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卫忠开车带上女儿到海边钓鱼。两三个小时之后，风变大了，岸边的落叶就像没头苍蝇到处乱蹿，海水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头。顾卫忠站起身来收起钓线，说：“这鱼钓不成了，涨潮了。欣欣，我带你去个地方，你把钓来的这些鱼带上。”
车子开着开着，拐进了城乡结合部的一个老小区，在一处被人踏平的花圃边停了下来。顾卫忠从后备箱里拎出装鱼的塑料桶，对女儿说：“我们进去，就在这里。”他们一前一后钻进了阴暗的走廊。顾欣欣说：“这是哪儿呀？”顾卫忠说：“上回去珍珠乐园玩，路上和我说话的那个环卫工人，你还记得么？我们就去她家看看，把钓到的鱼送给她。”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赵文静家。她家的门未关，虚掩着。
“赵阳、赵阳……”顾卫忠站在门口喊。“谁呀？”赵文静答应着走出来，见到他们父女俩惊讶地说，“是顾老师，快进来、快进来。我正在整理平时捡来的塑料瓶，准备拿去卖呢，家里乱得很。”“欣欣，叫阿姨。”顾卫忠回头对女儿说。“阿姨好。”顾欣欣叫了一声。“你好你好，欢迎你！”赵文静瞅了眼欣欣，笑道，“顾老师，你闺女长得真俊！”
房子里光线不好，赵文静打开客厅的节能灯，刚开始灯光不是很亮，室内有些朦胧。她用抹布擦了擦布满灰尘的沙发，请顾卫忠父女俩坐下，沏茶招待。顾欣欣环视了一下客厅，只见角落里堆满了蛇皮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些矿泉水瓶，掉漆的茶几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电视机是那种老式的二十一英寸的。赵文静见她看着电视机，赶紧打开了开关，说：“看看电视，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真的不好意思。”顾欣欣没想看电视，却一下子被她家落魄的生活条件惊着了。
顾卫忠呷了一口茶，说：“好茶，挺香的。欣欣，你喝喝看。”顾欣欣嫌脏没打算喝，听顾卫忠这样说，象征性地呷了一小口，香是有点香，味道有点苦，就不想再呷第二口了。顾卫忠觉得口干，把杯中的茶水喝掉了一半，赵文静赶紧加开水，说：“这是老家带过来的茶，顾老师喜欢喝的话带点回去，我这里有一大包。”顾卫忠婉拒：“谢谢，不用了，我平时不爱喝茶。”
坐了一会儿，顾卫忠不见赵阳的影子，便问：“赵阳不在家？”赵文静说：“在房间里，是个内向的孩子，见不得世面，在女孩子跟前尤其怕羞。赵阳、赵阳，顾老师来了，你出来一下！”赵阳伏在书桌上做作业，想出来，听见顾老师的女儿也来了，就不敢露面，想躲到他们走了为止。现在母亲叫他，他不能再躲躲闪闪了，就开了卧室门，站在房门口向顾卫忠问好。顾卫忠走到他身边说：“赵阳，你最近听课认真，回答问题也比以前积极，值得表扬！家庭作业方面，有不懂的地方么？”赵阳低着头说：“有是有，明天再问老师吧。”赵文静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呢？今天顾老师在这里，请他教一下你呗。”赵阳不说话，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顾卫忠跟了进去。
不长时间，顾卫忠回到客厅。赵文静想留他们吃晚饭，顾卫忠摇摇头说：“我们走了，我女儿今天要回学校，以后再来看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吧，我马上就做。”赵文静在围裙上搓着手，手掌上一摊黑污就是擦不掉，她有点尴尬地说：“扫垃圾的时候，顺便捡些可以卖的东西，别小看这些废品，一天的收获，我家的菜钱就有着落了。”顾卫忠点点头：“积少成多嘛，你可真勤俭。”赵文静说：“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活法，只要肯做，饿不死人的。”顾卫忠说：“我和女儿在海边钓了几条鱼，送给你们吃。”赵文静不肯要，说：“这怎么行？你带回去吃吧，刚钓的鱼新鲜，好吃。”