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那碗清酒不出一刻钟,小邓子便醉得晕乎乎地趴在地上,愈发地口渴难耐,神智开始涣散。
阿木吉拉很淡定地问他事情经过,才刚问了个开头,他便自个儿一五一十全数坦白。因为定兴帝怕她能力有限,派的有慎刑司的两个官员在这儿守着帮忙,这会儿两个人拿了本子尽数记载下来,神色皆有些肃穆,末了望着阿木吉拉,踟蹰了下道:“因他神智不清醒,所以这份证词……。”
阿木吉拉点头,道:“那就让他去洗个澡。”
冬瑜一早儿便准备好了热水,就等着这句话呢。
几个宫人抬着晕乎乎的小邓子进房,一盆温水浇上来,他便清醒了两分。
“这是我们小主的恩典,看公公这样有些不太好,便命令我等服侍公公清洗身体,也好让公公干干净净儿的见人,保持形象。”一宫女道,“公公生得忒也俊了些,我等见识浅薄,还从未见过公公这样的呢。”
另一名宫女端了茶水送上来道:“公公喝口水罢?能为公公服务,实在是奴才的荣幸。”
还有宫人动作温柔舒适,拿着温热地毛巾擦拭着,嘴里吐出温软话语。
小邓子几时享受过这等待遇,一时如至仙境,心神荡漾,虽仍旧不太清醒,可却心花怒放,巴不得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笑呵呵的,竟连先前所受屈辱忘了个干净。
“邓公公如此能干,竟被委派来做这等事,实在是受了委屈了,我们都为公公鸣不平呢。”隔着热水升腾起的缭绕烟雾,冬瑜放柔了声音,这样说道。
立刻激起小邓子的共鸣,他情绪激昂地将这件事事无巨细讲了个清楚,两个慎刑司女官听得真切,再不好说什么神志不清所以说的话不作数之类的,一起朝阿木吉拉福了福,和冬瑜一道前往宣室殿,清清楚楚讲给定兴帝听了。
她们来的前一刻,正好是尚药局的人检验出那药包里药的成分,记录下来传给定兴帝瞧了。
这会儿又得了这份证词,定兴帝听了拷问过程,忽地拍掌大笑:“有点意思。”
药包里面的是一种下三滥的******,轻洒一点在人耳鼻处,便可使人产生幻觉。
根据小邓子的说辞,是德妃指使了人让他伪装成外男,立在御花园中,伺机迷倒阿木吉拉,最好真的发生点什么,让衣衫凌乱的她被人发现,坏了清白,惹怒皇帝。如果事情出了偏差,便一口咬准贤妃,说是受贤妃指使。不管怎样一定要拖其中一个下水,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邓子一家老小都掌控在德妃手中,不敢不从。
“皇上,是否要传审德妃娘娘?”
慎刑司女官小心询问道。
定兴帝嗤笑一声,道:“传啊,心机深重歹毒到如此地步,怎么能不算算账呢?”
女官福了一福,道:“是。”
很快传来了德妃。
德妃进殿的时候,表情尚有几分疑惑,等听完慎刑司女官的讲解,面上全换成了嘲讽,道:“能把本宫想像得如此歹毒,还真是费了心思。可惜,本宫是个笨的,想不来这样的招式,你们还是换个方法再查吧。”
“朕也觉着你是个笨的。”定兴帝轻笑声道,“可是现在情势所迫,有你做这件事的证据,却没有你没做这件事的证据。除非……你可以拿出证据来,否则朕确实很难保你。”
德妃直直地看着定兴帝,道:“皇上想要妾怎样证明?”
确实很难证明。
小邓子伏在地上,头有些疼,意识却是清醒的。既然事情已经说破了,他也不怕,很坦诚地讲了事情经过,并且在德妃宫中的宫女里,准确地指出一位来,道:“回禀皇上,就是这个人找到的奴才,药包也是她给的,说是奉了德妃娘娘的旨意。”
“奴才惶恐,奴才从来没做过这件事。”那宫女猛地跪下来,流泪道,“奴才跟了德妃娘娘好几年,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在主子没有吩咐的前提下,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情来,皇上明鉴。”
德妃亦是坚定道:“妾的确从未下过这等命令,何况木美人与妾毫无交集,妾为何要迫害于她?”
