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黑幕的天空中挂着繁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睛。一轮弯月盈盈挂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
众星拱月,有星才显月明;绿叶红花,因叶而突花美。
何珏负手伫立于庭院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深邃的眸子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一丝光亮。他看月,想月,思月,念月,浓浓的情感最终破碎在眼中。
回不去了!他叹息一声,再也回不去了!
凄凉地闭上眼,单薄的身影在院中晃动,他走向书房,伫立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小屋,一灯荧然,将长长的身影勾勒在窗上。
他长久地望着那低头翻书的暗影,仿若能听到因翻动纸张而发出的声音。看了良久,他默默转身回房。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呢?
这一个月来,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问题。她如一张白纸,不染一点俗气,带着空灵与纯粹;也因为是一张白纸,任何事物都可以给她上色,如果方法不对,她以后的人生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第一眼看到她,探知到她体内强大的灵力,他便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不知道她以前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会变得如此纯粹,纯粹地连基本的情感都没有。他不知道让她学会七情六欲是否正确,但他不后悔。一块天然璞玉放在他面前,如果他不按照自己的思想去改造,而让其他人雕雕刻刻,破坏这块美玉,他才会后悔。
但,结果如何,他无法细说,也不能妄自揣测。一切,都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他最后朝灯光昏暗的小屋看了一眼,漆黑的身影隐匿在回廊的角落。四周安安静静,连犬吠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偶尔有夏虫啼鸣,暗示着时光的流逝。
何祎依专注地翻看着书,眼睛快速转动,嘴里念念叨叨。印在书上的文字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墨香味,让她深深跌落其间,不知今昔是何年。
她除了偶尔的休息,其他时间便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房里的本本书籍。她看得快,记得也快,一个个文字深刻地印在她脑间,挥之不去。看到动情处,她会潸然落泪;看到喜悦地,她会开怀大笑;该伤痛时则伤痛,应愤怒时则月眉倒竖。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整个人像被人牵引,不受控制地产生让她觉得陌生的情绪——喜怒哀乐。
无数次躺在床上深思,她渐渐明白,为何何珏当初会摇头叹气地对她说:这不是笑!
她也终于能明白,何磊在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时怀着怎样的一颗心。那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模仿,而是发自内心、不受控制的嘴角上扬,想找一个人倾诉,想将快乐传递。
她放下手里的最后一本书,打开窗户,把皎洁的月光迎进来。柔和的光洒在她白细的脸上,因一个多月挑灯夜战,她的神色有些疲惫。
她斜斜地躺在窗沿上,举头望月。她记得,很多诗歌曾歌咏明月,其中一句词她很喜欢。那是苏轼的词,隽秀的字写在纸上,印在心中。她记得,看完这首词,她开窗望月,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抹暗淡的身影,她知道,那是何珏。皎洁的月光照在他清秀的侧脸上,孤寂之感从他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她翻窗而出,径直走到那抹身影面前,对着他盈盈念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何珏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身子微愣,随后对她一笑:“婵娟夜夜有,佳人却难再!”
她愣住,眼睛一直眨,微张的嘴暗示她此刻内心的震惊。何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很好!”
何祎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早点休息吧!待你觉得可以出来时,便可自己出来!”
她知道他的落寞,却不懂他绝望与凄凉,即使在看过浩如烟海的书后,她依旧看不懂。她知道,明月最相思,银辉可断肠,但她体会不到断肠人的心。她学会笑的乐,泪的苦,却学不会思念的痛……
那一夜,她站在庭院中,任月明了又暗,暗了又明,直到清晨初阳将起,她才缓缓展颜一笑,飞身掠到屋里。
一片乌云缓缓遮住弯月,四周星光暗淡,凌乱地散布在空中。微风轻吹,带来一丝凉爽,不久,明月便从乌云中探出头,将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斜躺于窗沿的绿衣少女身上。
*
何祎依是被一阵鸟叫吵醒的,她身子一斜,头昏眼花,直接穿过窗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突然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噔”地一声从地上弹起,抬手就施了个水月诀。
抬头,一抹挺拔的身影站在初阳下,藏青色的衣衫在阳光中带上光芒,刺得她眼睛微眯。她眨眨眼,把右手放在额前,遮挡住刺目的光辉,嘴角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先生,早啊!”
何珏没料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愣在原地,直到何祎依跑过来,略带绿光的眼直直地瞅着他看时,他才反应过来。
“祎依,早!”他声音里带着丝笑意。他想过她会变得沉默迂腐,想过她会变得温柔娴淑,想过她会变得活泼可爱……所有的一切,他都在脑中幻想过,甚至猜想过,哪一种才是对她最好的。没有料到,在真正见到她的变化时,他不敢置信,不敢将眼前的少女与一个月前的人等同。同样的模样,同样的喜欢盯着人看,本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的纯真中散发出最美好的灵性。
何祎依眼睛依旧看着他轻轻地眨:“先生,我能先洗澡吗?”整整一个月都关在屋里看书,她刚刚才发现自己是有多邋遢。
“我在书房等你!”何珏点头,踏过她的身侧往后方的书房走去。何祎依脸上则挂着笑,蹦蹦跳跳地甩着颈间的小辫子往澡房冲。
红红的太阳,清晰地挂在天边,将整个大地点亮。青草红花间,还挂着晚上晶莹剔透的露水,她裙摆翩跹,扫落滴滴珍珠。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
何祎依洗完澡,又跑到厨房吃了点饭——这一个月都是何珏将饭菜送到屋前。刚才何珏两手空空,她自然不能亏待肚子。她边吃边看放在碗边的手,又短又细,完全没有以前的肉感,不由又吃了一碗。
快速吃完饭,她匆匆来到书房,门没关,便径直走进去。她眉梢带笑,跳到书桌旁,恭敬道:“先生!”
何珏眼角带笑,看着她,凝视许久,问道:“如今可知‘最是无情却有情’之意了?”
她摇头,眨眼看他,声音清脆:“先生,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并不认为自己真正知晓它的涵义!”
何珏满意地点头,她的确聪慧,看来他的孤注一掷是赌对了。
何祎依继续道:“先生,那些书,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吗?”她好像没听何磊说过唐朝、宋朝……
何珏摇头又点头,何祎依被他弄得头脑昏昏。
“不是晋州大陆人所写,却是晋州大陆之物。”他好心解释道,“这些书籍,都是另一方世界——华夏大陆的产物。”
“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何珏大笑,“世上无奇不有,并没有什么为什么。日后,你会知晓的。”
见他不愿说,她便没有再追问,点头道:“先生,你可知道什么人会在衣上绣动物?”
何珏被她的问题逗笑:“只要不是四大家族的图腾,人皆可以在衣服上绣自己喜欢的动物以示身份。”
她点头,若有所思。
何珏轻轻叹了口气:“你想起了什么,对吗?”
她点头:“先生还记得我问你的话吗?那便是一个女子的答案。”她偏着头,努力回想:“自我醒来,便有一道人影在脑中不断闪现,他说:‘泷儿,我冷漠无情,你真愿一生不离不弃?’我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记得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衣摆上绣着一种我不认识的动物。”
何珏仔细地听她讲完,眸子暗淡,低头沉思。良久,他抬头:“祎依,此事不可大肆张扬。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定能寻到他,并将那女子的答案转诉给他的。”
何祎依有些不懂,眼睛睁得大大的,偏头看他。
他将她拉到身前,凝声道:“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你既选择做今日的何祎依,便要学会保护自己。”
何祎依望着他看了许久,大眼睛中闪出一丝绿色光芒,最后,她郑重点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何珏放开她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宽慰。
希望,她真能如她所言,保护好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