顾欣欣说：“阿姨，我爸说了，钓鱼钓的是心情，这鱼他是不会要的，你就收下吧。”赵文静这才说：“好好，我收下，我也送你们一点东西，上个月我腌了鸭蛋，现在可以吃了，我给你们拿一些。”顾卫忠听了赶紧说：“不要，真的不要，上次你送的那些土鸡蛋还没吃完呢。”赵文静说：“我腌的鸭蛋个个都冒红油，不信你们吃吃看。”顾欣欣拼命摇头说：“我妈不让我吃鸭蛋的，她说我吃了鸭蛋，考试就会得鸭蛋。”赵文静听了这话，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顾卫忠笑道：“别听你妈瞎说，要是吃鸭蛋考鸭蛋，那吃了乌龟蛋，人就变成王八蛋了，可能吗？”赵文静难得听到顾卫忠说话也这么风趣，扑哧乐了。
顾卫忠和女儿坐回车上，赵文静站在旁边，含笑望着他们。顾欣欣把手伸出窗外，朝赵文静挥挥手：“阿姨，再见！”赵文静也挥挥手说，“欣欣，你跟顾老师长得真像。”顾卫忠爽朗地说：“当然像我，不可能像隔壁的王木匠吧。”赵文静笑出了声，说：“路上开车小心，有空再来玩啊。”
车子在宽阔的公路上奔驰，车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顾欣欣狐疑地说：“爸，你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顾卫忠说：“此话怎讲？”顾欣欣说：“我发现你跟赵阿姨在一起，话多，还很幽默。”顾卫忠淡淡地说：“你们初中物理上不是学过磁场吗，其实人和人之间也是有磁场感应的，有的相吸，有的相斥，这都是正常现象。”顾欣欣嘿嘿笑了两下，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老爸，我是你女儿，你的一举一动能瞒过我的眼睛吗？老实说，你跟我老妈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轻松地聊过天。”
顾卫忠回以嘿嘿的笑，说：“赵阳的家庭情况特殊，他们娘儿俩相依为命，生活条件差，相对来说心情也有些压抑，赵阳的沉默寡言就是这个原因，我和他们聊天，聊些轻松的话题，逗他们一乐，有什么不对吗？”“哦，对不起，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欣欣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老爸，连忙道歉。顾卫忠说：“人是个复杂的组合体，跟你妈在一起，我只能示弱，如果我跟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那就家无宁日了。但在我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面前，我就要表现出强的一面，让他们相信我有能力教好他们的孩子，当然，任何时候都要有人情味。”顾欣欣似懂非懂地说：“人情味是什么味道呢？”
顾卫忠放慢了车速，缓缓说道：“我今天带你来，并不是带你来目睹他们的贫穷，让你觉得我们自己的生活有多优越，有多了不起，不是的。现实生活中就是有一些人由于种种原因，生活得很艰难，有时候他们缺少钱，有时候他们缺少知识，有时候他们缺少尊重，有时候他们缺少关爱，社会就是一个大家庭，我们都要有一颗同情心，同情不是施舍，不是把你不需要的东西送给人家，而是把人家最需要的东西，及时地送过去，哪怕是一句暖心的话。”
顾卫忠回到家，准备做晚饭。他叫女儿给金雪芳打个电话，问她晚饭回来吃不，如果不很快回来，他就和女儿先吃然后送女儿去学校。
顾欣欣拨通母亲电话的时候，金雪芳正依偎在陈志雄的怀里情意缠绵。两人刚才大战了一场。起先金雪芳不肯，说他受伤了，少动为好。陈志雄将金雪芳一把拉到床上，嘻皮笑脸说：“上面的头坏了，下面的头好着呢。”金雪芳拗不过他，就顺从了。在肉体碰撞的过程中，陈志雄开玩笑说：“这会儿，我是锄禾，你是当午。”金雪芳一时没转过弯，问：“什么意思？”陈志雄一脸坏笑道：“锄禾日当午嘛。”“你好坏，这都想得出来。”金雪芳笑了。这就是陈志雄的情趣，换了顾卫忠，哪会如此调节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