兄弟，你打算多少钱买？说个实在价。”‘一把手’紧跟着问。建志愣了下，沉下心大约估么了一下，说：“怎么也得两万吧？”“卖不上！”‘一把手’立马回道，“现在猪啥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猪就六块来钱，你一头小猪搁一百来元，二十头才不到三千元。现在母猪不值钱，若送庒，才两块多一斤。你一头母猪就按四百斤算才搁多少钱？一千来块。何况包这猪的母猪，宰茬还要扣称的。”“咱不是不卖给宰茬吗？”建志禁不住生气了，提高了嗓门，“找你不就为卖个高价吗！”“兄弟，咋不养了？明年猪的行情一准看涨。”‘一把手’劝着建志，“现在猪行情已到了最低谷了。今年下半年已有好多猪场不干了。我这段时间抓猪，基本看不到母猪了。你好不容易坚持下来了，不养了，多可惜！你养了十几年了，也知道，入了冬没人愿养的。冬天冷，小猪长得慢，易得病。母猪生猪后不好侍候。你想你能卖上高价价吗？再沉沉吧。”“我知道。”建志也缓和了口气，说：“天一冷，我老感冒，回家一干活出汗就重着，老不好。老爷子快八十了，成天闹，死活不给养了。也是，他若因为我养猪再弄病了，我可担不起。思前想后，不养就不养了。”建志解释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哥，我想明年天暖和了再上猪。到时我只养净猪，不再玩母猪了。一年干上两批，冬天不养了，怎样？到时兄弟还指着你给我卖猪那。”“那也行。我紧着给你找茬吧。”‘一把手’回答。建志挂了手机，心却不能平静。
晚上小娟下班回来，建志跟小娟说起老爷子催促卖猪的事。小娟叹了口气，说：“卖了就卖了吧，你这身体来回的跑也真让人不放心。”静了一会，又叹息道：“哎！咱就这穷命人！你说说，养了这么些年的猪，赔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好母猪，盼明年行情好点，也翻翻劲，可你又犯病了。”建志看着老婆不甘心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安慰道：“别多想了，不养了不见得是坏事。你想想，这些年不是一直在赔吗？那赚过钱？”“真不养了，拉下的帐拿什么还呀？”小娟情不自禁的跟了一句。建志沉默了一会，又笑起来，笑得很牵强，对小娟说：“老婆，别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愁也没用。”小娟没再吱声，进厨房做饭了。
八点左右，‘一把手’打来了电话：“兄弟，明早去你家看猪。家里有人吧？”“好的，我爸在家那。”建志答应着。“我跟你找了下家，只要看上，明早就跟你拉走。你还回去吗？让老爷子看着就行。”‘一把手’在手机里断然地说。“你几点能到啊？”建志问。“六点左右吧。”‘一把手’说。“好，我跟老爷子打个电话，提前告诉他一声。”建志说完，挂了。小娟听了，问：“你能行吗、你别回去了，让老爷子给看着卖了吧。”建志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他？他若能给卖了就行了。”他给老爷子林世奋打回去了电话：“爸爸，明早‘一把手’领人去看猪。相中了就拉走。”“奥，卖它吧。你看你那身体，我也有病，帮你再磕着碰着的，就麻烦了。”老爷子的声音很高兴，继而用夸张的语气说，“你的回来呀！要不叫你二哥回来？卖猪了，关键时候，你的在呀！”建志冲老婆小娟苦笑了下，回道：“别管了，我一早回去。”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建志就爬起来了。小娟也随他起来了，给他找出过冬穿的衣服让他套上。建志捂得像个大粽子，笨拙的下了楼。出了楼梯口，才发现下雾了。雾气不大，二三十步开外的高墙、树木，仍能看得清楚。建志并不以为意，骑上电动车往家赶。出了小区，就感觉雾气变得浓重了。路上的行人很少，过路的机动车也开得很慢，打着雾灯，缓缓而行。出了城，雾气变得铺天盖地，迎面而来。建志仅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他努力睁大了眼看着前方的路。不一会，眼睛就胀得生疼。眼镜也蒙上了一层霜雪，让他看路更模糊了。建志索性摘了眼镜，慢慢的往前骑。天地已成一体，被包围在团团暗灰色的雾气当中。建志已不能正确辨别骑车的方向，只能靠着看路边的大树，来决定自己离路中心的远近。路上的机动车，不断地在鸣笛，开得异常的慢，似缓缓爬动的甲虫。骑出有七八里地，雾气变成银白色，感觉轻了不少。建志离开大公路，拐上了乡间得小柏油路。这时的路上格外的静，只有一颗颗路边的小树从建志身边一闪而过，默默地陪伴着他。建志得手脚冻木了，额头也生疼。这建志都能忍，可他内心最怕的却是，‘一把手’不会又把自己忽悠了吧。