“皇上!千真万确啊!”小邓子大喊道,“奴才敢用脑袋担保,奴才绝没有骗人啊。”
是用这样的方法问出来的结果,是假的可能性非常低。所以问题要么是出在那名宫女身上,要么便是德妃身上。
定兴帝一一看过一眼,面上仍是习惯性的笑意,翘着腿道:“明儿便要夏苗,今儿就出了这个事……谁成心和朕过不去呢。”
德妃将嘴抿成一条线,眼神坚毅,不肯再置一词。
一时只剩下宫女低低抽泣声,和小邓子喊冤的声音。
“……皇上。”一名宫女出列,跪下,迟疑地看了定兴帝一眼,又扭头望了望德妃,狠狠心道,“奴才是德妃娘娘宫里的,虽说这件事和奴才并没有关系,可是奴才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的。这些话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奴才亲眼见到的一些事情,还有一些疑惑。”
“说。”
“事情还要从好几个月前说起,那个时候木美人还只是一个御女,有天下大雪,两个嫔妃和她过不去。按理,这件事和德妃娘娘没有半分关系,可是德妃娘娘却教训了那两个嫔妃,还命令奴才送了一床厚被子给木美人,连来历也没说。奴才当时以为是德妃娘娘气节高尚,好生敬佩,可是次日便知道,原来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一向不对盘,而那两个小嫔妃……正是和贤妃娘娘交往亲密的。但是奴才还是不愿意多想,便当此事揭过了。”
“后来木美人复宠,德妃娘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这正巧也是一个疑点。按理,木美人复宠有些突然,所有人都不太能理解,都在猜测,可是德妃娘娘却……忒淡定了些。上次品茶的时候,那茶有问题,条条证据都指着德妃娘娘,其实奴才……心里头也是怀疑的,可是皇上您没有追究,这个事就算是过去了,即使过去了,奴才心里头也一直有个疙瘩,到底那个血,究竟是……?”
“可是奴才没有证据,也的确身在德妃娘娘宫里,没听说过这个事,真的以为是有人陷害娘娘。直到前几天,下大雨,那么大的雨天儿,木美人竟然撑着一把破伞走到了我们宫门口,这个事太诡异了些。可偏偏又正好被德妃娘娘瞧见,正好请进了宫,换了衣裳又聊了那么久。当时天色十分晚了,木美人竟没有留宿,直接回了宫,听说路上还处理了一个嫔妃。那嫔妃,好巧不巧,又正好和贤妃娘娘关系不差。林林总总,全是巧合,实在是太奇怪了。奴才没什么证据,只有一些推论,说出来实在是污了皇上耳朵,还望皇上看在奴才一颗忠心,勿要加罪。”
……说是什么证据也没有。
可是任凭谁听到这样的话,头一个想到的,不是德妃与木美人联手,诬陷贤妃呢?
至于为什么德妃想要害木美人,就更好推测了,也许是木美人知道了帮手的一些秘密,德妃想要除之?
顺手能够除掉毒瘤和对手,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德妃眉间聚了怒气,嘴唇抿得更紧,捏了捏拳,只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辩解,似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上全是不屑一顾。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因为那个人……
她信他,不会怀疑自己。
定兴帝懒懒地扭了扭脖子,动了动手腕,看着那个宫女,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是做什么的?平日都在哪些地方当值?朕瞧你如此伶俐心细,生得又美,都有些情不自禁了,快来,到朕跟前来,给朕瞧瞧。”
宫女面上一热,心中更是惊喜,忙磕了个头,面上含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李雪娘,今年十七岁了。家里都是平实百姓,平日里都是浇花浇草的,偶尔做点绣活,再没有别的了。”说完,站起来小碎步跑到定兴帝跟前,又次跪了下来,羞答答往定兴帝腿前靠近,声音愈发嗲了起来,“皇上……。”
“脸抬起来。”
李雪娘脸上更加烧得厉害,抛了个媚眼,扭捏道:“皇上……奴才……。”
“朕这宫里真是处处藏宝,连个浇花的宫女都这般姿容,啧啧。”定兴帝笑道,“你身体再挺直些,让朕仔细看看……。”
这话说得好生暧昧,李雪娘虽有两分姿色,可什么时候被这样打趣过?一时又是娇羞又是骄傲,挺了挺胸,努力呈现出一个曲线来。谁知刚刚挺直,便突受外力。定兴帝毫不客气用力踹了一脚,李雪娘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直直飞到了宫殿门口,吐出一口血来。
定兴帝依然笑道:“难怪她喜欢踹人,真挺有效的,很爽。”
这个她是在说谁?
全体一片茫然。
定兴帝很快就恢复一脸正色,道:“这宫女是非太多,忘恩负义,背叛主子,实在可恶。拉出去,给朕拖到慎刑司,好好处理。”又看了被小邓子指出来的宫女一眼,忽地一笑,“这宫女瞧着也挺好看的。”
那宫女脸色剧变,刷的一下惨白如雪,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不好看。”几乎哭了出来。
“有点自信啊。”定兴帝正色道,“你姿容确实不错。”
“奴才……奴才长得丑……。”那宫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发软,“奴才真的……长得丑……。”
定兴帝点点头,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朕的宫里,容不得长得丑的。你既然也自己承认了,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那宫女愕然:“皇上!奴才……。”
德妃亦是一惊,道:“皇上……她……。”
定兴帝看德妃一眼,道:“德妃啊,朕记得你喜欢博弈,博弈的人,眼神一向好使,你如今却愈发地退步了。朕虽不擅长这个,没人陪你玩,你也不至于自甘堕落吧?若是你平日里闲着,朕倒有个建议,木美人天资聪颖,你可以去教她博弈,想来不出三天,她便可以和你斗上一斗。至于其他人,眼神都不太好,就没有相伴的必要性了。”
德妃怔了一怔,仔细回味这句话,低头行了个礼,道:“是,妾遵旨。”
侧身让开,不再为那个宫女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