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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疫病之谜(5)

“单从目前看,后脑处可见多处硬物所击之伤,血迹皆是由此流出,身上暂未发现其他伤痕,但若要下结论,还需移尸至明亮处,周身详做验看方可。”

“白公子所言甚是。”青翊赞同道,“死亡时间大约推断为何时?”

白清远轻翻何婉秋的眼睑,又试探了肌肤的温度,以手按了按:“从尸首僵硬程度来看,应是昨夜丑时至寅时左右(丑时是一点到三点,以两点为正点;寅时是三点到五点,以四点为正点)。”

“若这样说来,何姑娘乃是被人所杀?”上官紫燕听完忍不住问。

“看来应尽早报给官府,让他们差人前来才是。”白清远道。

白管家面露难色:“大少爷,最近疫病盛行,衙门里早下了禁令,没有封锁镇子的道路已是不错,怕是他们不肯派人来此。”

“怎能这样?”上官紫燕愤愤不平,“为父母官者,竟胆小怕事,遇事只想自己,毫无爱民之心!白师兄莫愁,我们帮你一起处理,哥哥以前在安平县也破过不少案,现在又即将赴任刑部,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只怕麻烦了你们。”

上官凛温和道:“清远你无须客气,能帮上忙即好。”

“想必这处空地,便是何姑娘遇袭之所。”青翊的声音忽然传来,不知何时,他已在不大的空地上踱起步,四下查看起来。他的话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向他围拢。青翊在何婉秋曾背靠的大树不远处站定,指着另一棵树,示意道:“附近的几棵树上,皆有深浅不一的血迹。”

“这边也有。”

在青翊的提示之下,大家果然发现树干上分布着呈圆点形的血,但因林中光线幽暗,血迹又已干涸变成深色,与树皮之色越发接近,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分辨。

“应为何姑娘后脑受打击时,血喷洒出,溅落在周围树上所致。”上官凛分析道。

上官紫燕疑惑地上下打量何婉秋尸首停靠的大树:“为何这棵树却没有?”

“因为尸首是被重击之后,才移至这棵树旁的。小燕子,你看看地上可有拖曳留下的血痕?”

上官紫燕依言蹲下身子寻找,片刻扬高声音唤着:“快看,泥土上有血,而且很多,一直延伸至那树下。”

青翊颔首解释:“那才是何姑娘原本所站之处,她突遭袭击倒地,凶手怕她未死,又连续击打她头部,因此她发丝散乱,发钗掉落了一地,待凶手确定她已死,便将她放到我们所见的地方。”

“但婉秋半夜站在树林中做什么?”白清远不解地开口问。

“许是与人有约。”青翊沉声说道。

“何人?是那人杀了婉秋?”

“不一定。不过,有一样东西,还希望白公子能应允我查验。”

“是何物?”

“令弟的尸首。”

“你是想开棺验尸?但疫病之死毕竟不同于寻常,还请青翊公子如实相告,清云可是与婉秋之死有关?不然为何你与紫燕皆提及他的尸首?但人已死,还能再活过来不成?”

“白公子不必担忧,令弟尸首有无异常查过便知,我验尸之时,你亦可在一旁见证。”青翊顿了顿,“只要做好防护,疫病不是问题。”

“也罢,就依你所言。”白清远一时也无更好办法,遂应了下来。

“那请白公子让人将何姑娘尸首也抬回院中,一并查验便是。”青翊略为思索,又补充道,“何姑娘死因既是击打,定会有凶器,还望另派些人四下查找。”

白清远把搜查凶器一事交与白管家,一行人抬着何婉秋的尸首,返回了林边的暂居院落。

验尸之事,事不宜迟,返回院里之后,白清远便着手开始安排所需物品。为方便查验,何婉秋的尸首则被置放在院外停尸房门口。因一些伤痕许会隐于表皮之下,要待些时辰方可显露出来,青翊同白清远商议之后,决定先查验白清云的尸首,稍后再仔细为何婉秋验尸。

