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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天仁来到观世音的大排档,观世音招呼道:“后生仔,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今天出粮,是不是没好好干活儿,挨了老板的训?”

“没有。”

“没有?没有就别老皱着眉头。来来来,跟我们老诗人坐一桌。我给你们两位介绍一下。老诗人,这个后生仔叫天仁,是一家美国公司驻深圳办事处的副代表,能干得很啊,前途无量啊。他的月薪啊,哦呀呀,抵得过我这家小店一个月的营业额呀。”

“啊?”天仁唬得合不拢嘴,忙忙慌慌掏腰包,气冲冲要一把把今天刚刚领到的粮草钱拍到桌子上。你,大妈你自己数数。

未等天仁掏出那一扎粮草钱,观世音早一把按住天仁的肩膀,嚷:“来来来,天仁,老诗人是我们深圳诗歌协会的名誉副会长。哦呀呀,老诗人可了不得啦,全中国新华书店里都摆了他的诗歌集子在卖呀。”观世音把天仁强按到老诗人对面坐下。

天仁无心听观世音嚷嚷,叫了一个耗油生菜,一个塘虱煲,一瓶冰冻金威。

等观世音走开,天仁这才抬起头来,打量自己座位对面的老诗人:矮墩墩,胖墩墩,笑呵呵的圆脸像个烧饼。天仁有点儿失望,这样的诗人造型跟自己想象中的诗人造型相差十万八千里。历史上的诗人造型,要么仙风道骨,比如李白;要么骨瘦如柴,比如杜甫。天仁脑子里拼命检索,也找不出一位胖诗人,就算苏东坡那么爱吃东坡肘子,宋人笔记野史里也没说他是个胖子。诗人多半多愁善感,见风落泪,见月伤情,不是有一位还活着的诗人就以自己每天咯血二两为荣自号咯血的杜鹃么?大诗人歌德也是得过一场大咯血之后,才成为大诗人的。人们常说诗人的诗作是诗人的心血之作,盖缘于此。不咯点儿血,怎么能叫心血之作?所以,大凡诗人,不是神经衰弱,就是消化不良。从病理学角度来讲,诗人应该体型偏瘦。可面前这位老诗人?呵呵,一副酒足饭饱营养过剩的样子,哪里有一点点神经衰弱,或者消化不良的症状?要让他咯血,怕是比要让他下蛋还要难。他的诗作多半不是他的心血之作,而是他酒足饭饱之后噫出来的饱嗝。这也不怪他,我们这个时代,还有哪一个诗人像杜甫似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诗人写不出好诗来,责任不在诗人,怨只怨我们恰好生在一个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的好时代。要想让诗人写出好诗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赶到荒郊野地,让他们结草为衣,採薇为食。那样的话,或许他们就能写出哀民生之多艰,或者粒粒皆辛苦之类的好诗来。对战士,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对诗人,也应该置之死地而后诗——而后写出好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不正是革命先烈在刑场上发出的怒吼么?这样壮怀激烈的诗句,不是屠刀架在脖子上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呵呵,小伙子,我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才坐到一桌的哦。来来来,我请你喝一杯。”老诗人不顾天仁的反对,为天仁斟上满满一杯。

天仁只好说:“谢谢老伯,等下我的酒来了,我们一起喝。”

“小伙子年轻能干啊,老生佩服,老生佩服。来,干!”老诗人举起杯子。

天仁一听,老诗人说话倒有点儿古趣,也举起杯子干完了,放下杯子,奉承道:“老伯的诗集在新华书店里有卖啊?改天我一定去买上几本,好好拜读。”

“嗨,提那些东西干嘛,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惭愧,惭愧。不过,你要是真的热爱诗歌的话,我倒是随身顺便带了两本。等下,我可以送给你,请指教,请指教。”

天仁不得不说:“承爱,承爱,那老伯一定得签上大名。”心想,我哪里有闲心去热爱什么诗歌哦?诗歌是酒足饭饱之后侍弄的玩意儿,我现在是日日奔波苦,都为稻粮谋。不过,既然老诗人执意要送,不花钱的诗歌,不读白不读。多半读了也白读,白开水似地留不下半点回味儿。你们这帮子诗人,先锋诗太先锋,我们的脑子跟不上;朦胧诗太朦胧,只有诗人自己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啥。这年头,只有脑子有问题的傻瓜,才会花钱去买诗集,读诗歌。

