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多算胜少算
在我国古代漫长的军事史上，无年不战、无岁不争的历史时期，主要有两个段落，一个是春秋战国时期，一个是三国鼎立时期。反映这两个大动荡时代的演义小说，前者是《东周列国志》，后者是《三国演义》，极其生动地展现了这两个历史时期无数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塑造了众多的栩栩如生的善战将帅的英姿形象，流传甚广，几乎家喻户晓。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改朝换代数十次，农民起义发动的战争大大小小几百次。战争带来破坏，生产萎缩，民生凋落；但另一方面，则是旧秩序的分崩离析，保守的传统观念受到猛烈冲击，战争推动着历史前进。战争要求发展军事理论，同时也为军事理论的发展提供材料。春秋战国和三国这两个时期，提供了丰富的战争实践，由此也造成了这两个时期军事理论的繁荣，尤其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兵法家，在当时社会的变革中最为显赫，许多军事经典著作，如《孙子》、《吴子》、《司马法》等就产生在这一时期。本书所选二十一则战例，春秋战国时期选了八例，占三分之一，原因在此。
战争，就是人群之间的互相厮杀，它是人类阶级社会的斗争形式，是剥削制度的产物。“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这段话见于《孟子·离娄上》，是先秦大儒孟轲对于战争的谴责，他还主张谁最会打仗，就判他的死刑，孟轲认为这样就可以制止战争了。这当然是十分可笑的迂腐观点，但是，孟轲对于战争的谴责确是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由于春秋战国的动乱长达五六百年，只有十八万字的《左传》，就记载了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中的动乱及战争五百五十余次。春秋之后是战国，接着又是秦楚之际的大动乱，不仅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而且战争也越来越激烈，死人如乱麻。如春秋时的大战役，晋楚城濮之战，齐晋鞌之战，双方只是出动兵车一二千乘，士卒数万，胜负几个时辰便见分晓。这些大战役，放到战国时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战国时秦赵长平之战，秦灭楚之战，双方动员军队超过100万，主要形式是阵地战、攻坚战、步骑配合，后勤支援，往往相斗数月，乃至经年。如长平之战爆发在秦昭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决战从四月至九月，历时半年。秦国全面总动员，全国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要上战场，倾国远斗，秦兵多于赵兵。秦胜赵败，前后俘虏斩杀赵兵45万，双方参战兵力100余万。公元前223年秦楚之战，秦兵一方就出动60万，楚国集中全国之兵对抗，双方参战兵力也是100多万，相持一年才决出胜负。像这样的大战役为害是多么惨重。长平之战，秦兵活埋赵国俘虏40余万。所以孟子对战争发出了强烈谴责，诸子百家都在思考，具有道德理性的人类，为什么要爆发战争？怎样去制止战争？墨家主张“兼爱”和“非攻”，提倡普遍的人性爱来制止战争。法家主张富国强兵，以法为教，商鞅就提出了“以战去战”的理论，即用战争制止战争，走兼并统一的道路。兵家适应法家的主张，致力于研究怎样打胜仗，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发展了治兵置阵的兵学。《孙子兵法》就是一部经典性的军事理论著作。