消毒净手之后,几人又穿上防护用的白衫。除白清远与青翊,上官紫燕和上官凛也跟着一起进入停尸房。房中空气窒闷,却还感到阴冷,虽逢阳光明媚的夏日,也唯有几扇小窗的孔隙中透出几缕光亮,光线里依稀可见浮动着飞舞的微尘。白清远敞开门,这才有清新的空气在屋内流动开来,使得口鼻不致难受。

白清云的棺木静静放于正中的干草之上,已有家仆提前打开。四人小心地踏着稻草走到近前,白清云盖着白布的尸首便出现在眼前。

“小燕子,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青翊在棺旁站定,偏头向上官紫燕询问。上官紫燕因他的体贴心中一暖,知道青翊未忘记昨日她初见白清云模样时心绪的波动,担心她承受不了,才会有此一问。

“我没关系,若连这都怕,今后怎成为女神捕?”上官紫燕昂首挺胸答道。

青翊微微一哂,向站在另一侧的白清远点了点头,伸手缓缓揭开覆于尸首上的白布。上官紫燕还是忍不住悄然移开视线,但思及自己的信誓旦旦,又咬紧牙关,鼓起勇气凝神望去。一望之下,不禁惊疑地叫出声:“咦?他的神情好似与昨日略有不同。”她记得昨晚青翊明明说,白清云尸首之所以可疑,其一便是因为他面容太过平静。

上官凛端详罢,也开口道:“昨日在别苑门口匆匆一瞥,见他面容虽毒疮交错,但也算得安详,为何现在看上去却显得极为痛苦?”

“这便是奇怪之处。”青翊仿佛毫不感到意外,“若只因疫病而死,死前必因周身疮破痛痒难耐,而神情狰狞。可白清云刚死时,并无此症状,死后一晚,反倒露出这般痛苦之色,其中定有缘由。”

“清云身上好像还有新伤。”白清远指着尸首脖颈间,一道道血痕已凝成紫黑色。

青翊抬起白清云的手,示意众人看他的指甲:“指甲内存新的皮屑,指尖还有血迹,看来这伤痕是他自己抓挠所致,另外,观其指甲下部见青斑,现在可以确定,令弟确实服用过鼠疫草。”

“鼠疫草可会致命?”上官紫燕问。

“鼠疫草并非毒药,只会出现同疫病一样的症状造成假死,不致取人性命。”

“为何我听不懂你二人所言?”白清远插话问道,“鼠疫草为何物?观清云死状,更有些像中毒,可与此物有关?”

上官紫燕向白清远讲解了从青翊处听来的鼠疫草之事,此时青翊已取银针,探入尸首口中,“白公子家世代名医,虽熟读医典,但对于一些民间偏术之物不详也在情理之中,令弟是否中毒而亡,一试便知。”他说罢,拿出银针,只见细长的银针尖端,已泛出乌黑色。

“虽说为安全起见,死于疫病之人的尸首不会再做专门细致的查验,但我可以确定,昨日清云身上,未见这些症状。”白清远笃定道。

“也就是说,令弟中毒发生在抬至这里到今日之前。”

“若如你所言,清云应是昨日未死,是服了鼠疫草呈假死状,为什么眼下却中毒而亡?难道昨晚他自己服毒自尽?还是有人潜入此处杀了他?”

“抑或他曾走出去过。”青翊伸手脱下尸首上的布靴,以鞋底朝向众人。

“上面沾有泥土和树叶。”上官紫燕奇道,“这叶子倒与方才林中所见的很是相像。”

“清云曾去过青林?莫非与婉秋相约之人是他?那为何两人皆忽然死亡?”

