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全身仿佛散了骨头架子似的,干涸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小玉竹挣扎着慢慢清醒过来,嘴里隐约有股腥味儿,思绪仿佛挣扎着不肯回忆。忽然,脚底板剧痛了几下,小玉竹一下清醒过来,立刻坐了起来,身子一晃,差点滚落下来。
他逃出翟府了吗?他头皮一炸,向四周望去。
此时,他才注意到四周黑漆漆一片,外面似乎狂风暴雨,雨声风声非常大。
小玉竹努力瞪着眼睛,想要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慢慢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房梁上躺着,四周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梁下,正是一个破败的山神塑像,庙外正下着滂沱大雨,庙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因着之前跑的虚脱,出了这一身汗,这会儿起了风,身上一阵阵泛着冷。他努力眯着眼看,梁上却看的不甚清楚,有一团阴影,似乎有人,似乎没人。
秦玉竹轻声叫:“有人吗?”一连串的回音响在庙里,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屋顶,庙里却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小玉竹隐隐心里发慌,想起小时候母亲给自己讲的鬼故事,魑魅魍魉最是喜欢抓小孩子,吃他们的心肝,喝他们的血,而且最喜欢在吃小孩前先吓唬他,吓得小孩血液狂流,心脏狂跳才吃,据说这样的心肝最是鲜嫩。
忽然一个闪电划破天际,照的庙里的山神像隐隐的有些狰狞,似乎动了一下。玉竹吓得嘴唇都紫了,却在此时一个炸雷炸了开来,他吓得差点尿裤子。
泪水就要冲破眼眶奔涌而出,脑海之中如闪电般,他的“一生”种种都浮现在眼前,自幼与母亲被囚禁,父亲不肯认他这个儿子,又不肯让玉竹姓翟,那个如仙女一样的母亲却要每天做哪些下人做的粗活,吃不饱不说,被刘妈侮辱,最后还那样凄惨惨的死去,连安葬的地方都没有。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要被“小鬼”抓去吃……
想到这里,玉竹一怒,紧紧抓着梁的手也松开,他指着头顶喊:“老天爷,我秦玉竹一生坦坦荡荡,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儿,自有神佛庇佑,你们这些小鬼若是吃了我的心肝,必定会被天雷轰得,轰得……轰得零零碎碎!!!”
“哈哈哈哈……”伴随着一阵大笑声,山神庙的门被撞开了,伴随着外面的光线,一个身形伟岸的人从庙外走了进来。只恍惚看到那个人用脚把门踢上,眼前一花,已然坐自己的面前了。
依稀可见这是一个须发花白却红光满面的老者,老人开口问道:“小子,你可真的是光明磊落?!!那你何故偷窃翟府的东西?你四体康健,为何讨饭吃,不自食其力,却做小叫花子呢?”老者连问几句,脸色仍是笑眯眯的。
可这话玉竹却生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子!我有名有姓,秦玉竹!我也没有偷窃翟府的东西,也从来没有讨过饭吃。”
“哦?!!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饿的皮包骨头,衣衫褴褛,还被翟府的家丁追呢?”老头追问道。
秦玉竹眼珠子骨碌一转,却没说实话:“翟府都是坏蛋,谁要是对翟老爷不敬,那便要被家丁揍一顿的。我自小没有父亲,全靠母亲养活我,我自然是皮包骨头……”想起自己的母亲,玉竹鼻子一酸,眼眶便要红。
老头一看,哈哈一乐,说道:“你这小鬼倒是个聪明的主儿,说话也是只道三分,却也是句句回答我,可见你母亲的确教育的好。”
玉竹一听老头儿夸自己的母亲,心头便暗暗高兴,他很自豪的昂着头说:“那是自然,我娘是世界上最棒的娘亲。之前没有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在此秦玉竹叩谢爷爷救命之恩,来日若爷爷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坏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帮您。”
老头儿听闻此言,双目精光一闪,面上却一改嬉皮笑脸之色,问:“我又没说我救了你,你小小孩子如何知道?”
