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木村次武已经依靠攀岩绳爬到了崖壁的山腰有余,长时间停留在半空中因晃动不止而引发的痛苦加之浑身上下头重脚轻的晕眩,木村次武总感觉胃里有一股子酸涩的喷泉要从脖腔内喷涌而出,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除了坏血的玷污外,还浸满了从皮肤毛孔内挤出的酸黏的汗水,痛觉通过传入神经到达中枢神经,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剧烈涩痛让身体和承受能力一贯强悍的木村次武都感到有些吃力,制止不了的干呕所带来的放弃生命的绝望和为帝国洒尽最后一滴鲜血所带来的对生命重新的渴望,就好似两个正在对视而坐的下棋高手,两人分别代表了绝望和渴望一方对坐下棋,每一招都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可能性,稍微的不慎就会导致全盘皆输。意志力和承受底线的强强对决之间的胜负的距离只有小小的几纳米,但却让木村次武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木村次武咬紧牙关,抬起重如铁石的脑袋向上看了看,明净的弯月依旧高挂夜空,这就好比是一盏带他走向光明的启示灯,又好似一只象征着死亡和寂静的最后通牒。木村次武呆滞地看了看之后,心里想着:倒不如和远在天上的明治天皇赌一把,如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些用处的话,那天皇陛下必定会眷顾自己,让自己活下去。如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为帝国效忠的机会的话,那就让自己永远在山涧中消失吧……想到这儿,木村次武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慢慢张开被绳索勒出血痕的双手,一咬牙一闭眼就猛地撒开了攀岩绳,整个人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坠下了悬崖。就连在深山老林里踱步爬行的几只老狼的眼睛也看直了,一道白色的影子无声地从山腰跌进了山涧,消失在迷蒙的云雾之中。
彭德怀指着方罗成的鼻子吼道:“你小子哪儿去了?请你比请观世音还难?你给我摆什么谱……摆谱……你小子还能比朱老总还难请喽!说说吧,又到哪儿野去了?”
方罗成一脸无辜地诉起了苦的同时又不禁自卖自夸起来:“老总,我能上哪儿野去呀?我可是我们129师出了名的乖孩子,您不知道那是您平常太忙了,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关心我们这些基层呀不是?参谋长知道呀,上次咱师长来总部开会的时候难道没给咱上级汇报汇报?咱在129师不敢说打仗是头把号的队伍,但要论当乖孩子懂规矩,我们预一团绝对坐得上这头把交椅……诶,老总,参谋长,你俩别瞪我呀。我只是这个意思,不是真要当山大王。我们团离师部只有二十来里,离总部还不到五十里,这哪天没事儿干了腿脚痒痒了不就把师部和总部一并给逛了?这还不是走亲戚逛大街似的是不是?顺脚把两个地儿全给他逛个遍不是。就算是我想惹点儿啥事儿也不敢呀,总部和师部就在对眼处看着呢,咱又不是那种队伍不是……哦,行,说正事儿。我们团呀,听见枪炮声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这后山脚上只有我们团的兵,那架势,我手下的炮兵一字排开,呈扁担队形连番炮轰,把那帮狗娘养的……把那帮小鬼子全给炸成了肉末末!就这么着,我们预一团首先攻破了敌人建立的防线,虽然时间延误了点儿,但我们预一团……报告两位首长,预一团团长方罗成汇报完毕,请指示!”看到彭德怀的眼睛又朝自己瞪了过来,方罗成立马把要夸耀自己部队的话给憋进了肚子里,不言语了。
“离总部不到五十里?还听话的乖孩子、乖娃娃?你们预一团都离总部五十里了还不会到处给我惹是生非,自诩自己还要坐头把交椅,瞧你一脸大言不惭那熊样,长了副欠揍的脸的臭小子!你是离总部不到五十里,可这中间原来还有个活祖宗呢!知道是谁吗?就是你那个经常抱团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党杨龙菲!这小子的独立团驻地离总部也就四十来里,还不是把晋西北给我捅出了个天大的篓子!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就敢学会蒙我了,不到五十里怎么了?这就成了你不听命令不听指挥的原因所在啦?扯淡!你们这类团级干部也好意思尊称自己为基层干部,说什么是种不成香菜的野草,混在猪皮汤里的老鼠屎?你怎么不说自己就是个祸害呢?!啊!你们也不去各单位各基层去看看,哪个基层干部敢这么胆大包天?整个129师哪来的你们这么少的基层干部?要不要我摘了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团长的乌纱帽,把你真的给赶到基层去当连长、排长什么的?或者直接给你赶到炊事班当个做饭洗菜的炊事员……五十里,五十里……像你们这些心不定到浑身长刺的高级干部,五十里对你们来说还算远吗?才五十里你们就天高皇帝远,不拿总部的命令当命令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要是哪天真把你们团给赶出了百八十里的地方,你们这帮兔崽子都敢去县城娼楼去给我干那些丢人不打脸的勾当,是不是?”
方罗成愣了,心想自己不就晚来了一小会儿吗?老总就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唉,早知道就该在半路上跑快点儿的,老总要是训起话来,照这个速度,没个大半夜完不了!
左权挡在了彭德怀的身前,话语比彭德怀缓和了许多:“老总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听听你们对于此事的感触,再做一个简单的战后汇报。你们都是些团级干部,算是咱八路军的中上等高级指挥官,都知道你们爱面子,又是一群这么大的人了,都不想多批评你们,可你们总得给我和老总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吧?行啦,你们几个先回去吧。方罗成,你留一下,我和老总有话问你,其他人就先走吧……”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左权才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伙敌人是什么来头,不要有什么顾忌,有什么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方罗成低着头嘟囔着:“参谋长,您看老总的模样,气得像是要把我给吃了似的,我不敢说……”
彭德怀急了,方罗成这个臭小子,给他个机会将功补过居然还不领情,还倒打一耙说是自己的过错?他抓起皮带就要过来抽方罗成几下子,看这小子到底嘴硬还是自己的皮带硬。
左权见老总要动手,立刻赶上去拦住,回头瞪了方罗成一眼:“你小子别不知好歹的,首长问你话你还有理啦?我给我说我顶不了多久,火力太猛,要是我顶不住了的话那你就等着挨皮带吧……”
方罗成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变成了青紫色,就好似是一个没熟的茄子。他摆摆手示意彭德怀放下手中的皮带,嘴也不硬撑了,立马报道:“老总,消消气,消消气。其实啊,我也不知道这帮鬼子的底细,没抓到活口嘛。穿的又是咱们八路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所以然来。不过我觉得这伙小鬼子的作战方法很奇特,枪法精准,我在后面都看见了,他们基本上都是拿起枪来就是一顿狂扫,但又不是乱扫……反正就是连瞄都不用瞄的那种打法,起码咱们八路里还找不着这么多天生的神枪手。但是我觉得杨龙菲那小子应该能认出来这伙鬼子的真实身份和编制,要不然我过两天去问问他……我明天就去,明天就去。那……老总,参谋长,卑职告退!”说完,方罗成就又好似一只撒了欢的兔子般跳出了指挥所门槛。
彭德怀将手中的皮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看着窗户中方罗成的背影,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指责道:“都是你惯的!”
左权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所以呀,咱们俩就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的双角,你来训话我来劝架,各司其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