“令弟死因在这里。”青翊指向白清云脖间一侧,“这细微的针孔周围呈现乌黑,若我猜得不错,便是下毒所在,至于其他问题,恐怕还要等再详验过何姑娘尸首,才能够知之更多。”

“好,我这就去命人准备。”

“还请白公子将这双靴收好,日后想必会有用处。”青翊又端详了白清云的靴子片刻,谨慎地交与了白清远。

因在青林中白清远已对何婉秋尸首做过初步查验,再验便简单很多。虽验尸不应避讳男女之别,但何婉秋毕竟身份为白清远的未婚妻,主要检验仍由白清远执掌,青翊从旁协助,上官紫燕依然负责做笔录,上官凛则等在了门外。

“褪去衣衫之后,除后背有几处红痕,并未发现身体上有其他伤。”何婉秋的衣裳已由上官紫燕脱下,小心地折叠在一边的桌案上,白清远查看后说明道。

青翊翻看着桌上的衣衫:“尸首背上的红痕与衣服磨损处一致,应为拖曳时所致。”

白清远点点头:“伤口主要还是集中在头部,后脑偏右处有一严重硬物撞打伤,周围亦分布五六个深浅不一的伤口。”

“从伤口位置看,为凶手从身后用他物击打没错。”青翊注视尸首头部的伤,又补充,“至于偏右侧,即是行凶人用右手打击的缘故。”

“方才白管家已返回,在林中寻到一块沾有血迹的石块,看起来便是打死婉秋的凶器。只需稍后详细测量便可得出结果。”

“如何能知何姑娘是被石头打死,而非她倒地后血染上去?”上官紫燕疑惑地问。

“以他物或拳、脚等物击打,依轻重伤口成色不一,伤痕色泽最重为紫黯微肿,次重为紫赤微肿,又其次为紫赤色,再次为青色,婉秋脑后伤口可见紫黯,四周肿起,若非力大无比之人行凶,无法以拳脚击出这等样貌。”白清远解释道。

青翊从旁道:“且伤口深重,呈现紫黑,可以肯定为当下身死。”

“那何姑娘是突然被人从后面袭击而死了?”上官紫燕了然颔首,“但这与白清云之死又有何关联?”

“恐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翊显得若有所思。

“此话何意?”

“眼下还不宜说,我尚要再作考虑,小燕子,此处不是说话之所,我们还是先出去将检验结果告知上官大哥,再做商议定夺为好。”

郊外的院落入夜后更添了几分宁静,似乎一切喧嚣远去,除了晚风声与隐约的草木扑簌低语,其余均已入眠,怡然得透出难以言喻的祥和,丝毫嗅不出发生过命案的味道。

屋顶之上,青翊以双手垫于脑后,一动不动地仰面而躺,一双深邃的黑眸凝神望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弧线优美的唇紧抿作一道线,面色微沉。

忽而,脚下的瓦片传来轻声响动,他警惕地蹙起眉,片刻,又安心地舒展开来,依旧躺在原地未动,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换,只开口问道:“小燕子,你也来了?”

“你怎知是我?”果然,上官紫燕俏皮的脸庞露出,随即见她小心踏着脚下的瓦片,走到青翊身旁。

青翊微微一笑:“听声音,你的轻功还需要勤加练习,否则日后若遇到危险,要怎样逃命自保?”

“我才不会逃!”上官紫燕不满地辩驳,“再说,你武功这么高,有你跟着,还有何可惧?”

“很高兴你如此信任我。”青翊顿了顿,忽敛去了笑意,“但小燕子,我也并非万能,也许有朝一日,会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甚至会带给你更大的危险,到那时,你一定远远地离开。”

紫燕疑惑的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巡视,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但见青翊面容严肃,并无平日玩笑嬉闹的模样,她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来:“青翊,你到底是什么人?通缉犯?不然为何会有危险?”

“若我说是,你可会拿我去见官?”

