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平息的第二天,陆槐儿就离开了海岛。
他没有再提留下的话,知道说了也没用。他的剑法也不算学成,根据那个行为举止不太像师傅的师傅姬冼子预计,他学到的最多比皮毛再多那么一点点,刚刚摸到剑术的脉络,事到如今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的领悟,但这年轻人满脑袋杂念,虽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出生入死的残酷战争,也亲手杀死了一个威胁他与同伴的异族怪物,但反而吓了个半死,更加一副心窍不开,迷迷糊糊的样子。“领悟”两个字估计也就是说说而已。这生性软弱,只向往最平淡简单生活的人,谁都能想到他回到陆家村,肯定迫不及待地用那双握剑的手去握铁锨,握锄头,触摸一切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
龙离没有为他送行,这少年从来觉得相聚别离都是毫无意义的事,甚至生死也不是什么大事,并不因为多说几句话、共处两三年,就对陆槐儿另眼相看。师尊只派出一名弟子轻装简行,以轻舟送陆槐儿出海,且跟随他去陆家村将龙离的“鱼龙舞”取回。
其实当初,姬老头儿留下“鱼龙舞”,无非是给陆槐儿一个心理安慰,顺便震慑一下周围喜欢到处寻衅姿势的小杂鱼。“九层楼”的杀手既然目标是陆槐儿,他走了,骚扰陆家村自然没什么意思。前年给龙离重挫,九层楼顶尖的杀手死了不少,整整两年没在青州露面,默默地缩在云藏大山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这个时机,正是陆槐儿回家的好时候。
孩子已经岁半,想不到姬老头儿将他的家人照顾得很好。父母妻子以为他又一次出门讨生计,虽然责备他的鲁莽和不告而别,却也殷切地期盼他的归来——离国和北陆的蛮人一直将战火烧到长城以北的大山下,合家都很为可能到来的动荡和贫穷不安,这时家里的男人带着足以养活全家的钱财归来,对这个家庭来说是安全感倍增的喜事。
碧绿如釉彩的“鱼龙舞”还钉在门前老槐树上,只是位置已较两年前高了将近半尺。这老槐树也在众人毫不注意中默默地生长。
依照师尊和龙离的吩咐,陆槐儿带着全家迁徙千里,一口气搬到了云州与雍州接壤的地方,没有与陆家村里的任何一个乡亲告别,也没有再传递一封信息给师尊等人。他恢复了久违的平静,垦一些田,养几匹牛马,又可以在每天傍晚烫上一壶酒,坐在老槐树的树荫下面美美地喝两口。对他来说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虽然闭上眼睛,他时常又回到那秀美而奇异的海上剑鼎,又回到同伴纷纷倒下、以鲜血染红的沙滩,进而喘息着惊醒,但看到身边幼儿与妻子恬静的睡颜,脑中光怪陆离的图像就能被驱赶出去。时间推移,他逐渐连鲛族怪物的面容长相也淡忘了。
雍云二州属于南陆雍阳帝国的内陆核心,即便有战火,除非雍阳快要亡国,都绝不至于烧到云州来。何况“天下名将出云州”,有各路精通兵法的将才带领重兵把守的雍云二州,可以说再安全不过。
即便在战火纷飞的雍北长城,战争也并不像人们预想的那么惨烈。徐陆带着父亲徐玄策的战术和兵法,与诸葛雷云麾下的重兵一起,将青狮之国的战线死死压在离国境内。北境长城上的烽火燃了熄,熄了又燃,但从没有一次北边的蛮人真的越过长城的边界。逐渐雍阳国境最北的百姓也都习惯了,烽火狼烟再起的时候很多人干脆连只象征性地打个包袱,连真正的逃难都省了。
此刻,所有人都以为雍阳帝国的光辉将持续下去,永远不会有覆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