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外间缓缓走进来一个人,眉目交好,只是冰寒冷凝,自带着一股疏离漠然。正是与笑语同为女侍卫,却并不如笑语在皇上容妃面前得力的嫣然。
“奴婢见过公主。”
“起来。”公孙雅唤她起身,朝着外面看了看,皱眉道:“容妃娘娘呢?没和你一起来么?”
“回公主的话。”嫣然淡淡道:“娘娘炼药完毕,回宫去更衣了,不愿公主在等,请公主先在前面走着,她稍后就到。”
公孙雅听得眉头又皱起来。她这次来可不是单纯的来绮罗去赴宴,还要为这上次的事向她致歉,可是听人家这话,倒像是不愿再见她。她心中想了想,终究是还是咬咬牙,道:“回去告诉娘娘,嘉和没什么着急的事,便是在这里等着也无妨的。”
“还是请公主先走一步吧。”
嫣然仍是一脸淡然无情,就这样淡淡道:“娘娘既然说了要去,便不会失言,必然是要去的。”
她一介奴婢便是如此态度,实在是惹的公孙雅心中怒火高生,身边的小林公公看她眉梢一下子翘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对嫣然道:“劳烦姐姐来传话了,娘娘这宫中景致怎么看都是好的,公主便与奴才现在前面走着,还望娘娘早些出来还好。”
嫣然回礼:“自是如此,奴婢恭送公主。”
一句话便绝了公孙雅在说什么,她也委实不知道自己该在说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在前面走了。
小林公公冲着嫣然笑了笑,赶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的精致到底是好的,只是大晚上的,绮罗又不喜点灯,能看到什么呢?一行人走的极快,却在正门之外停住了。小林公公还有事要说,自然是不能走的,但是看到眼前人挺直的脊背,不由的脑袋张大,苦笑道:“我的公主殿下啊,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外面风这么冷,别冻坏了身子。”
便是他也看的出来,容妃似乎是不愿见公孙雅的,想起当初合宫里皇上之外只有嘉和宫中一人可以见容妃进摇光宫的光景,也在心中叹道,当真是不能从一时的光景看一个人的缘法,便是绮罗娘娘这样脾气好的人也闹了公主,还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人伤心的事。
公孙雅袖子中的手攥的紧紧的,盯着那扇宫门,半响之后,突然开口,掷地有声。
“我在这里等她,就不信她不见我!”
“不用等了。”
有清音从夜里响起,公孙雅心一震,慌忙看过去,却见是笑语带着几名侍女宫人簇拥着绮罗从宫门中走出来。
她缓缓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温软如水,在这样冷的冬夜,一下子就让人从心底下感受到了温暖。
“我来了。”
冬日的夜虽然冷,星空却是分外的亮。玉轮盘般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满天的星星如同棋子暗布,精妙而璀璨。
绮罗一声淡紫色的宫装,挽着头发走过来,纵然后边宫人提着的宫灯再亮,也不如她一人耀眼。而她就这样站在这儿。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人便站在这儿,温润的眉眼,清风变得气势,只让人从心便放松了。
公孙雅本来准备了千万套言语,但是对着这样一个人,只觉的自己其实什么也有不用再说。眼前的人,其实什么也不言以在听。
见到两位卒子都不说话,小林公公猜出点什么,上前行礼笑道:“娘娘可算是出来了,不然陛下都等急了。”
他这一开口,身后一中被突然出来的容妃惊到的人才缓过神来,个个见礼。
绮罗免了众人的礼数,对着小林公公柔声笑道:“久等了,我们走吧。”
“是。”小林公公躬身应了声,又道:“娘娘,这时候不早了,宴席差不多都散了,皇上应当是在御花园湖水那便去赏灯放烟花去了。皇上吩咐过,若是娘娘过去,直接赏玩便是,就不必再见旁人了。”
绮罗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小林公公手一摆,后面备好的鸾车便跟了上来,笑语服侍着绮罗上了车,上去的时候,见公孙雅一直一个人站在地下,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猫,不由得心生不忍,服侍绮罗做好之后便从车上下来,对她笑道:“公主等得久了,我们娘娘的鸾车暖些,不如公主陪着娘娘一起吧,还能和娘娘说说话解解闷。”
公孙雅眉目一动,下意识的朝着车帘之内扫了一眼,见绮罗没有出声,犹豫了片刻,轻轻的嗯了一声。笑语服侍她上去了,放下了垂帘关上车门,自己便在后面跟着。
车厢之中温暖清雅,不如同她的公主鸾车,最是舒适,暖炉香烟袅袅,却是一股淡而甜的香气,在这冬日闻了,最是让人舒心。
外面的内侍唱了声起驾,车子便朝着前面走了,公孙雅找不到话说,普一问道这香,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真香。”她抬起脸,对着绮罗微笑,俏丽的脸上显现出两个动人的笑涡,甜美非常。
