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松林,遮住了阳光,显得有些阴暗。少年依旧喋喋不休的问着青衣男子各种问题,浑然不觉危险已悄悄逼近。轻风拂过,青年男子一把拉住一旁的少年,将他挡在身后,凝神注视着眼前这道忽然出现的身影。虽知来者不善,却也不敢冒昧,拖着身后师弟往一旁退去。
“想走?”身前身影冷冷道。青衣男子心下一惊,拱手一礼道:“我师兄二人路过此地,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为何拦住我师兄二人去路。”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缓缓转过身,却是一张比青衣男子还要稍年轻的脸,正是沈孑。沈孑冷冷笑道:“因为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青衣男子见此人年轻,心下不由放松了几分,正欲开口说辞几句缓和一下气氛,解开连自己都不知哪来的误会,可视线一撞上那人的目光,青衣男子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强敛心神,与之对视。那双沉静如幽林深潭的眼眸仿佛吸尽了周身的光不见半点波澜,眼中透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凝视下去,却又逼得人想转身逃开。不安的情绪像蜘蛛般在脑海里吐出千丝万缕却始终抓不住关键,青衣男子皱起眉头在心里暗骂,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他眯着眼细细打量沈孑,猛然想起是之前客栈中坐在他们身后那桌的客人,他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客栈,心下一惊:自己跟师弟被人跟踪了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看来这人不仅气势逼人实力更是不容小觑了。不管是怎样的误会看他的样子是不会像好好谈那么简单了。正思忖着,他低头跟身后的师弟低语道:“待会打起来,我拖住他,你立马反方向跑。”不等师弟作何反应,便已握剑在手,直指沈孑咽喉。沈孑睥睨来剑,露出一抹冷笑,脚下运气,向后退去。
“琛子!跑!”
少年如梦初醒,奋力向来路跑去,身后传来利剑割破空气的“呼呼”声,他埋头飞奔不敢回头,但没跑多远便听到自己师兄惨烈的哀嚎。少年猛地回过身,师兄已被自己的剑穿胸而过钉在树上,血流不止,已无生还的可能。少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抽出自己的佩剑,刺向沈孑,几近疯狂的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沈孑看着来剑只身形稍稍一侧,就轻松避开了。少年在这突然之间失去了自己视为兄长的师哥,早已失去了理智,他红着眼握住剑对着沈孑就是一顿乱砍,毫无章法可言却连沈孑的一片衣角都未能碰到。沈孑觑准时机手指运劲,轻松夹住来剑,往身侧一拉,屈指一弹,少年被剑力带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沈孑顺势夺过他手中的剑,剑锋抵在少年的咽喉。少年闭目待死,却只听一声冷笑:“我不会杀你。”
沈孑收剑,反手一挥,剑身刺入一旁松木,直至剑柄。少年仇视远去白色背影,咆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师兄!”少年再也忍不住,绝望的哭起来。
沈孑身形稍顿,他回身望着满脸泪痕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我不是谁。”说罢便不再理会少年的嘶吼,转身隐入林中。
夕阳渐渐将天空染成血红色,霞光斜照,静谧松林峭立在一片残红中,在地上拉出一片鬼魅般的黑影,幽暗诡异。山风拂动枝叶,沙沙作响,沈孑闭目静立其中,发丝随风飞扬,遮住半脸,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强制压抑着的颤抖的呼吸向这天地诉说着此人此刻的不平静。胸中如万马奔腾而过激起翻滚尘烟,周身尘烟漫天,马嘶不断,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似乎下一刻他就要溺死在这令人窒息的荒原里,他长呼一口气,睁眼,随脚踢起身旁枯枝,白色身影随之腾起,稳稳接住,挽出一朵朵攻势凌厉的剑花,直刺松枝,剑气纵横,鼓起劲风呼啸而过,松针簌簌落下,他潇洒的身形时而若一条白龙凌空翻腾,时而似一匹骏马在林间穿梭。如果这一招一式能斩断那些渗透骨血的羁绊与牵连,他愿剑舞了此生。
“笃!”
