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独桥落水儿
赵氏母子今天的逃难路程,是极为顺利。将到半天的时间,她们就走了近三十多里。这是她母子逃难以来的奇迹。这可能也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一连吃到了三顿饱饭,休息了半天一夜的时间,和推车子上减轻了小儿子,近二十多斤重量的缘故吧……
坐在推车子的兜里的赵氏夫人,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看路边的庄稼和山景,看了看空中那即将到正午的太阳,又回头看了看前头拉车,后边推车,满身淌汗,气喘吁吁的两个儿子。心疼的说:“宗惠!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咱娘几个吃点东西,你俩也歇一歇吧……”“是!”宗惠小哥俩很痛快的答应着把车子推到了路旁。
一切就绪后,在骞宗惠忙活着,准备吃饭用具时,赵氏夫人突然看见了大儿子,从车斗里拿出,佳续的继母,跑了三四里路,赶来给送的准备中午吃的饭菜时。“腾”的一下子,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佳续,还在那正哭喊,挣扎似的。即刻间悲痛交加;辛酸泪下。她怕两个儿子发现,就急忙扭过头去,用双手严严实实的捂住了整个面孔;暗暗地抹擦着她那悲伤的泪水,伤心的面颊。
“妈!你咋的啦?是想我的小弟弟,佳续啦吧?”尽管赵氏夫人的做法及时,严密,可还是被她那眼灵、口快,想象力极强的二儿子发现后,急忙的追问道。
“不!不!不,是妈我,自己不慎,碰到了眼睛,揉一揉马上就会好的。”赵氏夫人,怕引起两个儿子思念弟弟,哭闹不止。影响吃饭,影响走路,特意编词借故道。
“妈!咱们吃饭吧。”大儿子骞宗惠在忙乱中,虽然没有看到母亲的悲伤情景。但他在二弟和母亲的对话中,音调里,断定妈妈是又想她的小儿子,我的小弟啦。为了缓解妈妈的思儿恋子之苦,他想就现在而言,唯一能利用的话题“就是劝妈妈吃饭”才是一个最有效,最适当,最有说服力的办法。
“吃饭吧。”赵氏夫人随同大儿子的话茬,也坚定地说道。
这顿极为简便的午餐,除赵氏夫人的心事太重,真不想吃,而为了促使两个儿子吃饭,她又不能不吃外。两个儿子吃的虽然不如在府上的高餐丰宴,讲究气派。也不如在佳续的继母家,挡风防晒,用具卫生。可也都吃的很好,很可口,特别香。真吃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鲜滋野味。
午饭后,赵氏夫人自思到,上午他小哥俩的路,是跑的太远,太累啦。真得叫他俩多休息一会,不然,再把他俩累坏啦,我这一位不能走路的站脚女人,可就做了大瘪子啦时,便说:“宗惠!宗保!我看今天的天气很好,很晴朗;下午是不会有雨的。你俩扑开被单,好好的睡上一觉,大凉快,凉快,咱们再走”。
“是!”这回可乐坏了早就跑累的骞宗保。这可是他早就盼望的事啦。于是他就急忙站起来,扑平被单,又卷了三个衣卷,放在一头,顽皮的往中间一坐。右手拍打两下被单说:“大哥!你在这睡”。左手拍打两下被单说:“妈!您在这睡”。当他听到“妈不困,你们哥俩睡吧,妈妈我看车”时,一手拉着哥哥,撒着娇的偎依着妈妈,又把一只微攥的小拳头,搭在妈妈的那盘坐着的大腿上。小哥俩即刻进入了梦乡。