天仁的酒菜也上来了,他大度地为老诗人斟上,又请观世音再添加一份卤猪耳朵。卤猪耳朵一上来,天仁立刻把卤猪耳朵推到老诗人面前,说:“老伯,您请,您请。”

老诗人对天仁的印象更好了,夹起一块卤猪耳朵,宏宣诗歌讲义道:“诗歌是人类灵魂的歌声,文学是人学。”

天仁不知应对,仿佛是一个初次走上场子跟人抢手的年轻武士,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拳锋奔自己前胸而来却不知如何拆招,只得闷头喝酒。忽然,天仁想起一句“老板就是老板,CEO也是打工仔”,又暗笑自己牛头不对马嘴,把黑人诱惑自己的钓饵用来当做应对老诗人的下联,还不押韵。

“小伙子,我5岁时就爱上了诗,7岁时,就吟出了平生第一首诗。”

“啊?!跟唐代大诗人骆宾王一样。”天仁一怔。

“骆宾王?哼!不客气地讲,骆宾王七岁时吟出的还只能算是儿歌,不能算作诗歌。”老诗人颇为不屑地点拨天仁。

天仁羞得低下头去。该死,我连儿歌和诗歌都没分清楚,还有脸跟人家老诗人谈论诗歌?少说为妙。上帝为我安上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我多听少说的。天仁夹起一块卤猪耳朵,堵住自己的嘴。

“自那以后,我就一发而不可收拾,爱诗,吟诗,写诗,长达50余年矣。岁月如诗啊,岁月如歌啊,啊——”老诗人渐入佳境,啊了起来。

天仁顺着老诗人的颈毛捋,问:“老伯,可否讨要您7岁时的处女作?我好好拜读拜读。”

“嘿嘿,那些早期诗作啊我自己都不忍卒读,幼稚得可笑。等下,还是送你两本我成名后的诗集吧。哎,惭愧啊,没有一本是我满意的。不过,你提到我的处女作,客观地讲来,虽然幼稚,但却好比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呐喊,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岁月如诗啊,岁月如歌啊,啊——”老诗人又来劲儿了,又啊了起来。

天仁赶忙伸手用老诗人的筷子为老诗人夹上一块卤猪耳朵,直送到老诗人的嘴里,好堵住老诗人的啊,心想,嘿嘿,我这一块卤猪耳朵有犬子当初那一记霹雳掌腰斩小老头掌声的功效。这不?老诗人的啊被我拦腰斩去半截。我也是个强人啊——。

老诗人喉头梗了一下,囫囵吞枣,吞下一整块卤猪耳朵,顺着卤猪耳朵一同吞下去的,还有半截啊。老诗人顺口气,又开始洪宣诗人的德行,说道:“我们中国的诗人,自古以来就作风正派,正道直行。除掉几个象杜牧那样闹了点儿青楼绯闻的之外,其他的,几乎个个都堪为万世师表。一代诗圣杜甫更堪称模范丈夫,他所创建的家庭,无论是在封建时代,还是在我们社会主义时代,都绝对评得上五好家庭。有诗为证: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不像他们西方的诗人,总是跟女人拎不清。拜伦,雪莱,我们就不说了……”

“对,对,连歌德那样的诗坛宗师,都70多岁啦,还不知尊重,想去泡一个十几岁的高中女生,荒唐,不像话,整个儿骚老头儿一个。”天仁赶紧夹上一块卤猪耳朵,塞进自己嘴里,好堵住自己的嘴巴。糟糕,刚刚警告过自己要少说多听,这倒好,我讲他们诗人的坏话了,怕是要惹老诗人生气?

“哼,歌德?我看,他是缺德。”老诗人果然生气了,义愤填膺,“在作为诗人的名气上,我不敢跟歌德比;但在作为诗人的德行上,我不比歌德差。至少,我继承了我国古代诗人方正律己的传统优良作风,直到30多岁都绝无半点儿女私情,而是专心致力于诗歌耕耘。不像他歌德,年纪轻轻,就闹出这样那样的烦恼,惹人笑话。当然,时代不同了,我没能写出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样的匡扶社稷之作,可我也写了不少歌颂我们伟大的党、伟大领袖毛主席,同时,也批判社会丑恶现象的诗歌。”

天仁唬得矮了半截,差一点跌坐到桌子下。面前坐着位敢跟歌德叫板的大诗人,我的天!天仁索性厚着脸皮,讨要老诗人的诗集。老诗人忸怩一番后,很舍不得地从一个塑料袋子里开矿般掏出一本诗集来,恭恭敬敬,双手奉送给天仁。

天仁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随手一翻,翻到一首关于大炼钢铁的诗歌,满怀崇敬地诵读:

啊!红红的炉火啊!

