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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疫病之谜(2)

他一番带有明显辩驳的话语,未来得及细想便脱口而出,惹来席间几人反应不一。何婉秋面色一白,低垂下眼帘,神色中流露出些许失落,但很快被她掩饰起来。青翊则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把玩着眼前的酒盏,看似不经意,心中却仿佛喝了净手用的蒸醋一般,稍有点不是滋味。

唯有上官紫燕毫无所觉,依旧心无城府继续道:“婉秋姑娘既已住在庄里,想必也是好事将近。”

“婉秋此次前来,是为帮忙治疗疫病,才在这里暂住几日,并非紫燕你所想那般。眼下庄内事务繁多,又哪有时间来谈及婚事?”白清远说罢,像是怕上官紫燕围绕这个话题追问不休,忙举起筷子示意,“莫光顾着说话,先吃东西,别把酒菜放凉了,紫燕,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鱼,尝尝庄内厨子的手艺如何。”语毕,夹了一块清蒸鱼肉,放入上官紫燕碗中。

“谢谢师兄。”

青翊以手掩口,刻意干咳两声,上官紫燕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你不舒服?早些时候还好好的,要不要师兄给你看一下?”

“不用,我好得很。”青翊悻然答道,之后伸出筷子,带着几分怨气用力戳向鱼盘,也夹了一大块鱼,埋头吃起来。

“你吃慢一点儿,又没人和你抢,活像饿了几辈子似的。”上官紫燕瞪他一眼,换来青翊的冷哼。

见自己善意的提醒换来不屑的反应,上官紫燕也索性赌气般不再开口,一顿饭就在各异的心思中进行了大半。

许是从方才的情绪中调整出来,何婉秋将筷子置于桌上,缓缓开口道:“清远,明日再去别苑,你是否去看看清云?”

“今日一直都在病人那边忙碌,确实忽略了清云。”白清远似乎也不再有胃口继续进食,面容中爬上一抹愁绪,“清云身体怎样?”

“清云有我照顾,病情还比较稳定,你不要担心,专心诊治病人即可,但也要自己多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何婉秋一席话进退得宜,贤惠中透出体贴和关心,白清远感激道:“这几日多亏有婉秋你的帮助。”

何婉秋温柔一笑,刚要说话,却被忽然从旁冲出的一人打断,正是白天同在马车上的青衣丫鬟。待几人看清时,她已从丫鬟的队列中来到饭桌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碧,你这是做什么?”白清远诧异地问。

小碧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声音中带着哽咽:“大少爷,今日见到二少爷,觉得他气色甚不如前些天,越来越差了。”

“胡说什么!小碧,你可是在说何小姐所言有虚?少爷在和客人用膳,几时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懂规矩的丫头,还不快退下!”未等白清远出声,站在一旁的白管家已厉声斥责。

“无妨,小碧,你先起来。”白清远摆手阻止了总管,“你自幼跟随侍候清云,想来也十年有余,自然一片忠心,如此做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何错之有?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

小碧站起身,清秀的脸上仔细看去并无惧色,反显出一股坚毅:“大少爷,病人固然重要,但二少爷毕竟是唯一同您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奴婢大胆恳求您去看看二少爷。”

白清远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和颜道:“这话也有道理,我明日便去探望清云,小碧你忙前忙后照顾清云,不因他的病而有嫌隙,想必也累了,无须在这儿候命,先去歇息吧。”

小碧并不推辞,只欠了欠身子行礼之后,便转身向内堂走去。好似在宣告着她心目中的主人唯有白清云一人,除对白清远仍有些敬意,其他人皆无法驱使她分毫。

青翊手执酒盏,薄唇边含着一抹浅笑。他可没错过小碧离开前扫向何婉秋的目光。若他没眼花,那一瞥中暗暗透出的些许不屑,颇值得玩味。看来这名医山庄,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处处宁静祥和。

上官紫燕却无法像青翊一样悠然,待小碧的身影消失,她忙出言询问:“师兄,你们口中的清云是何人?既被称为庄内二少爷,莫不是你弟弟?”