赵氏夫人亲眼目睹着“久累极伐,甜甜入睡”的两个儿子。心里是即喜欢,又可怜,思虑万千。同时她也看到了那些,音量不大,形似远处而来,“嗡!嗡”直响的小蚊子。不声不响,到处乱落的苍蝇。难分头脑,体如圆柱,长满微毛,满身横岗的虫子。遍体油绿,体形细长,高头前探,后半身紧纵,中间立起很高,很高,弓桥形状,别名为“量天尺”的虫子。都毫不客气的来此,寻食扑物,偷吸血肉。使他小哥俩在沉睡中不停地,摇头拧颈,抡腿挠身,睡不扎实。
于是,她轻轻的把二儿子的手拿在一旁,站起身来,前走几步,到了地界的草丛里。猫下腰去,伸手拔了一把“高棵蒿子”回来,坐在两个儿子身边,举起来,不停地摇晃着,驱赶它们。也不时的抬头看看,两个儿子推她用的那轮小推车,在她心里,它可是她母子逃生避难的重要工具,救命之车,是她母子生存下来的的唯一功臣;是钱骞两姓,变更的使者。更是娘舅、白发老人、和自己丈夫钱寿廷的智慧和爱心哪……
她慢慢,慢慢的摇哇,摇哇,摇晃着。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想起了她自己,这大半生中的酸甜苦辣;和时局上的起伏变迁。想起了儿子的父亲,自己的丈夫,想当年也曾是名“举止端雅、英俊潇洒,文质彬彬的玉面书生。又高榜的中,功成名就,被自己的娘舅纪晓岚选中,亲荐为婿的喜悦之情。想起了她随丈夫由北京返浙江,拜师祭祖,叩见公婆的高兴之景。想起了她随同丈夫途府就任,由浙江去陕西临潼和后来调任,又随丈夫由陕西临潼到山东河间献县的路上,在丫环,侍卫们的陪同照顾下。那耀威杨威,跨海游江,尽观奇景的得意场面。想起了由于丈夫一贯的忠于朝廷,关爱百姓,精明能干,尽职尽责,曾多次受到百姓们的赞美拥护,舅父的鼓励表扬,朝廷的好评情景。想起了性情豪豪爽,武功极强的小叔子钱寿勇,武举中榜后,由于大贪官和珅的忌妒阻扰,没受到朝廷的重用,只能在丈夫身边跑前跑后,维护辖区的治安。真算是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对我这位嫂子更是重尊如母,恭恭敬敬。可这回他为了保护百姓们的生命田产误杀了大贪官的爪牙。引来了满门抄斩,全府被抄的灭门大祸,现已去向不明。丈夫也由朝廷的命官,变成了狱中的囚犯;更不知是死是活。但她清楚的知道,丈夫即便是还在人间,也正在经受着残酷的肉体折磨和无情的精神摧残。想到这,她不由自主的,默默无声的流下了痛心的泪水。
“妈!妈!下雨啦,咱们快收拾东西,找个被雨的地方去吧。”紧挨着母亲睡得正香的二儿子骞宗保“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声的喊道。
“好儿子!快躺下,再睡一会。”赵氏夫人怕惊醒了,她那睡得正香的大儿子骞宗惠,(因为他可是这三口流浪之家的顶梁柱呀。)忙用手拍打着二儿子骞宗保安慰道。
骞宗保,一手抹擦着落在身上的水滴,一手揉清他那双朦胧的睡眼,定睛一看,天还是那样晴朗的万里无云,阳光还是那样明媚的金针刺眼,他看罢了天空,看罢了四周,没有发现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后来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妈妈,想讨教下这雨滴的来历时,才使他顿感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些水滴,不是别的,正是妈妈的伤心泪水。他也知道了这整个中午,妈妈是在痛哭中度过的。他更知道妈妈是为全府上的遇难老少而哭,是为爸爸的生死未卜而哭,是为叔叔婶娘的离别而哭,是为我母子四人的流离失所而哭,更是为当今的不公世道而哭。他看妈妈那悲切惆怅的面容,红肿湿润的双眼,冲动的真想抱住妈妈陪她大哭一场,倾诉一下她内心的冤屈。可他毕竟是一名县太爷的公子,识书达理的书生,经多见广的孩子,很自觉的控制住了一场自我暴漏和悲伤。