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我们点燃!

是伟大的党在为我们加炭!

年轻的朋友们!

你们,还打麻将么?还聊天么?

快快投入到火热的革命洪流中来吧!

啊!阿门。

“好诗,”天仁埋头赞道,自知语气力度不够,忽悠不过老诗人,又运足丹田之气重复一遍赞道,“好诗!特别是这个么字,实乃神来之笔。民间俚语入诗,深得唐代竹枝词神韵,用词虽小,却有白居易大家风范。啊!红红的炉火啊!是伟大……”

老诗人满意了,伸手阻止住天仁继续朗诵下去,接着说道:“直到三十好几,我才终于结婚。但是,我的婚姻却不象我的前辈同行大诗人李白的婚姻似地为我带来好运。刚一结婚,就遇上文化大革命,我的那些曾经在厂里为我赢来崇高诗人美誉的诗歌,立刻成了我的反动罪证。那些不懂诗的红卫兵造反派小将批斗我时说的话才笑人,‘什么?我们伟大的党,成了你的锅炉工?还为你这个臭老九加碳?你倒是说说清楚,我们年轻的红卫兵革命小将到底有谁在打麻将?有谁在聊天?我们干革命都来不及,谁还会去打什么麻将?那是四旧,是封资修,你这是污蔑,是造谣,是诽谤,特别是最后这个……我们红卫兵革命小将的嘴巴是绝对不能够容许你这个西方资产阶级的肮脏字眼儿来玷污的。你,自己念!’嘿嘿,他们要我自己念最后那个阿门。”

“嘿嘿,阿门,荒唐的时代,荒唐的造反派。”天仁跟着笑。

“结果,我被打进了牛棚,一关就是十年。平反出来后,我对诗歌的信仰和热爱,依然没有改变。开玩笑,作为一个诗人,连这点儿打击都承受不了,那还算得上什么诗人?”老诗人把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顿。

天仁对老诗人肃然起敬,忍不住诚心赞道:“好!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老诗人欣然领受天仁的赞美,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把烧饼般的圆脸往前送送,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也是个诗人。前几年,我女儿出了本《当代诗人十八家趣话》,把他的家父——也就是我的作品也收录了几首在里面,还附录了我的几条趣事旧闻。为我的关牛棚的经历专门辟了个章节牛棚六记。我这个女儿啊也跟他的家父——一就是我,年轻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就知道钻研诗歌。哎,客观地讲来,现在这样的好女人,已经不多了哦。哎。”老诗人客观地评价自己的女儿。

“是吗?那令媛的大作,我可以拜读拜读吗?”天仁来了兴趣,同时,心理上又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女人写东西,无非就是些情啊爱啊之类鸡毛蒜皮、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什么上幼儿园时,小胖墩儿给我吃了一个糖果,就作为证据,洋洋洒洒写出几万字的回忆录,反复说明小胖墩儿那时已经爱上我了。上中学时,班上的小帅哥甲为我拎了一次书包,小帅哥乙为我赶跑了一次黄狗,又作为证据,拖拖拉拉写出好几万字的散文诗,反复咏叹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同时暗恋上了我。读女诗人女作家写的东西,就等于读一本本诬告供词,内容无非是别人如何爱上了她,她又编出一万条理由来表白自己没爱不上对方,末了,加上点儿有缘无份之类假惺惺的道歉。如果到法庭对质,男主人公肯定会大呼冤枉。小帅哥甲说,早知道你会这样诬告我,我就不为你拎书包,累死活该。小帅哥乙说,早知道你会这样诬陷我,我就不为你赶黄狗,咬死背时。小胖墩更气愤,就因为你那边破烂回忆录,害得我离了三次婚,每一任老婆都拿着你那本破烂回忆录跑去法院告状,说我在幼儿园时就开始养小情人,缺德不你?现在,我好不容易又要第四次结婚了,你得先还我清白,立下字句,证明幼儿园时我跟你没那么一腿。哼,你老嫁不掉关我屁事,倒害得我结一个离一个,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邪霉,早知道如此,我那块糖果扔给狗吃,也不给你吃。不是有个女作家就专靠抖露自己跟自家老公的闺房秘史起家而赢得畅销书冠军的吗?不是有几个美女作家就专靠卖弄自己如何去勾引别人家老公而大红大紫的吗?女诗人女作家都是女做家,这个做字你可以理解为做作的做字,也可以理解为……算了,不说吧。天仁提醒自己:既然跟一位诗人坐在一起,你装也要装得高雅一点,好不好?天仁。没听人家老诗人说吗?他年轻时就从来没闹出过这样那样的烦恼。你天仁可别跟眼镜似的一提到女人,就往人家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上想,还两挺三挺啥的。哼,天仁,管她两挺三挺,你就一挺,一定要挺住。