“不错,家父虽为神医,诊治天下疑难杂症,但也并非无所不能,先后娶了两位妻室,都早年病逝,无缘共白头,只留下我与清云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哀恸之下,就没有再娶,自几年前父亲病逝之后,也就剩下我与清云二人。当年将我从师父那里召回的家书,便是父亲临终托付清云和名医山庄给我,因此我一直未能再回去跟着习武。”

“但方才听闻言下之意,清云可是患了病?”上官凛亦问道。

白清远沉痛地颔首:“怪我没照料好清云,才会让他在查看病人时不小心感染了疫病。”

“疫病横行乃是天灾,又怎能怨师兄你呢?”上官紫燕宽慰白清远,“清云的病严不严重?听茶棚伙计说,这次疫病甚是厉害。”

“疫病之疾,能否根除,只能依据个人体质,尽最大之努力了。”

白清远低回的叹息幽幽回荡在花厅内,良久不散,仿若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得心中透不过气来。为了缓解略显压抑的气氛,何婉秋起身柔声道:“莫说这些了,我去让厨房再加几道菜,大家多吃一点。”

“婉秋说得甚是,你们来得不巧,无法带大家去附近游玩一番,下次有机会必定补上。”

何婉秋快步走远,上官紫燕才不拘小节地拍了拍白清远的肩,衷心感慨道:“白师兄,你爹也算是为你选了个好女子,我看何姑娘宜室宜家,与你很相配。”

“何姑娘举止大方温婉,颇有大家闺秀气度,不像某人总是毛毛躁躁,白兄有福气。”青翊在一旁喝净杯中最后一口酒,不急不缓地附和。

任再糊涂之人,一听便知青翊言下之意。上官紫燕还未想好怎么反驳,白清远已然急急道:“我对婉秋只有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如此好的姑娘,师兄你却不喜欢,真是可惜。”上官紫燕双手托腮,喃喃自语。

一直保持沉默旁观的上官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为妹妹的迟钝叹惋。但感情二字,还需两情相悦,无论是青翊抑或白清远,皆是一表人才,百里挑一的人中翘楚,可若上官紫燕无意,他人也勉强不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亦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夜晚的微风无声地吹拂着院中的花草,仿佛无数随风起舞的少女,身姿影影绰绰。白天还烈日当空,酷暑难耐,怎料一入夜云层竟遮住了满天星月,朦胧中,唯有偶尔穿透云朵的暗淡的光。

名医山庄的一隅,除了风拂草木的沙沙声,四下静谧一片,冷清得不难看出这院落鲜少有人至。在今晚的夜色笼罩下,似乎越发萧瑟。

忽然,窄路旁的树丛里剧烈摇动了几下,沙沙的声响更加紧凑且清晰。继而,传出两声沙哑的猫叫。停顿片刻,又是两声。奇怪的是,这叫声长短相同,高低不变,间隔一致,极有规律。但因树丛的掩映,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踏着碎石路而来,尽管来人极力放轻了步子,但在这连风声皆听得一清二楚的静夜,依旧难以完全隐藏。那人在树丛前驻足,许是听到了声音,猫叫也随之戛然而止。

“你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自树丛中放大,拨开面前的草木走了出来,站到另一人面前……

与此同时,上官紫燕正手端托盘,立于一间厢房门前。望着房中隐约透出的光亮,她几次伸出去敲门的手都最终缩了回来。进退都不是,她只得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小燕子,你要想在我房门外乘凉,我无意阻拦,但若是来找我,你也站得够久了,进来吧。”青翊低沉中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被抓个正着,上官紫燕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想来也是,凭青翊的功夫,又怎可能对外面站了一个人毫无觉察?分明是让她多站些时候,好借机取笑于她。上官紫燕不禁越想越气,径直走进房中,将托盘置于桌案之上,气愤地转向青翊:“你……”