“这也是阿罗姐姐调制的?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当真是好用。”
她大眼睛睁着,眸子清凉而明媚,完完全全映着绮罗的影子。只是看清了一个人之后,再看这种纯洁善良的样子,未免从心中生出些难过来。
浅浅的悲哀,就像是一些永远无法抛下的执念,固执的心底生根,就算再怎么想要避免,最终还是要面对。
绮罗面对着她,明玉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眸子却不在温润,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她看着公孙雅,直到她唇边的笑意渐渐僵住,才移开了目光,开口道:“这种香唤作青般若,传说是菩提大师遗留在人间的重宝。”她伸出手拨弄一下香炉盖子,目光移回到绮罗脸上,淡淡笑道:“世人传的离奇,其实并不尽然。其实青般若不过是我随意调制冷香,明秋山庄冬暖夏凉,只是我身子的缘故,房里总是分外的惹。芬芳身怀武功,自是不愿意热着,但为了陪着我,还是忍受了下去。我后来知晓了,便用她最爱的花,调制了这香,闻着便让人从心里凉爽。只是她担忧我的身子,请我的师兄从新调制了。夏日里加了冰晶子,闻起来分外的凉,却又不冷,冬日里则是加了红日草,就像你说的,香甜温暖。”
她的声音便如脉脉流水,静静流淌过去,平常中带着一丝时间难寻的安稳。公孙雅知晓,虽然绮罗只在她面前提过“芳菲”这个名字两次,但是这个人定然是她心目中极为重要的人,她得她的意,到底是真的从心底便是与她好了呢?还是说是用她来怀念那个“芳菲”呢?谁也说不清,也不敢去说。
岂料绮罗看了看她的脸,又道:“其实你若是喜欢这香,未必非要在我这里才闻得见,前些日子我送了韩王殿下一些,你自然知道?”
公孙雅身子一僵,片刻之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笑,道:“原来是姐姐送给四哥的,我当时是哪个人,竟能让四哥燃起那种香气,偏他还保密,不愿告诉我。”
她笑嘻嘻的说了一串,但见这绮罗脸上神色始终未变,玫瑰花一样的唇瓣在她说完之后只是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的样子。
在她这样的注视之下,便是公孙雅在想含糊过去,也不行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绮罗见她颜色终究正式起来,收回了手,淡淡道:“你知道我再说些什么,又何必装糊涂?”
这香气味明显,若是沾染了在衣衫上,持久不散。公孙简聪慧的很,就算一开始没有想到她是为了什么送他这种香料,但最依着他的谨慎,当在内院之中才点燃熏香。而那传说中连公孙卓都进不去的内院,公孙简都进不去,公孙雅衣衫上却沾带了香气,她如何能不明白。
公孙雅虽然看似对两个哥哥是一般的,可是在她心里,或许公孙简真的要比公孙卓亲近很多。
说道这个份上,当真是不必再隐瞒什么。
公孙雅面上的笑渐渐淡了,浮上一层坚毅果决,她看了绮罗一会儿,笑道:“阿罗姐姐,我这样对不起你,利用你成事,你可是后悔对我好了。”
“不。”绮罗在她冷漠嘲弄的目光之下,缓缓摇了摇头,对着她有些尖锐的眼睛,柔声道:“我对你好,并不是为了要你对我好。”
“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像是你那个好姐妹芬芳?”她冷笑一声,道:“只是可怜了容妃娘娘的善心,现在才知道我并非善类,与你那个什么善良大方明亮纯洁的好姐妹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说出来,便像是在本就燃烧着的大火上浇了一瓢油,火上浇油,无名庄的东西便都暴涨起来,她盯着她的眼睛,半眯起眼,声音低低的。
“是,我公孙雅对不起你,我装成单纯善良的样子接进你,其实是为了接进皇上,把那些不紧不慢的消息告诉给四皇兄知道。我喜欢杨穆平,他与杨执姐妹情深,我便要在深宫之中护着她,只望她能记着我的好,在我议亲的时候把我嫁给杨穆平,只是我不愿意得罪太后,所以拉了你去做垫背的,你既然都明白,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直接上禀给陛下就是,依着皇上对你的宠爱,便是将我这有名无实的公主打入冷宫也是可能的。”说道最后,她惨声笑道:“杨执收了你的大礼,她的孩子还仰仗着你的本事,怎么也不会与你为难。沈太后就是个笑面虎,纵然是心中怎样厌恶你,只要有皇上在,她都不敢对你动手脚。你现在把话说开了,报复我便报复我,我公孙雅敢作敢当,什么一不怕!”
她说话声音很低,但是最后一句却扬了上去。
绮罗静静的听着,看着她的眼依旧是那种温柔的、怜惜的,惹的公孙雅低低喝了一句:“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不要你们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