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祖先不厌其烦地反复验证,留下很多词语,到今天还是那么实用。比如盖棺论定就是个大词,一个词语就把一个人的前生后世盖得严严实实,自此,就可以随意说话了,随意定性了,不然人活着,说话就容易上穿帮下穿底不严实。
祖先留下很多大词小语,有的自动风干缩水变成皱褶,被压展喷水上色变得似曾相识,有的干脆就自动被尘世粉碎丢弃了,比如害羞,羞涩,脸红,惊鸿一瞥,玉树临风,面若桃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等,渐渐,萎缩了。
九十年代初,无意在旧书摊上淘了几本书。一本是性学专家刘达临的《中国性文化》上下册,花了两元钱。一本是伊丽莎白·泰勒自传性的采访实录,五毛钱买的惊喜。中国性文化的书被翻阅的次数超过吃饭,压在枕头下磨破几条枕套,其实用性远远超过其价格的几千倍几万倍不止。
中国性文化供日子里翻阅,泰勒的闺房密语压在心里翻腾。
美人泰勒走了,她呼呼睡觉一直不醒,我就把原来看到的访谈实录从心里翻腾出来,为尘世疼痛的爱情婚姻麻醉止痛。
泰勒最丰满的话语是:每次结婚都想这回是最后一次啦!我只和与我结婚的男人上床。
那时候,看到这句话,砸得我怔怔地发懵,不敢言声。今天回想这句话,依然不敢言声,尘世男女,谁敢言声,嗯?
这位眼睛蓝得深渊难以见底的美人,无缘无故地撩起了多少人美的欲望,淹死了多少人性欲的妄想,堵住了多少人追逐桃花梦的路途。
纪念这句话。祭奠尘世里像个破鼓一样受潮了的婚姻爱情。
其实,泰勒想说的就是一句,你是我遇见的句号,你是婚床上的感叹号。
泰勒走遍婚姻,可没有走过爱情,拥有无数珠宝,没有遇见珍宝一样的那个人。所以,她一直在婚姻里继续着她的省略号,找那个给她八个Yes的感叹号。
实际她的实录里,我看到的不是这些,让我翻腾的也不是这些,这些话可以挂在贞节牌坊上招摇。我看到的是一个有成熟女人的身体,有孩子奶味的澄净的心思,有熟透了的女人对性的熨帖的感受,那才是我的心理身体一直云水翻腾的缘由。
泰勒是个有着强烈宿命感的人,她说,我命里注定有三个人,我婚姻里注定有八个Yes,在英语里,那个字母就是,是。但是,泰勒怎么会简单地把这样的一个字简单地用在床笫。
泰勒是爱着性爱并深深懂得性爱快乐的一个女人。她成熟的身体是一定要缀上饱满的性爱之果的。
八次婚姻七个人在她的床笫来往,说明了Yes的重要。她这样描述自己对床笫的感受。在床上,谦谦君子会压制我的Yes,会让我把Yes噎在嗓子卡在身体某个部位憋死我。是八个,少一个我都会饥饿不饱。在我性高潮的时候,就是Yes声嘶力竭蹿上头顶的一刻。我会不停声地,以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姿态演绎八个美妙的Yes。
——“是,就是,就那儿,对,继续,啊就那里,棒极了,没错,就是那里。”
刘达临中国性文化里没有交代东方女人在床笫怎么说中国式的八个Yes。多少人被这个Yes捂死在被子里。
泰勒说,这就是我的表达方式。我的婚姻只有一次,一次婚姻如果能让我达到八个Yes的高空,我就不会再要了,不再要下一次的婚姻。如果一个人在一次婚姻里,给了我床笫的八个Yes,我就饱了。
美人不糊涂,美人的精明透悟和她的长相一样很饱满,身体很饱满,她要的床笫之欢高峰,一直在半坡上深深浅浅地滑翔。八次婚姻七任丈夫都前前后后地走过美人的疆场,他们尽心尽力地辜负着美人的江山的Yes,也许只有三个,也许达到了七个,但是,最后一个Yes一直飘着。美人带着她最后一个Yes进了天堂。
但愿她把最后一个Yes交给他们的上帝。
你在用疲惫的心爱我。破而嘶哑的鼓声一直在尘世敲敲打打着。泰勒对峰回路转的两任丈夫一个男人说着。
婚姻是会疲惫的,爱情也会疲惫,当泰勒一次次地满含希望地在婚姻里触摸第八个Yes时,她又何尝不疲惫。飙高音是要体能技能加上激情和先天的因素才可以完美的,可是,婚姻里可以达到八个Yes,爱情又有多少Yes可以飙。爱情饱满是身心肉体灵魂精神的丰衣足食,不是身体的单方面的虚胀,虚胖。
也许是。
泰勒的第一任丈夫,左眼冒着美人旺旺燃烧的性欲,右眼攀登着美人的爱情,脑门上,深深地刺着绝代佳人四个字,他专注饱满地把这个女人当一本书翻阅,当一座金矿挖掘,合上,打开。
她的最后一任丈夫,张开胳膊迎风招展着美人入浴的池塘,鼻尖是永生永世的疲惫的狂暴,唇边是惊魂一瞥的妙美,胸口是追逐回光返照的率真,八个Yes。
卓越不凡的叫声把他举荐到空中,然后,一个弧线,鸟儿翅膀断裂,跌落。他为花开而来,他走了,花开了,花谢了,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继任者,前赴后继的赶路人。
美人已去,花还艳着。八个Yes还在刘达临先生中国性文化的扉页,一片渺茫,荒芜的中国性文化被压在箱底,为尘世做了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