枯枝离手,刺入一人抱的松木之中,入木三分,树干微微摇晃,落叶纷纷。沈孑睥睨着树后的少女,眼神渐渐柔和,恢复了往日的淡漠。雪籽慢悠悠从树后走出来,瞟了一眼刺入树干的枯枝,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偷看别人练剑被抓了个正着,负手朝沈孑走去。左手反转,手中已多了一把通体玄黑的长剑。长剑在雪籽手中打了一个转被抛向沈孑,沈孑伸手握住。触手冰凉,细润如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手掌蔓延至心间,让他不自觉的卸下紧绷的情绪,覆上了一丝安稳。
墨玉……
通体玄黑的墨玉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玉一般温润的光华,鎏金一般。
“你的剑跟你很像。”洗干净了都挺耐看。
夕阳下的男子闻言注视着她,深邃的眸子折射出幽远宁静的光。沉默许久,久到雪籽以为眼前的人早已忘了她的存在,他忽然开口淡淡说了句“多谢”,随即与她擦肩而过。雪籽一滞莞尔一笑转身跟上。
“看你样子伤好得差不多了。”
“恩。”
“那就好,没白花力气。”
沈孑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雪籽瘪瘪嘴,没有再说什么,自己朝小屋走去。
残阳如血,勾勒出山石树木的轮廓,一片诡异。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几只乌鸦苍凉的叫声,树林出奇的静,雪籽不由的有些紧张起来,手心冒起层层冷汗,回头看看却没有见到沈孑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自己回来了,这破林子平日也没这般恐怖。
天色渐暗,只剩一片残红徒留山头,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雪籽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向小屋奔去。才到小院门口,雪籽远远看见屋前地上有一团黑影,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包裹马福家盗来的财物的包袱。雪籽大惊,莫非这里进了贼?贼被贼偷,这也太有趣了。
雪籽欺身上前拾起包袱,疑惑起来。包袱里的东西竟一件都没少。雪籽收起包袱,细细地检查小院,发现菜地里的菜已被人踩得不成样子,心下一惊:看来不少人光顾了我的小院。
忽然,小屋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三名男子,带头的竟是三天前在马福家与雪籽交手的李诚。雪籽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冷冷打量李诚。
李诚笑着走出小屋,看着雪籽道:“这位姑娘,可知这包袱主人身在何处?”
雪籽狡黠一笑,朝菜园后面努了努嘴道:“喏,在那。”李诚众人转头看去,雪籽已轻身一跃退出院外。李诚闻声回头,却也不惊讶,只冷冷看着。雪籽见无人追赶,纵身跃起,正自疑惑,却被头顶物体硬生生拦住去势,无奈只好落回地面。
此时,幽暗的树林深处忽然出现一长排阴影,有人举起火把,雪籽才看清这小院周围已被官兵围了个结结实实,头顶树杈间盖着一张巨网。
雪籽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插翅难飞了。师父,你徒弟出息了。
李诚不慌不忙的踱着小步走向雪籽,笑笑道:“小燕步,果然是你。竟然是个小丫头。”
“是我又如何!”雪籽强定住心神,不露半丝怯意。
李诚看向身边三名官兵,使了个眼神,那三名官兵示意,取了三根火把向小屋丢了过去。瞬间,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整个院落,热浪滚滚,火光冲天,烟尘弥漫,不时传来木头被烧裂的声音,“哔哔啵啵”。
雪籽双拳紧握,看着一月来视以为家的小院逐渐被大火吞噬,惊怒交加。李诚仿佛看了一场好戏,笑的更放肆:“你以后不会住在这了。留着也没用,烧了到了下面你还能住!”