“妈!我看,咱娘三个也别睡啦,趁着天好,起程走吧。还是离开京城越远越好;越放心哪……”骞宗保为了驱散妈妈的苦恼,急忙做起来抱住妈妈,低声的商量道。
“行!”赵氏夫人听了二儿子的话,心里感到他说的理由充足;也感到高兴和骄傲。她真正的承认了二儿子骞宗保,别看年龄小,但做事说话是满有点子和办法。于是她唤醒了大儿子骞宗惠,娘三个就又开始了新的征程,去向那不知地名,不知远近的亦土他乡——山野村庄。
同在路上赶路的还有三人一帮,两人一伙,上山干活的男男女女。他们虽然生活上是又苦又累,可她们精神蛮好,有说有笑的极为快活。从中还有一位多嘴好事的中年妇人,她把自己的一只手举起来,挡住她那紧紧贴在另一位女人耳朵上的嘴巴。斜视着双眼,用低低的声音,唧唧咕咕的说:“你听!她娘三个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看来是远方来此逃荒逃案的人”这句话,还真得叫她母子连看表情,带听音语猜中啦。也激起啦她母子的痛心之处;恐惧之感。
这逃荒二字,在这个年代多如牛毛,极为普遍,倒不算上是什么“丢人显眼,见不得人”的事。可这逃案二字,却真正的击中了她母子的要害,揭穿了她母子的实低,使她母子“毛发竖立,胆战心惊”。因为她母子三人,正是当今朝廷“悬重金”捉拿的要犯,之妻之子。真怕被人识破;真怕遇上官差。就是遇到个普通的百姓,她们都得加倍提防,百般注意。因为百姓“中心怀不轨,行踪不正,诈取钱财”的人,也多不甚数,大有人在。因此她母子都在高度惊恐,防范中,默默的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要慌,不要搞出自露马脚的傻事,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被官府识破所抓,千万咬定姓张骞的骞;家庭住址,是热河省人。这真是“
奸臣挡道,官匪私通;
强抢豪夺,民不聊生。
老君昏庸,良计不听;
战乱四起;摧残苍生。国家动荡!百姓灾难也……”
不知说此人是何等人氏?有何功名?身居何位?姓氏名谁?但他道出了当今朝廷的腐败混乱之局;道出了百姓们的困苦艰难之怨;也缓解了她逃难母子的惶恐紧张之感;使她母子能静下心来继续前行赶路啦。
又不知走了多远路程,多长时间。在太阳西斜,晚霞予飞的时刻,她母子三人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不算太宽,也不算太窄。河水不算太深,也不算太浅。水势很清,但流势很急;清溪无比。在透明如镜的河水里,小川钉子鱼,小白漂子鱼,小鲫鱼瓜子鱼都在成群结队,东蹿西摆的狂欢乱舞,尽情玩耍。有的摆动着小尾巴,扇动着左右双翅,逆流而上。有的平端双膀,挺直尾巴,顺流而下。还有更调皮,更高兴的急甩两下尾巴,用力的急拍两下河水,借着灌力“噌”的一下子,蹿出水面老高。很得意的晃荡着小脑袋,瞪乎着它那双红红,圆圆的小眼睛,尽情的观赏着境外的美景田圆,奇花异草;和群山林海。还有七一帮,八一伙的小鱼,带着好奇之感,窃爱之心,钻进了河边那又稀又高的草丛中,又陡又深的泥窝里,平端双翅,急甩尾巴,目不转睛的偷看、欣赏、讥笑那些成双成对,谈情说爱的情侣鱼们。也像是在躲避随着“驾!驾!驾!”车夫赶畜快走和带着哗啦!哗啦!的车轮子和马蹄子的淌水声,飞驰而过的大花轱辘车。
