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儿臣发现霍家织艳晕厥在太子府门口,儿臣命人救下,其后才知晓落芸舫失火之事。”刘荣皱眉,“之后,织艳在太子宫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当时长安风声正紧,儿臣本想寻好机会再同父皇解释,谁知父皇竟勒令上门要人,如此逼迫,儿臣怎能安心将织艳交与父皇?”
“太子如是说,本王倒也不愿现在追究!”浑邪王又跳出来,“谁知这其中是不是缓兵之策,我只想把和亲之事快快定下,其他的既往不咎!”
“王爷莫不是心有所选?”皇上也不愿再刁难刘荣,岔开话,转而问浑邪王。
“休要妄图以霍家织艳和亲匈奴,儿臣竭尽此生,也不会令霍家织艳委屈分毫!”刘荣一语洞穿浑邪王鬼蜮伎俩。太子如此护一风尘女子,朝堂咋舌。
“你可是大汉朝的太子呀!”皇上面露愤色,面色难堪,“你可敢再说一遍?”
“儿臣清者自清,也不愿再作辩解,此身此力只求保霍家织艳无事!”傲骨铮铮,刘荣这话说得我心底一阵激颤。
“你……你连自己清白都不要……”皇上已气得发指,说话也失了连贯。
“儿臣愧对皇族先辈,愧对大汉子民,儿臣不求父皇原谅宽恕,儿臣无颜再见先祖,再居大汉庙堂,这太子之位,委实不能再坐。”
刘荣俯身叩拜,磕了三个响头。
“你以为这太子之位,是你要坐便坐,要弃便弃的?”皇上大袖一挥,声音如九龙直冲云霄,殿中盘龙柱都为之震动。
“儿臣已无退路,纵使粉骨碎身,也无悬崖勒马之念!”刘荣声音如沉渊之水,波澜不惊。
“如若朕偏偏不肯,你又当如何?”皇上丝毫不为所动。
“儿臣非治世之材,眼里只存天地逍遥、琴瑟钟鼓,自知才疏学浅,治国无能。儿臣今愿远离朝堂,倒也免去来日才能不济使社稷交困之忧。父皇仁慈厚爱,自会以百姓为念,不会因儿臣寡情薄幸,误了江山大计!”刘荣声音沉郁。皇上痛苦垂下双眸。
“好一个寡情薄幸的太子呀!”皇上声音森然,“送太子回宫,无朕命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刘荣被皇上喝退,霍织艳款步上前,对着刘荣嫣然一笑。这笑犹如昙花新绽,百媚并生,如此淡定从容又绝尘的笑,好似昭示着太子为她舍弃江山她也是心安理得的。
刘荣望着她,回报以一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霍姑娘,朝廷有朝廷理法,你虽未有所抵触,然以你一女子之力,若能报国,该当如何?”皇上目光流转在霍织艳身上,怕是在想着,这个女子为何能令他的太子连江山也要弃了。
“小女子身无所长,胸亦无大志。一生一世一双人,乃平生愿望。”霍织艳直截了当,并不为天子威仪所慑。
“既是美娇娘,又是傲娇兰。”皇上舒缓神色,镇定自若,“如此高贵气度,朕倒是佩服,也只有如此气度,才配得上作我汉家公主,和亲匈奴!”
“皇上拿小女子说笑了。”霍织艳不以为意,“和亲匈奴修秦晋之好,汉朝佳丽万计,胜于织艳者不在少数,皇上莫要将织艳作将就之选!”
“那倒是要问问匈奴王爷。”皇上转向浑邪王,“浑邪王爷,这可有将就一说?”
“如此佳人,倾国倾城,怎会有将就一说?霍家织艳和我朝太子,定会鸾凤和鸣。”浑邪王望着霍织艳的眼睛直勾勾的,颇有欲望。
“容小王插一句,霍家织艳已和大汉朝太子殿下结成了夫妻,这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来后到,若再和匈奴太子殿下结为秦晋之好,恐有不妥吧?”说这话的是赵婴齐,南越果真粗鄙之地,民风恶俗,于男女之事,向来不避讳。
霍织艳面色为之一红,粉面含羞,楚楚动人。
“哈哈……”殿上传来一阵突兀张狂的笑声,众人皆露鄙色,齐齐看向赵婴齐。
“皇上莫不是还不知道吧?”赵婴齐志得意满,“霍家织艳已将落芸舫转手于我,她的人也当是我的!”
霍织艳冷眼对他,“当日只卖身家,并不卖身!”
这话直白,朝堂之上大臣禁不住皱眉。
赵婴齐却是禁不住笑得更狂傲,“霍家织艳是我赵婴齐的女人,太子殿下和她不过泛泛之交,大殿上的话,是太子为小弟抛砖引玉,婴齐现在所言才是正言!”
“休得胡说!”霍织艳一时嗔怒,“刘荣肯为我如此,我定不会弃他不顾。婴齐公子平日胡搅蛮缠也就罢了,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委实不敬!”
却见赵婴齐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语,霍织艳脸色一红,愤怒地逼视他。
“以太子之力,他能保你,你不为他所想,不顾自己安危,也该为彼此未来考虑。”赵婴齐意有所指,“山高水长,怎会无期?”