“可以,”老诗人又开矿般地在塑料口袋里翻找起来,“哦,在这里。嘘,我女儿的作品,我一般是不送人的哦。”老诗人又双手奉上他女儿的大作。

天仁双手接过,一看书名:《当代诗人十八家趣话》。再翻开一看扉页上的前言自序。哦,当代诗人十八家之中,他们家占了两家:老诗人的女儿和老诗人。当年,跟老诗人一同关牛棚的厂宣传科的三个人,胡扯经,张打油,李不清,占去三家。帮老诗人女儿编辑校稿的独眼龙王瞎编,又占去一家。此外,还有臧克家、艾青、余光中、流沙河、北岛、舒婷等等,共计十八家。天仁没脾胃翻下去,又不好意思奉还老诗人,只好说:“等回去后,慢慢拜读。”心中有一种预料外的失望,没写情啊爱啊之类的破事儿。哦,对了,老诗人的女儿还是个老处女,怕自己瞎编情史,以后没男人来爱自己。所以,没写情啊爱啊之类的破事儿。算了,我还是离老诗人的女儿远点儿,万一跟她即便吃过一顿饭,说过几句话,她也作为呈堂证据把我写进她的下一本著作里,满世界宣传我如何如何想泡她,我不是有口难辩?黄泥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你不想泡人家,干嘛请人家吃饭?干嘛跟人家说话?真是的。她女儿肯定会这么说。丽丽不就曾经睁眼说瞎话地说人家推销员想泡她吗?

“对,对,好诗不厌百回读。这本书啊,出版的时候还费了我好大一番周折。不瞒你说,这本书是我自费出版的。在跟印刷厂老板谈印刷费时,我可真是放下了诗人的高傲和尊严,跟印刷厂老板讨价还价起来,好说歹说,印刷厂老板总算同意打八折,但前提是必须加上他一家,因为他也爱写诗,笔名乱弹琴,擅写废话诗。”

“乱弹琴?废话诗?”

“你不懂的,废话诗是这两年我们中国诗坛上刚刚兴起的一个新的诗歌流派,乱弹琴就是他们那一派的首领。我给你说说乱弹琴写的诗吧:我是我儿子他爸爸,我儿子他爸爸是我。你是你儿子他爸爸,你儿子他爸爸是你。”

“哈哈,这也是诗?”

“客观地讲来也是诗,而且,语义表述相当准确。”

“哈哈,是相当准确,要是自己的儿子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儿子是自己的儿子,那就不仅语义表述不准确,连血缘关系也混乱了。说不定乱弹琴还会打官司,或者吃官司呢。哈哈。”

“嘿嘿,你说,气人不气人?一个印刷厂小老板也附庸风雅,拼命往我们诗人堆里挤,什么世道?没办法,我只好从原来的人数中忍痛砍掉一家,把乱弹琴补上去。至于被我砍掉的是哪一家?嘘,抱歉得很,老夫在这里不便点明,因为那一家正是目前中国诗坛上大红大紫的大诗人。”

“您老放心,我口紧,不会去到那一家大诗人面前搬弄是非,伤了你们诗人间的和气。”天仁赶紧表白,心想,我又不认识你们那一帮鸟诗人,就算请我去搬弄是非,那还得看你老诗人出个什么价码?乱弹琴。

“嘿嘿,这本书,实际上是我女儿跟我共同创作完成的,但老夫早已成名,毋须再与女儿争名,所以,书皮上只印上了我女儿的名字。当然,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女儿完成的,老夫只做了点儿点拨指导工作。”

“从序言就看得出,令媛是位才女。”

“嘘,”老诗人再次防贼般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开导天仁,“能找到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好女人,可不容易啊。”