玉竹调皮的一笑:“想来您说我是偷窃翟府的小叫花子,肯定是有家丁来追我了。我当时已经晕倒了,可见若不是您出手救我,定然会被家丁抓走。虽然那些家丁狐假虎威,但是确实有些本事不是吃白饭的,我怎么能轻易逃出来呢;我醒来便在这大梁之上,而爷爷您身手这么好,自然是您救了我;难得外面下这么大雨,您身上却没怎么打湿……可见您真是江湖传闻的高手呀!”
老头儿听闻大喜:“你这小孩倒是真机灵,之前你明知我身手好,为何对我凶神恶煞的?”
“我娘说了,君子就是要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若您是好人,我自然对您尊敬,若您是坏蛋,我也不会因为害怕做奴才相!”玉竹攥紧拳头,一脸正气。
老头儿之前的确想过这个小孩肯定是偷窃了翟府的东西,或者得罪了翟府的人,只因看不惯那些家丁闹市还骑着马咋咋呼呼的,还是追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就一时兴起救了他,再看着小孩眉清目秀的,瘦骨如柴,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等家丁走远之后去给买了点吃食和衣物。却不曾想这小小孩童如此年龄却有这般的洞察力,又如此品质,自己这才真的高兴多管了这么一档闲事,自己又素来看不惯那些净用些咋咋呼呼家丁的翟府。至于小孩怎么得罪了他们也不想打听了。
正想着,玉竹肚子“咕咕”响了两声,老头儿哈哈一笑:“光顾着说话,却忘了正经事儿。”说话间,从胸前取下一个挎着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酒瓶,一个油纸包着的包裹。
老头儿还没打开包裹,玉竹就闻到了香香的肉味儿,不禁口水长流,要知道,自己已经大半年没沾过肉星了。
老头打开油纸包,原来是数十个小笼包,外面雨虽大,这包裹确实一点水气都没有。老头儿也不多说,直接把包裹放在玉竹前面,慈爱的说:“孩子,你吃吧,看你也饿了。你吃你的,我帮你把脚包一下。”
玉竹勉力忍了许久的泪终于留下来,这半天的劳累,疼痛担惊受怕的感受一下涌出来,“谢谢爷爷,这个世界上,除了娘亲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过。”
玉竹说着就要翻身磕头,却忘了这是大梁上,哪容得他这般大动作,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掉下去。
老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我不喜欢人跟我客气,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人就算把头磕破了我也还是不喜欢,喜欢的人你就是砍我一刀,我依然喜欢。别说了,快吃吧,我刚刚已经吃过了,你都吃了吧,只一样,你不能吃太快,别噎着。”
玉竹这才擦擦泪,拿起笼包就开始吃。头两个是囫囵吞枣,第三个却开始慢慢品尝,笼包软糯的外衣,味美的肉馅儿,那汁水更是鲜美。玉竹一边吃,一边忧心自己今后的境况来。翟府家大业大,自己想要逃离翟观风的势力范围,真的实在太难了。今后性命都堪忧,恐怕像这样味美多汁的小笼包是很难再吃上了。
外面的雨也慢慢变小了,这一场雷阵雨看着就要过去。
“哎哟!”玉竹忽然脚底一疼叫了出来,随着暴雨的减小,这庙里也慢慢的亮堂起来,借着这亮一看,原来是老头儿帮自己把脚底板的碎石给挑出来了,玉竹便咬紧牙,默默的吃笼包,任由老头儿清理脚底的碎石茬,不再吭声。
一盏茶功夫,老者已经清理完脚心扎的碎石和木茬儿,打开酒瓶,对玉竹说:“孩子,你喝一口,待会儿疼,忍着点。”玉竹依言拿过酒瓶,喝了一口,呛得直咳。老头儿接过酒瓶,也喝了一口,直接喷在玉竹脚上,突如其来的一股疼痛让玉竹全身一颤,却没再叫出声来。
如此喷了几次,老头儿放下酒瓶,从胸口的衣襟后取出一些白绫,细细的为玉竹包扎脚。扎完之后,从后背取出一个包裹,却是几套衣服,青色的布,看上去简陋,但是比玉竹身上这破破烂烂的衣服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看玉竹吃的差不多了,老头儿问道:“你在杭州还有亲戚?以后你靠什么过活?”