发展兵学，目的是总结经验，怎样打胜仗，但必须回答为什么打仗这一理论问题，否则像儒家、墨家一样，思想糊涂，怎能发展兵学？《孙子兵法》说，战争的目的就是“掠乡分众，廓地分利”，这两句话见《孙子·军争》篇。打仗就是为了抢夺土地、人口，这正是孟子所批判的。为什么要抢夺别人的土地、人口，法家的回答是人性恶，为满足私欲而战。儒家反对战争，提出人性善，认为打仗只是几个好战分子发动起来的，所以孟轲主张杀掉会打仗的人就可制止战争了。商鞅提出“以战去战”，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它朦胧地提出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的概念，不然怎么会用战争去制止战争呢？全面给战争下定义的人是西汉历史学家司马迁。他在《史记·律书序》中说：“兵者，圣人所以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意思是说，战争，是圣人用来讨伐强暴，平定乱世，铲除险阻，挽救危殆的工具。这个定义比孙子的“掠乡分众，廓地分利”大大前进了一步，提出战争是诛暴救危的工具，是兴邦治国必备的东西，给予战争以合理的地位。司马迁还有系列的言论，提出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从前引的话中可知，“诛暴、平乱、夷险、救危”，这四个方面的战争是正义的，反之是非正义的。司马迁颂扬正义战争，反对非正义战争。他举出例证，黄帝有逐鹿之战，灭蚩尤，定火灾；颛顼有共工之阵，灭共工，除水害；商汤有南巢之战，灭夏桀，这些战争是正义的战争。又举出夏桀王、殷纣王、秦二世等暴君穷兵黩武，是非正义的战争。此外，司马迁还颂扬统一的战争，肯定秦朝灭六国归一统之功，反对分裂割据的战争，谴责汉初诸侯王叛乱。最后结论，战争可以兴邦，也可以丧邦，有国有家者必须慎用。战争不可避免，是立国的工具，因此兴邦治国的人就要了解战争，研究战争，重视战争。怎样才能打胜仗？《孙子兵法》开卷第一篇《计篇》说：“兵者，诡道也；多算胜，少算不胜。”意思是说：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的行为，计谋高明的打胜仗，计谋少的打败仗。俗话说：“兵不厌诈。”诡道就是奇计诈谋，多算胜敌，少算败亡。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诡道”是智慧的代名词。《孙子兵法·势篇》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意思是作战总是用正兵挡敌，用奇兵取胜。所谓“正”，就是打堂堂的攻守战，攻则无坚不摧，守则坚如磐石，这拼的是兵锐将勇。所谓“奇”，就是不依正轨，不行常道，用奇谋智计取胜，斗的是兵略权谋。兵锐将勇，是战争取胜最基本的要素。兵略权谋，是常胜的决定因素。两者相辅为用。百战百胜的将军总是智勇兼备，用兵置阵，正奇相依，变化无穷。田单用火牛破燕，以5000之众胜数10万燕军，全靠奇谋取胜。井陉之战，赵国成安君陈余不用广武君李左车奇计，结果兵败身死为天下笑。宋楚泓水之战，宋襄公不用“诡道”，打堂堂之战，结果兵败身受重伤，这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显得荒唐可笑，当时就受到司马子鱼的批判。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的战例，都说明战争既是斗勇，更是斗智的一门谋略艺术，多算胜少算是无情的法则。
两大国交兵，一战之得失并不能决定全局的胜败。因为战争胜败乃兵家之常，而战争总是实力的较量，不但是军力和经济力的对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这是指战争双方的全局，总体实力单说战场上的决斗、战争的巧与拙，全军统帅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要打胜仗，必须慎择良将，即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书所选二十一则战例，就是按这一原则来编写的，突出了善战将军的奇谋妙计，所以本编定为“克敌制胜——善战将帅的智谋”。前文已经提及，兵锐将勇，奇谋善计，是打胜仗的两个基本条件，即善战将军，应该是智勇双全的。