猪经济，就是专门从事为卖猪、买猪的人牵线搭桥的人。他们按交易成功的头数提CD是买者给猪经济好处费。一头肥猪从两元钱，涨到了十元，而买母猪给的要多得多。听说，帮人买一头母猪至少五十元钱。像帮宰茬买头母猪，利润更大。因为在农村卖母猪一般是不过磅的，就凭估个，也就是估摸一头母猪有多少斤，给多少钱。经济成天买卖猪，看得准，一般主家都信他，且平常农家成年也卖不一头母猪，也就看不准自己的母猪有多重。所以经济在这里面稍微一操纵，买家就能沾不少光，给猪经济的好处费也越多。所以，猪经济一听到有卖母猪的，都会大包大揽。先吹下，自己一定能给主家卖了，而且卖个高价。可当主家翘首以盼时，猪经济却杳无音信，让你又气又急。
建志正想着，兜里的手机响了。建志停下车，费劲的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把手’打来的：“兄弟，到哪了？我在你家门口等着那。”建志赶忙说：“稍等，我这就到家了。”挂了手机，加快了速度往家赶。他心里踏实了不少，暗自庆幸这次‘一把手’的准成。这时雾气又淡了不少，已能隐约看见老远的东西。心情一好，建志感觉冷得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老家门口停着两辆拉猪的四轮汽车。几个人站在大门口嘀咕着什么，见建志过来，不说话了。‘一把手’迎了上来。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中等，略胖；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不停地向上翻动着。最明显的就是他空空的左衣袖，从肩头就是空的。‘一把手’的家就在城南不远的一农村。听人说，早时他在村里开了一磨坊，专为附近村中养着猪的人家加工饲料。那时外地有来卖猪的，找不到养猪的就去问他，便给他一点好处费。久了，他感觉这事挺好，便专门干起了猪经济的营生。他的胳膊是在一次喝酒后撞上了拉沙石料的大卡车，命保住了，一条胳膊没了。人们在背后，都叫他‘一把手’。建志与‘一把手’打了几年的交道了，感觉他比其他的猪经济还靠点谱，所以卖猪都找他。“兄弟，你哥说话算数吧！”‘一把手’对建志讲。“可以。要不兄弟我咋卖猪只找你那。”建志应和着，推车进了大门。另外三个人是来卖猪的。一个细高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建志认识，他曾来买过建志的母猪。另两个是一对夫妻，男的矮壮，女的胖大。建志是第一次见。四个人跟着建志走进了大院。林世奋站在院里，阴沉着脸。建志并没给他说话，放下电动车直接领人进了猪舍。“兄弟，我已领他们看了。你说个数，我听听。”‘一把手’紧跟在建志的身后说。那三个人离得远了些，可都专注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哥，你成天买卖这东西，你看能值多少钱？”建志反问道。‘一把手’沉吟了下，对建志小声说：“他们给你一个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不成！”建志随即大声的回绝了，并冲卖猪的三个人抱怨道：“你们自己看看，我这四个母猪都包着猪那！到家就能生小猪。你省多少事啊！”那女的辩驳到：“我们这是买回养的，你若卖给杀猪的，这你都卖不上。”“我不卖了，我养着。”建志愤然出了猪舍。那对夫妻也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径直走出猪舍，出了大门。细高个男人则嬉笑着对建志讲：“大哥，这阵的猪行情确实不好。你知道我是专杀母猪的，现在卖母猪就是两元钱。”‘一把手’没理会那对夫妻出去，而是决绝的说：“兄弟，一万一怎样？你若同意，我帮他两口子做主了。”“不行。”建志又一口回绝了。“养这东西就是赔钱！谁养猪算是倒了八辈的霉了。”站在院里的林世奋气恼的嘟囔着。他见那对夫妻上了门外的卡车，禁不住问建志：“你还想卖多少钱？差不多处理了算了。”“赔钱也卖呀！”建志呛了老爷子一句。没想到，林世奋竟勃然打怒：“留，留，留，留下谁再给你养。我反正不管了，我也不让你二哥给你管。”“我自己回来养，不用你们。”建志回嚷了一句。“好好，你自己回来养，再病了，我没钱给你掏，自己想法去吧！”老爷子不管不顾的发疯。‘一把手’看出了苗头，用一只手把林世奋推进了屋，回来劝建志：“兄弟，这个价行了。你看你爸真急眼了，卖了吧。”建志头蒙蒙的，稳了稳神，心想：必须的卖了，不然不知老爷子会闹到啥样那。“哥，你叫他再给长点。”建志不甘心的对‘一把手’说。‘一把手’跑着去与车上的两口子商量去了。“大叔的脾气这么大！”细高个男人笑着问建志。“头疯！”建志恨恨的回了一句。“再给你长二百。”‘一把手’回来告诉建志。“五百。”建志讨价还价。“别五百了，我做主了，再给你长三百。就这样了兄弟，他两口子不给你，我给你。”‘一把手’大包大揽地说。建志没再说话。“我叫小二子来抓猪了。”‘一把手’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将手机用头夹在肩上，招手让那对夫妻开车进院。“听说小二子前天在饭店与人打起来了，是吗？”