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新春祭（下）
帝乙十一祀，戊寅之年，越占：新春祭上，大吉。
已是新的一天，宽阔的城中广场上，四处旌旗飘飞，场上此刻已经立满了人，有殷都的臣民，也有各地来者，簇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祭台之上等待着。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望着中央缓步上台的人——新任太祝鬲越。
这是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身如枯槁，衣着传统的巫人短袍，看起来颇有些单薄，微微发白的鬓角显示着对方的年纪已然半步迈入老年，一手握玉圭，一手握龟甲，面色肃然，迟缓而又有序的步伐直延伸到高台上，收了玉圭，双手捧起卜筮的龟甲，递给了肃然而立的子启，子启目光微微扫过，很快递给了随后而立的比干，由比干亲自下了祭台，快步送上了帝乙所在的坐席处。
帝乙握了龟甲，立起身来环视一番四处臣民，目光从比干等人身上一一扫过，等到扫到那太卜庸之时，却是微微一缩，两人的目光在中空遥遥相望，庸的神色似乎有了些许变化，远远地拱手作朝拜状，而帝乙则是眉头一挑，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以作回应，很快转向了身侧尚未离去的比干：“时辰如何？”
“是时候了。”
“那便开始吧！”
比干稽首领命，疾步上了祭台，附身在子启耳旁轻声提醒：“可以开始了。”
昂扬挺立的子启闻言略微松了口气，这强大的气氛直压得人难以呼吸，即使身为商王世子，第一次面对如此数千臣民，也依旧难掩紧张之色。轻咳一声，迈出半步与垂首而立的太祝鬲越站到一线，鬲越率先高呼，子启随后：
“戊寅之年，奉昊天上帝，新春祭始！”
“春祭始~昊天帝享~蒙帝辉泽，润生万物，王畿千里，肇域彼四海，凡玄图所至，唯帝是祗。”
悠扬高亢的呼号将将止住，又闻一声悠扬钟鸣，直震人心魄，如同水纹般的声浪将空气中的皱褶都抚平，所有声息都消匿无踪，只有那久久未曾散去的嗡鸣尚在耳旁回响，不绝于耳。
子启结束了祈祷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祭礼，由九州各地赶来的侯伯使臣依次从各自的坐席立起身，缓缓上了祭台，根据九州鼎所处的方位分列祭台八方，钟鸣再次响起，诸人齐齐跪地行稽首礼，高声祷告着，将一年的朝贡都献上，以此博取商王帝乙的信任，也祈求借此获得天帝的庇佑。此起彼伏的呼喊夹杂着迥然不一的调子：
“翼族蒙帝神庇佑，献上翎羽八百祭之。”
“爻族，献上玄龟宝甲四百。”
……
“有豕族，献上獓牛一头。”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肃穆的祭台上却是有些刺耳，如同油入火海，一下点着烧了起来！原本肃穆的气氛被打***处是低声窃语：…獓牛…这世间真有这般生物么…我看不过哗众取宠耳…这有豕族声名不显，何以得此异兽，不对不对……
庄严的祭礼因为这一番闹腾，便有了些许变化，连下方城民都开始骚乱起来，这引来了高台上闻仲的不满，暴喝一声立起身来，步步上了祭台目光却是紧盯着那台上跪立的有豕族来人：“你再说一次。”
“有…有豕族…献上獓牛一头…”那人不过有豕族使者，身份极低，况且这殷都之中，小小的有豕族似乎也未见得如何显眼，眼看引来了凶名赫赫的闻大将军，不过小小文官，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之人，心底一阵寒气涌动，连说话都有些支支吾吾，不敢去看对方。
这反倒是引起了闻仲的疑心，声音有些冷冽：“你所说獓牛，现在何处？今日便要用这獓牛，立刻引来见我。”
“这个…遵命。”使者虽然心中疑惑，不过想想对方的身份，也不敢多言，小心地瞥了一眼端立高位的帝乙，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小步下了祭台，朝等候在人群边缘的随从呼喝：“还不快引那獓牛上来。”
“辛儿，你那同伴…”帝乙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似乎话中有话。那獓牛可是传说中的异兽，这些家伙夸下了海口，若是有假，怕是有些难以收场。
垂手立在一侧的子辛二人面色微凝，对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獓牛乃是传说中的生物，怎么会就让有豕族抓了一只。不过兕牛与二人一道行来，也未见他提起过，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二人尚未搭话，祭台边缘已经传出一阵不小的骚动，一行数十人牵了了一辆牛车，小心地推到了祭台边缘，牛车拖着一个巨大的木笼，被藤条牢牢包裹着，只能从那细微的缝隙之中，能感觉到那囚牢之中囚禁着的似乎是个骇人的生物，只有阵阵粗重的鼻息，让人难以看清其身形。
莫不成是真的…子辛心中惊叹，望着那缓缓掀开的藤蔓围栏，目光却是愈发惊骇莫名：“这…便是那传说中的獓牛？！”
出现在祭台边缘的生物体型巨大，体型上看来与那拉车的牛一般无二，浑身被深褐色的粗短鬃毛覆盖，有些类似牛的头颅上却是兀然生了四角，矫健的四蹄紧绷着，如同铜铃似的眼眸中不似寻常家畜野兽，反而满是凶光和敌意，没想到…那獓牛竟然是真的……
连闻仲都是神情一滞，是真的么…与甲书所记载的虽有所差异，不过此刻一眼看去，倒是不假。似乎是找不到下台的理由，干咳一声：“那便继续祭礼吧~有豕族献獓牛，就地便用了罢！”
子启闻言点头，示意几个奚奴将那牛车固定，自己亲自握了武器，步步走向了牛车旁，有些胆战心惊地在其身侧打量一番，手中的动作却是有些僵硬，面对如此巨兽，心中已经多了几分惧意，甚至一丝杀气都提不上来，如坠云雾似的，僵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