玉竹神色一凄:“我在杭州已无亲戚。”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道:“你得罪了翟家,看来苏杭你是没法待下去了。也算你运气好,我正要去山东一趟,若你愿意,我便在山东给你寻个差事,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玉竹闻言,喜道:“多谢爷爷替玉竹周全,我刚刚也在想自己的未来之事,却也是一丁点主意也没有,可见老天垂怜我。”
老头儿说:“呷,我便是不信这鬼神,若是鬼神有灵,那会儿让着天下黎民百姓遭受这连年战乱痛苦呢?若老天有眼,像你这样的孩子那里还会受到这种苦呢?”
玉竹也不禁哑然了,只是从小看娘亲对上天神灵很虔诚,其实自己也在心中反复怀疑过,此刻,被这老头儿一说,引起了自己的共鸣。
“您说的没错,若是老天真有眼,也不会让这些官员恶霸欺负无辜的老百姓了,可见真正没有眼的却是人,不会辨别好坏,不能公正严明,不能悲天悯人。”
老头儿惊诧于他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见识,可见他的娘亲也是不俗之人。
玉竹接着说道:“多谢爷爷愿意救我,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呀?”
老头儿笑着说,“你先把衣服换上,咱们趁着雨还没有停,赶紧出城。”
玉竹小心翼翼把剩的几个包子包起来,然后开始换衣服。老者从梁的另一侧取来一个背篓,将玉竹换下的衣服,还有那几个油纸袋和酒瓶放进去,对玉竹说:“事不宜迟,你赶紧趴到这背篓里,我带你出城。”
“那有劳您了。”玉竹依言爬进了背篓,老者随后在他头顶上放了几件破布,将背篓盖上。
玉竹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跟着老者从梁上落在地上,听得庙门打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背篓上,凉爽又惬意。老者停顿了一下,小玉竹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吹,应该是老人行走的非常快。不消片刻,老者又停了下来,慢慢向前走去。
一眨眼间,他们已然到了杭州城门。
老头儿只见城门口有几个守卫讨好着几个身穿蓝色衣衫,胸口右边靠心脏处缝了一个“翟”字样的壮汉,这几个壮汉趾高气昂的喝着守卫奉上来的茶,看着来往的路人,城墙根那儿已然蹲着几个小乞丐,老头儿心里冷笑,脚上没有停顿,直直的向城外走去,却也没有人来盘问老头儿。
这几个家丁想破头也没曾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个翟府的“小杂种”就会认识外人,并帮助他出城。
玉竹耳闻外面守卫对家丁的奉承讨好,心脏砰砰直跳,但感觉老者的步伐稳健且没有变化,心里也暗暗踏实下来。
又走了一会儿,玉竹忽然听见老头说道:“好了,已经出城了,一会儿到了山路再放你出来,你放心吧。累了便睡一觉。你暂时不要开口说话。”
玉竹刚要张嘴回答,听见老者这么说便不再做声,只是感觉老者刚刚说话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只是音调微微有点怪,不像之前那样掷地有声。
若是江湖中人看到这一点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这老头并没有张嘴,声音是从腹腔发出来的,这就是江湖上传闻失传已久的“腹语术”。这腹语术传闻是西域奇术,更是中原武林大敌,若被人知晓,必然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是题外话,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老头儿,行人也只当他是上山捡柴的家仆,大家都神色匆匆的低头躲小雨,小心水洼,急忙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