上官紫燕摇摇头:“不知道。”

平心而论,虽青翊浑身散发出一股神秘感,但上官紫燕从不认为他是坏人,反而在一起时日久了,变得越发信赖他,所以她不愿做出这样的抉择,即便只是假设。

“小燕子,你这京城第一女神捕可不够格,还未当上,便已徇私枉法。”青翊戏谑笑道。

上官紫燕瞪他:“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甚是清静宜人,如能就这般待上一辈子,倒也省却了所有烦恼。”青翊忽然答非所问道,旋即柔和地望向上官紫燕,“小燕子,你可愿同我一起?”

青翊的视线浅浅地随风拂过上官紫燕的面颊,在他眼眸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闪动。他深沉的眸子有如一泓不可见底的幽深潭水,一对视便是沉沦,难以自拔。上官紫燕感到心中又如小鹿乱撞般跳起来,脑袋渐渐在他的注视下融化成一团糨糊,无法思考。

青翊低沉的笑声传来,才唤回上官紫燕的神志,再望去,他已恢复成平日的漫不经心:“小燕子,你莫不是想入非非了?还说对我无意,便是承认了也无妨。”

“你又戏弄我?世上怎有你这般恶劣之人?等到了京城,我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将你这个通缉犯关入大牢去!”发现自己又上了当,上官紫燕气恼地别过脸,赌气不看青翊。

青翊未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幽幽开口道:“小燕子,若有件事,你明知会很棘手,牵连甚广,且一不小心可能会连性命都丢掉,你会做是不做?”

“那要看此事究竟有多重要。”

“乃是不可推卸的责任。”青翊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与苦涩。上官紫燕忍不住转头,但见他仍躺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望着星空,从他脸上的神情难以窥知他话中深意。

“既是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我当尽我所能。虽事事并不能尽如人意,但我不会选择逃避,但求无愧于心。”上官紫燕如实道出心中的想法。

“尽我所能吗?”青翊低声重复,仿佛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可小燕子,我不知是否真的有能力做好。”

“你不是一向自信满满吗?今日怎会突然这样说?”

“一直以来,我也以为自己所做之事总是对的,但在这次的命案中,我似是有些刚愎自用了,若不是我太过相信自己的想法,听你之言提前来青林报信,也许何婉秋和白清云就不会死,所以我一直在思索,这样的我,还有没有能力担起原本的责任。”

上官紫燕终于明白,青翊为没能及时阻止命案的发生而感到懊悔与自责,难怪早些时候讨论案情,他只寥寥几语带过。这般不再神采飞扬,甚至有些落寞的青翊,不知何故让她心里一痛,未及多想,安慰的话便已脱口而出。

“他们之死,你有何错?错的应是真正的凶手,你的本领毋庸置疑,我相信你定能把一切做得很好。有时间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尽早去抓住凶手。”

青翊被她说得一怔,继而牵唇露出释然的笑容。上官紫燕心直口快,思考问题的方式也简单直接,但她一番话,却如暖风吹入了心扉,不觉间便遣散了他所有的积郁。他翻身而起,眼中闪动着灼灼的光芒,如一只即将捕食猎物的鹰,敏锐而焕发出神采。

“你要去往何处?”上官紫燕仰头望他。

“如小燕子你所说,去捉凶手。”

“你已知道凶手是谁了?我也去。”上官紫燕一跃而起,显得跃跃欲试。

青翊神秘道:“不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去做些准备,明日真相大白时,才能让凶手无所遁形。”

“我们都需要干什么?”

“不是我们,你我需要分头行动。”

青翊说罢,悄声在上官紫燕耳边交代片刻,上官紫燕脸上神色一时间千变万化,从惊诧、不解,终停留在满面的坚定上,“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你要小心,别被发现,我去寻些东西,天明时来我房中会合,再叫上上官大哥。”

上官紫燕了然地点头,足尖轻点,人已从屋顶上跃下,轻巧地落入院中。青翊向她洒脱地挥挥手,自己则转向另一边,衣袂一扬,几个起落间,也飘然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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