细高个问‘一把手’。“没当相的玩意。”‘一把手’揣起手机说道。“小二子这两年抓住挣了几个钱，就养了城边一理发的娘们。前天看那娘们与别的男人说话吃醋了，在饭店里喝多了，与人打起来了。”建志听他一说，刚才的气愤驱走了大半，禁不住笑着问道：“一个抓猪的也养小的吗？那女人不嫌味吗？”建志认识那个抓猪的小二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爷们，体格很壮，每天骑着个摩托三轮车，拉着铁笼子做抓猪的生计，浑身的猪粪味。“兄弟，你才老外了那！现在的女人，你只要有钱，愿怎么玩就怎么玩。”‘一把手’兴奋起来，看建志与细高个都在听，更来劲了，“兄弟，你到饭店扔上二百元钱，********，你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在家里，你老婆愿意吗？哈哈...”细高个坏笑着问他：“哥，你办过吗？”“这有啥！我的手机里就有她们的号码。”“你不怕嫂子看见吗？”细高个追问。“我在设置里加了密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把手’得意的说，“人活着就是这点事，有啥呀！有空我领你去一趟。”他对细高个说。建志只是乐，细高个则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去。”
那对夫妇把车倒进了院，小二子也来了，问明白了抓那些猪，很快就将母猪抓上了那对夫妇开的四轮汽车。等这对夫妇的车开出后，细高个把车开了进来，让小二子把小猪扔进了细高个的车厢。建志才知细高个是帮那对夫妇来拉猪的。那对夫妇又下车回来给建志送钱。建志先拿钱打发小儿子走了，这才与那两口子算账。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林世奋又站在了旁边，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切。‘一把手’见建志点完钱，问道：“兄弟，我看你圈里还有八个净猪，够个了，卖吗？”“不卖。”建志随口答道，“还有一个多月过年了，进了腊月门，猪价格怎么也得长长吧。就着八头猪了，我还留着它们卖个好价钱，过个好年那。”“到年长不了了，也就这价了。”‘一把手’说，“你的猪够个了，再养，肉料比就多了，不合算了。”“卖了吧！”老爷子林世奋在傍边不耐烦的插话，“你就还有一袋肥猪料，也就够吃明天一天的了。”建志没理父亲，把‘一把手’与那夫妇俩送出了院门，看他们开车走了。建志听到进了屋的父亲在骂自己。他也没理会，径直又进了猪舍，换上脏衣服，开始打扫猪舍。完事后，他又把那八个肥猪，分到八个圈里。他想，这样几天清一下圈也可以，不至于让老爷子嫌脏老嘟噜。一切都弄利索了，太阳已升起很高，雾气全散了。建志并没有进屋跟老两口见面，骑上车，回家了。到了家，他就给邻村专门送猪饲料的张建打去了电话，让他抓紧给自己送上几袋料，猪没吃的了。张建痛快的答应了，说今天忙，明天一早给建志送去。一天建志感觉又疲惫，又伤感，还有些轻省的感觉。他懒懒的，也没怎么跟老婆儿子聊卖猪的事。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建志还没起床，手机响了。建志拿起一看，是送料的张建打来的；“哥，咋办呀？大叔就是不让卸料。”张建在电话里苦笑着。建志的头，‘翁’的蒙了。怒气窜到了头顶，强压着怒火，对张健说：“兄弟，你把手机给我爸，我跟他讲。”“嗯。”张建应着。手机里传来张建跟老爷子林世奋的对话声：
“大叔，我哥要与你说话。”
“我不接。”
“我哥说就要卖了，再吃上几袋料，进了腊月门就处理。”
“我不管。他若养，叫他自己来养，反正你不能往我的院里卸料。他欠了你多少料钱了，不少了吧？让他卖猪还你的料钱！”
“不多。大叔，我给你卸两袋吧，让猪别缺了吃的，总不能说卖就卖了吧？”
“我不管，料你是不能卸。”
建志在这面哭笑不得。他的怒气没有了，只剩了无奈。他对手机喊道：“兄弟，别卸了。”张建接话道：“哥，大叔咋这样啊？太犟了。”“呵呵，兄弟对不起啊，你把料拉回去吧。真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建志在手机里给张建道歉。“没事，哥。那我拉回去了。”张建在手机里‘呵呵’的笑着说。“拉回去吧。我联系经济把猪卖了就去给你送料钱。”建志回道。“不急，我回去了。”张建把手机挂了。小娟禁不住叹道：“你家老爷子咋这样那？这么头疯啊！”“哈哈。就是说啥也不让养了呗！”建志气急而乐。建志没再多想，抓起手机，就给‘一把手’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就要卖那八头肥猪。‘一把手’很爽快的答应了，弄了一辆拉猪的车，捎上建志回了老家，来回两个钟头的时间，建志将八头肥猪都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