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
悠悠的月光，与地上暗红色的血迹纠缠在一起，如一副被泼上了朱砂的水墨画。
所有的美，都被毁了。
晚风依然炎热，烫人的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李嫣觉得，有些反胃。
杀人并非她本愿，事已至此，也不该再去纠结过往了。
“李姑娘，我求你，你救救太子殿下。”
阿健放下了昏迷的拓跋轩，扑通一声跪在李嫣面前。
他的膝盖那么硬，砸在青石板上，响声震得人脑壳疼。
“你原本……就是他的人吗？”李嫣问。
阿健低着头，说：“是！太子殿下心善，派我保护大殿下的安危。”
李嫣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拓跋轩，点了点头。
似乎是同意了这一句心善。
还好他只是心善，不是心盲。
“你起来吧。”李嫣快步跨过了阿健，来到拓跋轩身边。
“知错，进屋拿药箱出来。”李嫣说。
花知错也被吓得不轻，这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听到李嫣的话，跌跌撞撞地奔进屋里，把药箱提了出来。
虽说跟着姑娘，一路遇到了不少的危险，杀人也是常事。
可姑娘与老江头都有意护着她，并不想让她见太多血腥。
这样多的血……
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能藏那么多的血。
花知错蹲在李嫣身边，闻着血腥味，不时地看向那边。
拓拔哲还死瞪着双目，他的咽喉那么大一个刀口，还在淌血。
仿佛怎么都流不完，粘稠的血液，在他身下成了河一般。
李嫣用金针刺激着拓跋轩的穴位，很快他就恢复了神智。
他不停地喘气，不停地咳嗽。
闻着空气里腐败的腥味，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满手的湿润，不知是血，还是泪。
“太子殿下，你没事了吧？”阿健跪在他身前，着急地问。
拓跋轩这一刻，居然有些庆幸自己是个睁眼瞎。
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狼藉，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
“我累了。”拓跋轩说：“阿健，扶我回后院吧，我要安静地想一想。”
阿健应了一声喏，把他扶起来。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转过身来，那炯炯有神的眸子，目光有些散乱。
他说：“姑娘，多谢你。”
“我只是为我自己。”李嫣本想说，不必，可又觉得此话说出来，太做作了。
“你的医术真高明。”拓跋轩苦笑，“你治好了我的心盲之症。”
李嫣说：“药引太复杂了，这样的病症，我不愿再治第二次了。”
以命入药，以兄弟之情入药。
这样的病，若不是你死我亡，不治也罢吧。
拓跋轩虚弱地站着，几乎站不稳了，还是撇开了阿健的手，郑重地作揖。
“多谢。”他说。
“付我诊金就好。”李嫣说。
等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
李嫣才泄了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花知错赶紧过来扶住她。
“姑娘，我扶你回屋。”花知错托着她，往屋里走。
屋里也是一片狼藉，李嫣只呆呆地坐着，看花知错收拾。
“知错……”她喊了一句。
花知错赶紧走到她面前，问：“姑娘，怎么了？”
“收拾好了，去蒸馒头吧。”李嫣说：“我饿了，一晚上了，没好好吃饭呢。”
“唉！”花知错高兴地应了一句。
好了，只要姑娘要吃东西，那就没事了。
雨过天晴了。
花知错收拾完了，蹬蹬地跑出去。
她一抬眼，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收拾院子里的尸体，她惊呼了一声。
李嫣听到她的惊呼，走了出来。
阿健说：“我来替大殿下收尸，弄脏了姑娘的院子，真抱歉。”
一个八尺儿郎，身板如同一堵墙，他跪着给拓拔哲擦脸。
李嫣看过去，觉得他宽阔的背上，写满了忧伤。
“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吧？”李嫣问。
阿健说：“想到了，在城郊遭遇刺杀的时候，就想到了，可他没杀我，他留了我的性命，我却……”
“你后悔了？”李嫣问。
“谈不上。”阿健说：“我做了对的事，虽然对不起大殿下那么多年的重用，我还是不能与他一道，我是个粗莽之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觉得大殿下错了，这辈子欠他的，我阿健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他。”
一番话，直击李嫣的心底。
阿健被救回去，就知道拓拔哲想干什么了。
他忍辱负重，一声不吭地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找寻拓跋轩的下落。
而且，他没有一刻被富贵荣华，被封侯进爵蒙蔽双眼。
想也能明白，他被救醒的时候，得知了这一切的时候。
拓拔哲定然许诺他常人不敢想的好处。
若是拓拔哲登上了大位，那阿健就是头一号的功臣了。
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拓跋轩有你那么忠心的朋友，值了。”李嫣说。
阿健扛起了拓拔哲的尸体，远远地望了李嫣一眼。
无数的往事，那些年少时的青葱岁月，涌上了阿健的心头。
他被选入宫中时，没有现在那么强壮，小时候的他，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小武士比武，赢了便能被配给宫里的殿下做侍卫。
阿健记得，那一次的比武，他输得很惨，被打得几乎要死了。
是太子殿下救了他。
太子殿下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命运。
阿健拍了拍肩上的人，低声说：“大殿下，人生总是有先来后到的，你我没早些遇上……”
李嫣看着阿健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空余一声叹息。
院子里被收拾干净了。
但是那些血污还在。
李嫣抬头，看着星象，轻声说：“又要死人了。”
花知错把馒头端进来。
李嫣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袍，坐在小桌之后，宛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吃饱了，”李嫣说：“知错，我们到后院去吧。”
“去找那个公子吗？”花知错说，“只怕他睡了。”
“不会的，他睡不着。”李嫣说。
“去找他干什么？”花知错问。
片刻之后，李嫣来到了拓跋轩的房门前，屋子里黑暗一片。
“姑娘，我看他睡了。”花知错说。
“上去叩门。”李嫣说。
还没等花知错伸出手，那门就开了。
拓跋轩也换上了新的衣袍，脸也洗干净了。
他平静地问：“那么晚了，姑娘有何事？”
“我来给你治眼睛。”李嫣说。
“明日不行吗？”拓跋轩问。
“不行的，明日我比武招亲呢，总要去看看我的夫婿。”
“那再往后，不行吗？”
“不行的，我若是选出了夫君，就要陪夫君了，你想不想治？”
“想。”
“没时间了，我要赶紧把你治好了，好问你要诊金啊。”
什么叫没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李嫣说：“人生在世，身为女人，总有那么一两回感觉很准的时候，你到底治不治？”
“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