老诗人的声音很老,很低;天仁的耳朵却很年轻,很灵敏。噫,老诗人老来得子,女儿估计正当妙龄,又是个才女。世上的神汉仙姑能够从对方惶恐的声音中掐算推出对方的老婆,或者老公跟人跑了,然后,不消对方开口,一语中的。我天仁不是神汉仙姑,可也分明从老诗人那又老又低的声音中听出……

老诗人鬼得很,一看天仁意欲咬钩,脑袋一收,声音恢复常态,说道:“我女儿这本书,一经面世,在社会上立即不胫而走,广为传播。我的朋友、熟人、邻居、远房亲戚、一起喝过一次茶的茶客,还有我常常去打酱油的食杂店老板,没一个不来讨要的,连我们大院守大门的文盲吼大爷也来缠着老夫讨要了一本。嘿嘿,说起这位吼大爷,有意思得很,早晚看到我,大老远就吼:诗人回来啰!诗人出去啰!”

“哈哈!改天我再奉送吼大爷一个大功率手提式扩音喇叭和一面铜锣,请吼大爷一看到老诗人您就铜锣一敲,扩音器一提,吼:诗人回来啰!诗人出去啰!”天仁模仿着想象中吼大爷的样子,铜锣一敲,扩音器一提。

“嘿嘿,那不羞死老夫了?使不得,使不得。呵呵,不能那样,不能那样。”老诗人笑呵呵连连摆手。天仁从老诗人笑呵呵的脸上看出老诗人巴不得那样。

老诗人再次偷偷摸摸,瞅瞅四周,又偷偷摸摸从塑料口袋里开矿般掏出一张照片来,满怀希望地双手递给天仁,悄悄透露道:“这就是我女儿。”

天仁双手接过,一看,失望得差一点笑出声来。照片上的姑娘,皮削骨瘦,面容憔悴,还戴了副大眼镜,额头上的九寨沟清晰可辨。呵呵,这姑娘我都可以叫妈了。她显然不是二八思春,倒更像是老尼姑思凡。老诗人,这到底是你女儿?还是你老婆?你是不是拿错照片了?天仁知道老诗人在等着自己,自己不能老这样低头沉默下去,鼓起勇气,口是心非地赞道:“不错,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位才女,没读过书的女人才不会戴眼镜。女人戴眼镜证明她读过书,有学问。”天仁一狠心,把照片双手奉还老诗人。

老诗人不好意思不接,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塑料口袋,说道:“今天,老夫很高兴,跟天仁你老……弟,很谈得来。老夫埋单,你多坐坐。”老诗人站起来,仿佛以前地下党接头,头一接上,使命完成,此地不宜久留,溜为上策。

老诗人不顾天仁的抗议埋了单,示意天仁多坐一会儿。天仁只好坐下,眼角余光扫到老诗人出门时跟观世音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老诗人刚一跨出门,观世音转身就携150公斤的体重,风风火火,赶到天仁面前,劈头就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老诗人的女儿呀。”

“很不错的啊。”

“那你要啦?”

“什么我要啦?”

“老诗人的女儿呀。”

天仁不敢再装糊涂了,斩钉截铁,答道:“不!”

“哈哈,赶明儿大妈为你换一个。”观世音转身又忙她的去了。

天仁对观世音生出感激,起身出门,早忘了黑人今朝克扣自己粮草钱的不快。嘿嘿,美国3A公司深圳办事处副代表这顶乌纱帽还是唬得了人的嘛,何必再去计较那几个粮草钱。没看见老诗人的两只耳朵不是一直扇个不停吗?要是我没这顶乌纱帽,老诗人舍得把他的宝贝女儿献祭给我?想都别想。这顶乌纱帽就好比神头顶上闪耀着的金色光环,令膜拜者仰视,颤栗,乖乖地奉献出自己的祭品。远古时代,祭献给神享用的女人祭品必须是处女,老诗人也把我天仁当成享用他女儿的神了。哎,可怜的老处女,找别的神享用你吧,我没那口福。

天仁笑眯眯走一阵,凉风一吹,心中又生出无限凉意。哪里用得着观世音为我介绍女朋友?丹尼不是现成的吗?哎,丹尼,我们两个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生分?如此尴尬?彼此都好像是在躲着对方?怪不得外资公司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男女同事之间不得谈恋爱。其实,用不着这么规定,男女同事之间根本就谈不起来啊。好比两个刺猬,靠得太近,生怕刺到对方,所以,彼此都在收敛自己的刺,可越收敛,彼此越离得远。看来,我要想靠丹尼近,就必须得离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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