霍织艳一时语塞,当真被制住了。浑邪王急了,“赵婴齐,你莫要横刀夺人所爱!你有何资格在此争霍家织艳?莫要忘记,那日试琴,你可是输给太子殿下的!”
浑邪王这话一出,赵婴齐恨得咬牙切齿,“织艳,你是愿随我去还是要留在这里干等着?太子殿下没个三五月怕不能再见着你,匈奴王下月便将回漠北,路途颠簸,舟车劳顿,你可想清楚了?”
赵婴齐说的实是虚妄,霍织艳却真的加以思索。
“王爷,霍家织艳本是我赵婴齐的人,您也难保匈奴太子不厌弃她。我赵婴齐喜欢她得紧,有了她,即使回不去南越逍遥快活,这一辈子也不会有憾事!浑邪王爷若能成全在下,不日重筑落芸舫,必赠与王爷,保王爷销魂,不知王爷可愿成人之美?”
“大殿之上,南越太子尽会说笑,南越匈奴皆大汉兄弟,如此推却,倒也真让本宫难堪,不如听听织艳所想。”太后坐不住了,她一发话,浑邪王与赵婴齐只得收敛。
“落芸舫先已转至婴齐公子,继而已毁于一旦,织艳只觉这一切和太子并无关联。织艳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在太子宫门口,不过这也算成全织艳好事。”太后虽是尊贵,却也到底是女人,霍织艳心无旁骛,说得更是直白。
霍织艳并不避讳说辞入骨,“交杯结发,洞房花烛。风尘漂泊如织艳者,能得夫君如此,复何求?”
所有的大臣都已气结,太后呼吸凝重,皇上微微回神,众人皆望着这高傲的女人。
“织艳本风尘之人,自来处来,往归处去,四海为家,倒也不计较身在何处。”霍织艳不改常态,“织艳只求能同一人相行,可织艳也知此事渺茫,倒不如一人一舟,遍行江湖。”
“倒是聪慧的姑娘,刘荣确不该为你所觊觎,你能如此想,倒也甚好。”太后目露慈色望向面前长着对灵秀双眼的姑娘。
“我初识刘荣,不知他何身份,只识他琴音;随他入宫,知晓他为当朝太子之时,他正欲舍弃这些,浮生又有几何。敢问太后,我又有何可觊觎?”霍织艳并不顾及太后,出口辩驳,“我只觉此情无憾,他已许我作他妻子,我亦将他视作我良人,纵然天涯海角、死生契阔,我与他心念之中,也只有彼此。”
太后如猫双眼,也有些黯然失色,平日慵懒之态,哪还见着半分?
霍织艳说完此话,又转头望向高处帝王,“皇上气度自能容小女子妄言,当有所决断。”
“朕倒是明白刘荣……”皇上剑眉微扬,眉间阴晦一扫而空,“你慷慨更胜男儿,倒是让朕辨不清,荣儿为你如此,究竟值不值得。”
霍织艳嘴角依然含笑,娇媚无边。
底下大臣摇头,“当真祸水!”
“如此,织艳也不便在长安多留,自当告退。”霍织艳并无流连之意,“长安再无霍家织艳,渭水河上亦再无落芸舫。”
美人清影渐渐远去,皇上错愕地看着她,浑邪王许久方反应过来……我回神时已是恍若隔世,未央宫中竟无人拦她!
浑邪王羞恼怒言:“陛下,霍家织艳怎么说走就走,这可怎么办!匈奴无此福分得此汉家公主,至于其他颜色,无霍织艳之姿者,本王不受!”浑邪王说完这话,嘴里还忍不住轻啐,“我居然看走眼,居然给她这样走了!”
皇上苦笑,“走了……便也好的……自会有的,定不会教王爷失望!”
皇上再和百官商议,向匈奴王爷一一推举,浑邪王竟是无一满意。我神色紧张,待选到“南宫公主”之时,浑邪王竟拍板定下!闻讯我面色大变,望向赵信时,他本面含笑意,见我神色难看,也变得有些拘谨。
南宫——那可是刘彘已出嫁的姐姐!
朝臣散去后,浑邪王和赵婴齐怒目相视后也各走各的,赵信忧虑我,并未离开。
“皇上当费心刘荣之事。”太后和长公主在皇上身侧叮咛。
“自当从长计议。母后劳心伤神,朕自有定夺。至于霍织艳,望母后和阿姊休要再提。”皇上并不想太后插手刘荣之事。
“你便不顾娇娇?”长公主急了,又见我和赵信并未退下,毫不掩饰厌恶,“怎么这两个孩子还在?”
“丹心!”皇上不回长公主,倒是唤了我。我不由得吃惊,连忙应诺。
“今日回漪兰殿,多陪陪彘儿!”他抚摸我鬓发,眼底慈爱,“有什么该说的便说,不该说的便不要说。”
“嗯。”我虽并不清楚话间全部含义,却也小心答应。
“丹心,莫要忘记彘儿荣儿带你入宫之恩!”皇上再加提点。
“诺!”我应得认真,我把刘彘看得极重,常想“国士报之”,怎可忘恩?
退出大殿,我和赵信一前一后走着,回廊底处,传来一声沉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