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古物是有灵的。”
爷爷还在的时候,他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生前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古董店,平常没什么生意时,就靠着帮些不知道哪里认识来的大老板鉴定古物赚些小钱。家里向来只有我和我爷爷,这点钱是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了。
他一直说鉴定古物这项本领是老祖宗传下的,但直到他走了,我也没从他身上学到一星半点儿关于鉴定古物的本领。他总说:“等我走了,你也就学会了。”
我一直当他是在逗我。可他说的时候神情认真,我便只能点头,不再缠着他教我。
我们萧家一脉九世单传,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见过生我的人。小时候问过爷爷,他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当兵去了。”现在想起来只怕另有隐情,也许是有些事儿爷爷不想让我知道。
爷爷走的时候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按着他生前的吩咐,我在他的馆前守了一晚,第二天才把他葬入后山的祖坟里。
所有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办的,也幸好,一切都很顺利。
办妥后,我回到屋里,小憩了一会儿。之后,我在爷爷的屋里翻找他曾提到说留给后辈的檀香木盒。翻了半天,终于,我在爷爷的床底下翻出了那个盒子。
盒子相当古旧,表面新打了一层蜡,盒面上雕刻着些复杂的花纹。我掂量了一下,木盒不重,里面装的东西出奇地轻,我甚至有些怀疑里面是否有东西。
而如今想来,若我那时没有打开木盒,会不会就脱离萧家传了九世的命运?
还真应了爷爷说的。从小我就是好奇心太强,越是神秘未知的东西我越想探个究竟。从见到这个木盒开始我就想打开它。
木盒上的锁是把铜质古锁,雕的是传说中龙的第九个儿子——螭吻。龙头鱼身,即便锁已经锈迹斑斑,锁上的鱼鳞依旧清晰可辨。我心中暗暗赞叹造锁匠高超的技艺。
现在唯一的问题——这个木盒有锁,但我并不见钥匙。
我又在爷爷的床底下搜寻了一番,依旧不见钥匙。最后还是放弃继续寻找。我估摸着锁已经锈成这样,里边的机关也该废了,干脆试着用蛮力扯开吧。
……失败了。
然后,手指一下刺痛,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似乎记忆中最后见到的画面,便是那个古锁上被我的血染得鲜红的螭吻的鳞片。
等我清醒时,天都黑了,迷迷糊糊地从地上坐起来,就着月光看了一眼表……居然八点了。
摸着墙走到开关附近,按开了灯之后,我回头去找那个木盒。木盒还在地上,而且……那把古锁竟然开了!算了,不管它是怎么打开的,我一心想着把它捡起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大概是太激动,快走到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我几乎是脸着地地摔了下去。
狼狈至极啊!更狼狈的是,我竟然听到有人讲话。
“喂,你是姓萧的吗?”稚嫩的童声。
那个时候,我整个人几乎就是趴在地上的。听见有人讲话,我本能地抬起头——马上被一只小手压了下去。
“胡闹!谁准你直视本皇子了?低头!”分明是孩童的声音却在故作正经,我真是差点笑出声来。
见我没应声,对方似乎很满意:“不错,现在本皇子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多说。”
接下来,那小孩儿跟查户口似的,连着我萧家的祖宗都问了一遍,末了留下一句:“关于本皇子的事,都记载在木盒里的残页上了。你不许跟任何人提及本皇子,否则本皇子让你萧家断子绝孙。”
他的话,说实在,我本没有太在意。我一门心思全扑在他的出现上,而且遗憾的是,从始至终我都没能看见对方的样子。
感到头上压制我的力量消失了,我忙抬头,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把飘渺的童声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他说:“萧钰,你不要让我失望。“
一霎间,我有些失神了。
我大概……一直是个让人失望的存在吧。不够聪明,不懂变通,反应迟钝……有时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失望。
而这样普通平凡的我,还值得拥有别人的信任吗?
我拾起一直在地上的木盒,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灰尘,接着取出里面仅有的几张发黄的残页。
“……龙生九子,其性各异……幺子螭吻,生龙头鱼尾。其性好眺望,好吞火,古人常以螭吻为饰,置于屋檐,以辟火灾。”
“幺子性娇,喜与凡人为友,常以八九岁孩童之形见于人前。”
“……上言萧家当受九世之劫。幺子护其先主,后遭天劫,遂降于人世。”
并不连续的内容,但我已经猜了个大概。我不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是谁,是我萧家的先祖吗?螭吻,你究竟为了什么放弃自由无束的生活,护卫一个普通的家族?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所谓宿命的感觉。
在几张残页中,我找到一张被火烧得只剩一半的纸张,上面草草地写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字,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我看了一眼那把古锁上雕的栩栩如生的螭吻,这些都是他一直守护着的东西吧。
被打入凡间的螭吻失去了他原有的力量,没有了真实的形体,只能依附在这个檀香木盒上。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明白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
真正的古物承载了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情感,或喜,或悲,都因它曾存在过而变得如此沉重。真正的古物,有灵魂,独属于自己的灵魂。
我把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地放回到檀香木盒中。想来,萧家的九世之劫我便是这最后一世了。木盒一关,那锁便自己锁了起来。
“螭吻,你若要我帮你,那我又该做些什么?我对于萧家的事,可是一无所知啊……”轻轻地抚过木盒上的螭吻古锁,忽然感觉鱼尾动了一下,可待我定睛看时,原来什么也没发生。
彼时,夜已深,我只好拿着檀香木盒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意吃了点什么,我便睡下了。
当夜,我梦见我的爷爷。
他站在远处,我想要接近,但那只是徒劳。他的影像不甚清晰。我远远地望向他,连面容都看不清楚,但心里却明白他是爷爷。
他在我的梦中,将萧家的事一件一件地告诉我。他说,萧家先祖一代传一代干的都是掘坟盗墓的缺德事。本来并没有什么,但某一次先祖竟掘了天帝凡陵,帝陵中宝物甚多,可他偏偏看上的是一尊白玉雕像。
他和他的同伙盗出了这尊白玉雕像,后来,至于如何处理这尊雕像,他和同伙起了分歧。一怒之下,他错手把同伴杀了。
这以后的事,爷爷也不清楚了,甚至连那尊神秘的白玉雕像长什么样子,雕的是什么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白玉雕像流落民间,天帝震怒。
萧家的九世之劫,便由此开始。
向来都是,孩子出世,克死母亲,父亲一手拉扯孩子长大,结婚了,有了孩子妻子便去了……循环往复。
我静静地听着,几次想开口询问有关螭吻的事,终究是放弃了……
爷爷说他这辈子都在找那尊流落民间的真白玉雕像,可见到的都是些赝品。他说:“钰儿,保重自己。以后爷爷护不了你了,你遇人遇事多留个心眼儿。爷爷能说的都说完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开始发高烧,眼睛也疼得厉害,一个人住,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迷迷糊糊中,感觉螭吻显了一次形,之后高烧便渐渐退了下来。
这一场高烧来得突然,去得也莫名其妙,只是自那时起,我落下了眼睛疼的毛病。
不过,螭吻说:“这是你萧家人应受的罪罚,也是天帝赐予你们找寻白玉雕像的能力,你就知足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便也无所谓吧。
<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