说罢,李诚挥一挥手,众官兵得令,纷纷举刀向雪籽围拢。雪籽抽出腰间软鞭,侧身避开一名官兵的刀锋,反手将他击倒在地。又一名官兵挥刀迎面朝雪籽劈来,雪籽扬鞭卷住身侧两名官兵手腕,用力一拉,挡下那一刀,一脚将那官兵踹了出去。不一会儿,围上来的七八名官兵尽数倒在地上,哀嚎声遍地。
雪籽不愿停留,欲冲开包围,突然寒光乍现,一柄弯刀想自己急速飞来,雪籽大惊,慌忙侧身避让,弯刀飞速旋转,从雪籽身前划过。李诚冷哼一声,手上动作不停,洒出一排银针向雪籽刺去,雪籽挥动手中包袱,将银针荡开,忽觉身后劲风袭来,立马弯腰,两名官兵手舞大刀,从她头顶贴着发髻削过,束发的丝带被削断,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李诚看着雪籽狼狈摸样淫笑道:“这漂漂亮亮的女娃娃,奈何做贼?”雪籽冷哼一声,漠蟒鞭犹如活了一般,向李诚扫去。李诚挥刀隔开软鞭,弯刀出手,攻势凌厉,旋转成一片片寒光不停攻向雪籽,雪籽挥动漠蟒,左挡右闪,还要躲避众官兵的夹攻,一时间手忙脚乱,且战且退,背抵树干。
李诚看准时机,弯刀飞旋,呼呼作响,速度极快,雪籽已退无可退,闪避不及,手臂上多出一条长长血痕,瞬间整只衣袖被染得艳红无比。雪籽吃痛捂紧手臂靠着树干。李诚接住回旋的弯刀,看着刀刃上的鲜血仿佛变了一个人,阴测测的笑起来。他大步走到雪籽身前,一把便扣住雪籽手臂上的伤处,速度之快,根本避之不及。李诚紧紧拽着雪籽的手臂,死死盯着她,与之前从容的样子截然不同。温热的血液不停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袖。李诚见血似乎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凑近雪籽,低声问道:“盗奇生是你什么人?他在哪?”雪籽对上他满是怨毒的眼神,心里直发毛:这人怎么变得如此恐怖。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渐渐苍白。雪籽紧咬薄唇不肯哼出一点声音。
“说!在哪?!”李诚手中加力,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齿缝中挤出来的。雪籽见他发怒,竟笑了起来:“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李诚闻言,表情更是狰狞可怖。
一阵轻风拂过,火光摇曳,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雪籽身后。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放手。”沈孑冰冷的声音缓缓飘出,眼中透着森森寒气。众官兵握紧手中大刀,却不敢向前,将希望都寄在李诚身上。李诚大惊失色,拽着雪籽退后一步,恢复了之前从容模样,变脸跟翻书似的。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雪籽像只傀儡被李诚拖着走,手臂传来的剧痛让她毫无反抗余地。不见沈孑如何动作,一把通体玄黑,却又散发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长剑已架上了李诚的肩头。
“放手。”
“这可是朝廷要犯。”李诚挟持雪籽挡在自己身前,有恃无恐。沈孑皱皱眉,显然已经是及其不耐烦。墨玉横挑,速度之快,众人只见一道细长黑影掠过李诚胸前。李诚见势立即松开手,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身体再向后退去,手却还握在雪籽的手臂上。一阵刺骨疼痛,李诚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断臂,还未有任何反应,已然失去了只觉。
沈孑扶住雪籽,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官兵,淡淡道:“滚!”
众官兵被吓得屁滚尿流,飞也似的向山下奔去。
沈孑没有多做停留,收剑入鞘,挑起地上的包袱,低头看着怀中早已失去知觉的女子不由蹙眉,封住她左肩各处穴道,将她横抱而起,背着火光朝密林深处走去。
沈孑将一块干柴丢进火堆,火苗上窜,照亮这间不大的废弃观音庙。观音像早已残破不堪,塑像内的草泥尽现。沈孑看了看边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挑出一根细木炭在布条上写了一会走到门口,取出一只银亮的短笛。
一声清亮的笛鸣划过幽暗天际,一只褐身黑鸢盘旋在破庙上空,缓缓落在一旁枯枝上。沈孑绑好布条,黑鸢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天际。
不久,门口传来勒马嘶鸣声。两名身着艳色薄纱罗的女子出现在庙中,****半露,身姿曼妙婀娜,踩着碎步袅袅步入庙堂。二女身段妖娆面色却甚是端庄,见到沈孑,颔首道:“少主。”
沈孑微微点头,看向雪籽,淡淡道,“她就交给你们了。”说罢就起身出了破庙。
“少主。”红衣女子走到沈孑身后。
“她怎么样?”
“没有重伤,只是伤口过深,失血过多,恐怕要休养一阵子才能恢复,否则可能落下病根。”
“恩。你们好好照顾她。”说罢,沈孑跨上一匹骏马。身后红衣女子神色一阵紧张,急道:“少主……”沈孑回头看她,问道:“什么事?”红衣女子道:“属下日前接到黑鸢令,请少主回庄。”沈孑面色一沉冷冷道:“传信回去,说我不会回庄。”便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