她话才到嘴边,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睁大双眼,只见青翊站在床榻边,正慢悠悠地把手中的一方帕巾搁回盆架上。而他的上衣半褪到腰下,露出消瘦却结实的脊背和不见一丝赘肉的腰肢。

上官紫燕惊得说不出话,也忘了回避,只是呆呆地用手指着青翊,磕磕巴巴道:“你,你,你……”

“怎么?小燕子你突然失语不成?还是方才外面风太大,站久了闪了舌头?”青翊在上官紫燕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大方地穿回衣衫,整理完毕,才踱到她面前站定。

“你在做什么?”上官紫燕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一看便知吗,你这时候前来,我自然是沐浴更衣,准备就寝了。小燕子你若再来早些,我会误认为你是专程为偷窥我而来。”

“你一派胡言!”上官紫燕再豪爽,毕竟是女儿家,想起刚才的情形,她后知后觉地羞红了一张俏脸,“你明明早知道我来了,还不害臊地沐浴更衣,懂不懂男女之礼?”

青翊挑眉望着她:“哦?这句话竟会从小燕子你的口中说出?那么请问,你大晚上不谨守你的男女礼数,跑到一个男人房中,有何贵干?”

经青翊这一提,上官紫燕才想起自己前来的初衷。她暗自吸了口气,决定先说正事要紧,暂时让青翊口头上占些便宜无妨,将来再找机会加倍讨回不迟。她思及此,脸上的神情倏然柔和下来,赔上笑脸,从一旁的托盘中端起青瓷盅,取了勺子递到青翊面前。

“你先坐,我来给你送防疫病的药剂,就是师兄晚膳时所说的什么香丸……”

“苏合香丸。”青翊帮她说完,“药书中记载,苏合香丸其香能散疫气,凡病者各饮一丸后,不致相染,未患病之人服下,亦可达到预防之功效。”

“我就知道你必定懂,快趁热喝了。”上官紫燕体贴道。

青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并未多说,掀袍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药盅盖子一饮而尽,又将空药盅放了回去。

上官紫燕眼巴巴地见他服下,又讨好地拿起托盘上的一小碟蜜饯:“若觉得口中苦涩,可以用这个去去苦味儿。”

青翊也不客气,依旧不语地捏起一枚,不急不缓丢入嘴里,似是细细品了品其中滋味,这才轻敲着桌面,一脸气定神闲开口问:“说吧,有何事想要求我?”

“你如何知晓我有事求你?”

“送药之事,本由庄内丫鬟做即可,小燕子你不仅亲自送至,还站在外面吹了半晌风,又特意带来蜜饯,如此反常地献殷勤,必定没好事。”

“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上官紫燕忙辩解。她走到青翊对面,隔桌与他相对而坐,一双明亮的眼眸扑闪望着青翊,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晶莹而动人。她略加思索,继续说道:“我看你颇为博学多闻,好像很有本事的样子,青翊,这次疫病之祸,你能否帮帮白师兄?”

上官紫燕的前半句话本让青翊听得很是受用,但闻听她是为白清远做这一切,早些时候莫名的不快又浮上心头。他挑起修长的眉,淡然道:“小燕子,不是我不帮忙,可想必你多虑了,名医山庄既然名动四方,白家的医术也绝非浪得虚名,况且,我想即便我有心,你那便宜师兄也未必会领情。”

“哪个便宜师兄?”上官紫燕疑惑问。

“除了你的白师兄,还会有谁?”青翊不以为意道,“明明已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却一直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偏要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又是什么?”

“你怎能这样说白师兄?”上官紫燕霍然起身,面色已有些不悦,“青翊,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从下午就阴阳怪气的。你倒说说看,白师兄欲取什么非己之物?”

