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木看到门槛上坐着的背影，有些无奈。
“为什么不进来找我，这里坐着干什么？”安子木道。背影摘下斗笠，抬头看向那张英俊清秀的脸庞，道：“前几次有些唐突了。你也知道，十几年了。”
似乎感到扭曲的脖子有些不适，李毅把头转了回来，看着对面的屋檐，道：“是我没想到，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也有你的想法，我左右不了你。”
“所以呢？”
李毅苍老的脸庞露出了微笑，道：“所以，我为你做每一件事前，都会征求你的同意。现在，子木小友，可否让我进去坐坐？”
“真是……”安子木说不出什么话来，“进去坐吧，你坐这里也不怕影响别人生意？”
“哈哈，我给了钱的，哎呦……”
“麻了吧。”安子木搀起这个所谓的老爹，“要是让人知道安王爷坐在这门槛上，恐怕这门槛以后就要成为卖点了。”
“真像，和你娘一样，表面上冷，骨子里是热乎的。”老王爷一瘸一瘸地上去了。一老一少，背影看去，很温馨。
“你很有本事，大理寺、太府寺还有礼部都让你得罪光了，还这么泰然地呆在言堂，如果不是你的身份太特殊，你已经消失了。你懂得，在长安，每天要消失这么几个。”
“我只想好好呆着，我也不想。”安子木喝了一口桌上的茶。
“有没有想过去兵部，你知道的，至少没人敢动你了。当然，我只是建议，去不去随你。”
“越动越麻烦，难道你不觉得吗？”
“你现在很危险知道吗？去刺陵，买你命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这还是我所能监视到的范围内的。”
“我还活着不是吗？”
“你！”李毅说不出话来，竟然无言以对。他也不明白，刺陵的人为何没有动手。“今晚去王府吃个饭。”
“又吃饭？别了，你刚刚不是还说尊重我的意见吗？”
“你真想去渭北当那个刺头吗？邱晚成也就算了，被绑上了忠臣义子，硬着头皮也要去，你呢？你不傻，还想被人当枪使吗？”
“京城里的贵人该得罪的基本让你得罪光了，现在被派到渭北，你说，你还活得长吗？长安是个圈子，渭北又是另外一个圈子。这个圈子里有条龙压着，由我看着，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搞出点什么，渭北就不一样了。那里是一群狼，急了眼，没人制得住他们。曾经有人拿着圣旨，在渭北目空无人。记得当时匈奴进犯，那人却下令严守城池，不允许出城。霍长风当时一怒之下，斩了那厮，率骑迎敌。”
“结果呢？”
“没有结果，就连宫里都没什么声音。这是什么，连宫里都对霍长风绝对的信任，所以，你去渭北，死了绝对没人管。到时候，无论是狗还是狼，都想咬死你。”
“听起来有些吓人。”
“我很严肃地在跟你说话。”
“你想怎么做？”
“今晚去吃饭。”
“……”
神一样的转折，安子木竟无言以对。
……
卜天易和邱牧最近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两个人整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干什么。安子木也懒得管他们。既然说了要去，那就得去。
夕阳如瀑，已经添了几道水的茶，变得很淡，有些苦涩。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李毅望了望西山上的夕阳，碎金般的阳关撒在他坑坑洼洼的脸上，一种立体感顿显。他不是个普通的王爷，他也年轻过，也征战过，只不过到了晚年，那股雄风被磨灭得，只能缩在那座安王府内。
“我去叫马车。”安子木道。
“不用了，没几步。”李毅拿起斗笠，戴在头上，双手背负。这回，真的是老了。李毅先一步跨出客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过头，发现安子木正看着自己。夕阳下，这对陌生的父子第一次真正对视。
李毅笑得很温和，夕阳如他，暖暖的，安子木感觉到了大钟山上的那一刻，一种想哭的感觉。李毅像是一座雕塑，被金色的光芒渲染，根根银发也被渲染成了金色。
“还不走？瞅啥？”
安子木回过神来，没有说话，跟了上去。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感。安子木不明白，为何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头会给自己这种感觉，感觉就算天塌下来都会由他扛着。
小贩扯开嗓子，完成了最后一声叫卖，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摊回家。鸟归巢，人回家。安子木渐渐把那人的背影融入了车水马龙之中，发觉那道背影逐渐变得平凡，没有了一丝威严。夕阳收敛起它最后的一丝怜悯，天空变得昏红。街头开始泛起星星点点，那是灯火。跳动的烛光，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李毅放慢了脚步，渐渐向身后的安子木靠近，眼睛依旧望着前方，“以前那人也喜欢走在前面。后来，当我走在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走在前面需要多大的勇气，你不仅得看前面的路，还得看你身后要保护的人，最重要的是你得给后面那个人一个自信稳重的背影，让他安心。”
“想过后面的人是什么感受吗？你不仅得保护前面那人的后背，还得时刻装作很安心的样子给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你的人一个微笑，让他感觉你很安心。”
李毅沉默了片刻，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终于侧过脸来看向安子木。安子木感觉到李毅的目光，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有些尴尬地道：“我随便说说的。”
李毅笑了，有些欣慰地笑了，道：“你和你母亲一样，总能在不经意间，迸发出一个奇思妙想，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
“能和我说说她吗？”
“恩。”李毅沉默片刻，道：“你母亲啊，是个心思缜密，倔强任性还带点蛮横的人，可偏偏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让人打心眼里服气。”
“还有呢？”
“还有的东西牵连就多了。要是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讲不清道不明，你要知道，长安城就像一张大网，无论你从那一头开始抽丝剥茧，最终总能牵连到整张网，包括最中心的那部分。”
“你怕了吗？”安子木低头看着轮廓已经模糊不清的青色石砖。
李毅身体一顿，缓声道：“怕？怕！当然怕。你知道得越多，意味着承受的就越多。一个人啊，你仅仅就一个人，不可能承受那么多的。”
“我答应过的，而且他对那个人很在乎。”
“可他已经死了，你还得活着。”李毅搭着安子木的肩，“你要为了一个逝去的人活得那么累吗？他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安子木说不出他虽然死了，但是活在我心中这样无聊的话，他只是注视着李毅的眼睛，道：“到底在你眼里，什么是最重要的。那把椅子？”
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抓住了安子木的衣领，愠怒道：“全天下都说我觊觎那把椅子，谁又能知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而它将属于你，谁也抢不走。”
“疯子。”安子木拍开那暴躁之人的大手，“凭什么？”
“就凭你是李氏唯一的血脉，唯一的！”
此话如晴天霹雳，让人难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