为了方便行人过河,好心的老乡们还在道口上游,架起一条,五根丈二檁子长,两根檁子宽的弓形小木桥。上面还有两名五十多岁的站脚女人,一点一点的向前爬行过河。
这一切情景,对这位还不太成熟,又非常好动,特别活泼的骞宗保来说,倒很感兴趣。他一会说:“妈!您看,那木桥上还有两个老太太在跪着爬呢?”一会他又用手指护着说:“大哥!你快看,那条小鱼蹦出水面那么高”。
满腹心事的赵氏夫人,这会只顾思家想夫,愁眉不展,始终是板着面孔,不理不睬。过早当家理事的大哥骞宗惠,虽然嘴里“哼!哼!”答应着,但他的最大注意力,仍然放在怎样提防官府的捉拿,怎样不叫她娘三个少吃苦,少受罪,特别是眼前的这条河,怎样才能顺利的度过之事。
来到河边,在前头拉车的骞宗保,往路边一躲一蹲,把两条裤腿往上一撸一挽。又脱下两只鞋子拎在一只手里。就要拉车下河。
“宗保!站住,等哥哥我把裤腿挽上,把鞋脱下来再走”。接着他又说:“宗保!咱哥俩都把鞋放在车上,叫妈按着。你也把迁绳掖在妈妈的身边,来帮哥哥招车。我怕水下有看不见的暗坑,提防不及,摔着妈妈。
一切就绪后,小哥俩推着”簸簱“型的独轮小推车上,正中的被单上坐着母亲。母亲身后的两个车箱角上,依放着两件物品。一个是他们临逃案前爸爸给拿的金银包裹,一个是她母子讨饭用的的工具——泥盆瓦罐。下河后没走几步,骞宗惠事先预料得意外事件就真的发生啦。就听“扑腾”一声,独轮车的轱辘,掉进了泥坑里。车上的母亲——赵氏,一惊一乍,两手一扬,俩个儿子的四只鞋,一只没剩的掉进了河里。就像四只无人驾驶的小船,摇摇晃晃的顺流而下。骞宗保急忙撒开车子,拔腿辇出近百米之余,才捡了回来。
“宗保!把鞋再放回岸上去吧。”骞宗惠怕弟弟把那带水的四只鞋,放到车上,凄着母亲,阴湿物品,忙说道。
骞宗保按照哥哥的执意做完后,小哥俩很艰难的把车子推到了对岸。把母亲搀扶下车,坐在铺好的被单上,骞宗惠转身下河去对岸拿鞋。
“哥!我也去”。非常好奇活泼的骞宗保,没等母亲和哥哥表态,就“噼里普冷”的跳进河里,跑向对岸。回来时哥哥骞宗惠双手各提一双鞋淌水而归。可骞宗保却“噌”的一个高,蹦到了独木桥上;欢快的跑动着。
“不行!二弟,快下来,哥哥骞宗惠急忙的喊道”。
“怎么不行!大哥,我在家里玩迁楸,跑大绳的技术,你也不是不知道的。骞宗保带着很浓的傲气反驳大哥的话意,也有点安慰大哥的意思回答道。
这时的骞宗惠,再想阻挡,也是无济于事啦,只好順其自然,随他而去。
还别说,骞宗保走起独木桥来,是心不慌,脚不乱,如同平地一般。可就在他快跑到桥头的时候,举目一看,那两名跪着爬桥的站脚老婆,才下桥一人。后边的那位仍在桥上,抖抖嗖嗖的,一点一点的往前挪。等骞宗保跑近时,她感到身后有人,桥木颤的利害,就”哎謡“的一声,双手死死的抱住两根林木,实实招招的爬在了桥上。这时的骞宗保心里一急灵,一慌张,一脚落空。就听“仆腾”一声,掉在河里。
这正是:弱女少儿过独桥,
一人走动二人摇。
站者没有趴者稳,
惊叫一声浪翻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