青翊深邃的黑眸落在上官紫燕脸上,凝视片刻,才一语双关地淡淡答道:“没什么。”

“你……”上官紫燕为之气结,“好,你不帮忙就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

上官紫燕说完,转身摔门而去,独留青翊一人坐在原地。他望着上官紫燕未收走的托盘,牵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自己这是做什么?连他也说不清,一点儿都不似平日的冷静自持。在他看来,和上官紫燕一起,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同往京城顺路而行,但更多的,也可说身边从未遇过这般有趣的女子。但当逗弄她成为一种习惯,最初简单的想法似乎已经变了味道。当发现其他男人亦对上官紫燕有意时,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侵染,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青翊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无奈地摇摇头,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上官紫燕冲出青翊房中,胡乱跑了一阵,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四周声息渐静,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笼罩下,每一条路看上去都差不多,越向前走,越看不到亮色,触目所及的景色皆是一片陌生。

她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在尚能看到灯火与家仆之处,应停下来问问回房的路。但她气愤难消,只顾低头猛跑,眼下可好,莫说找人询问,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归根究底还都要怪青翊,上官紫燕恨恨不平地想着,只得放慢脚步,试探着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不远,忽而一阵交谈声传入她耳中。但从这距离,无法听清内容。上官紫燕凝眸望去,此时月亮正巧探出一角,如银的光亮星星点点洒落。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正在不远处的树丛下拉扯,似乎是在争执。

“谁?”上官紫燕未多迟疑,断然出声喝道。

在安平县,她敢一人夜捉凶手,能去墓地查找线索,胆子自是比一般女子大了些。况且青翊曾说过,世上本无鬼魅之事,皆是人心有鬼罢了,她便更加无所顾忌。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日后还怎样施展她成为第一女神捕的宏图大志?

两人被上官紫燕猛然一斥,又见她已然快步走来,慌忙压低声音,再简短说了几句什么,其中身形较高的一人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上官紫燕一怔,刚要追上去,却听得那留在原地之人开口唤她,声音甚有些耳熟。

“紫燕姑娘。”

上官紫燕定睛望去,这才发现竟是何婉秋。她走上前,不解地偏头问道:“何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是遇到了麻烦?刚才那人……”

“只是庄内一名家仆罢了。”

“那他怎见我便跑?”

何婉秋盈盈一笑:“我吩咐他去办些事,因为时间紧迫,可能走得急了,未顾得上同紫燕姑娘行礼打招呼,若有失仪之处,我代他赔不是了。”

“不妨事,何姑娘不用在意。”上官紫燕摇摇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奇怪之处,但望着何婉秋寻常的笑容,她又难以说出个究竟。

“紫燕姑娘怎么如此晚还在外面走动?”

何婉秋这一问,让上官紫燕很快便忘记了心里的疑惑,忆及自己的窘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出来走走,结果迷了路。”总不好说她和青翊吵架,赌气跑出来却走丢了,那也太过丢脸了。

“这简单,你可见到那扇拱门?从门中出去,左转经过一池塘,再右转穿过回廊,便可回到你所住的院落。”何婉秋说着,抬手指了指上官紫燕身后的圆拱门,“本来我该送你回去才是,但现在我还要准备明日去别苑发放给病人的药品,怕时间赶不及,恐是无法相送了。”

“我自己走就可以,医病之事最为要紧。”

“清远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紫燕姑娘在庄内若有何需要,随时与我说便是。”

何婉秋说罢,点头同上官紫燕道别,转身匆匆离开了。上官紫燕却未动脚步,凝视何婉秋渐渐消失的背影,不自觉地蹙起秀气的眉。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之感在她心底萦绕,盘旋不散。

“小燕子,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上官紫燕下意识答道,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迅速转头回望,青翊不知何时已负手立于她身后。朦胧的夜色中,一袭白衣的他显得越发卓尔不凡。

青翊瞥了一眼何婉秋离去的方向,又将目光落在上官紫燕脸上,语带戏谑道:“你做事总是这般冲动,不看好你还真不行,凡事若要看得详细,须沉得住气,像你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即便另有内情,亦被你吓得没事了。”

上官紫燕虽不甘心,细想之下却也不得不承认青翊言之有理。但一转念间,想起早些时候两人在房内的不愉快,立即又显出愠怒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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