秦赵之战，赵奢说：“两军相斗，譬之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赵军如鹰击狡兔，迅猛而又出其不意地直趋秦军，获得了全胜。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击秦军，赢得了大胜。彭城之战，项羽以3万轻骑击溃刘邦50多万大军。这些战例，都是主将勇猛，全军整肃，一鼓作气取得的胜仗。但两军对抗，多算胜少算，最终还是智者胜。凡善战者是斗智而不斗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高级的谋略。例如吕蒙偷袭荆州，擒杀关羽就是很好的战例。有拔山盖世之雄的项羽终于败在刘邦手下，可见智胜勇。垓下之战，韩信指挥30万大军与项羽的10万军队作战，尽管数量占绝对优势，但韩信仍用智取，先用正兵挡敌，伪作败退，让左右两翼的费将军、孔将军冲断项羽军，分割包围，把项羽团团围在垓下，又四面楚歌，一战定乾坤，更是智胜勇。当然智胜勇，这是相对而言。智与勇，二者不可兼得，取智而舍勇。凡常胜将军，应是智勇兼备。如韩信破赵的井陉之战，韩信不单用智，而且置背水阵斗勇。凡奇谋善计，以勇为基础，那才是完善的，如果离开了勇，再说奇谋善斗，那就是残缺的。本书所选二十一则战例，除个别战例别有主题外，绝大多数的战例，主将都是智勇双全的将军，奇谋善计，均体现智勇相济的特点，这里就不作一一复述了。
（张大可）
曹刿妙计破强齐
曹刿
（春秋时人）
何乃光
齐鲁长勺之战是我国古代战争史上一次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
春秋时，齐国和鲁国都在山东。齐大鲁小。齐国都城在临淄，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国土据有今山东北部和东北部。鲁国都城在曲阜，国土在今山东西南部。齐国是周开国功臣姜尚的封国，鲁国是周公旦的封国。在西周封国中，齐鲁都是大国，经过春秋时的兼并战争，齐国日益强大成为一等强国，鲁国成为二流中等国家。两国原来不连界，现在成为邻国。齐国想吞并鲁国，只要打败鲁国，其他小国都将臣服齐国了。
公元前684年，时值鲁庄公十年。齐国大举进攻鲁国，鲁国面临生死存亡的选择，鲁庄公决心抗战，发出了动员令。同时号召臣民献计献策。这时有一个名叫曹刿的平民，要求去见鲁庄公，替鲁国出谋献策。他的同乡说：“国家大事，由那些吃肉的人去考虑，你何必插进去呢？”曹刿说：“吃肉的人都是饭桶，没有眼光，国家生死存亡，我是鲁国人，怎能不管。”
当时鲁国政治腐败，老百姓称当官的贵族叫“吃肉的人”，意思是老百姓吃糠咽菜，让那些花天酒地的人去抵挡侵略军吧。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鸟窝倒了，没有一个好蛋，国家亡了，人人都当亡国奴。这个道理，老百姓都懂得，他们劝阻曹刿，只不过是发牢骚，希望曹刿能向鲁庄公反映一下民情。曹刿的爱国主义精神感动了大家。乡亲们说：“只要国家需要，我们还是要去打仗的。”曹刿听了，非常感动。
曹刿进宫见到了庄公。曹刿问：“齐强鲁弱，君王依靠什么和齐国打仗呢？”
鲁庄公说：“我向百姓征收的布帛、粮食，没有独自享受，一定分给别人。”
曹刿说：“这些小恩小惠也只有贵族享受，老百姓分享不到，总不能让贵族去打仗吧。”
鲁庄公说：“我祭祀鬼神，用最好的牛羊、珠玉、丝帛，数量也多，从来按规定不敢有增减，祝史的祷告有一说一，没有虚假。”
曹刿说：“打仗靠兵车、人民，鬼神不会因为君王祷告的诚恳就降福给你。”
鲁庄公想了想又说：“大大小小的官司案子，虽然不能一一调查清楚，也一定要用实心实意来审理。”
曹刿说：“这是尽心竭力为百姓做好事的一种表现，可以打一仗。”
从上述对话中可以看出要取得战争胜利，最重要的是人民的支持，依靠人民，进行群众战争。
齐军依仗兵强马壮，长驱直入；鲁军为了保存实力，避开锋芒，后退到长勺坚守御敌。齐军发起猛烈进攻，鼓声震天动地。鲁庄公见自己受到威胁，要击鼓反击，曹刿阻止说：“还不行。”等齐军三次击鼓发动冲锋后，曹刿说：“可以击鼓了。”结果一鼓作气打败齐军。庄公准备躯车追击齐军，曹刿说：“还不行。”他下了车，察看了齐军车轮印子很凌乱，又登上车前的横木瞭望齐军，看到齐军旗帜不整，然后说：“可以了。”这才追击齐军。
打了胜仗之后，庄公问曹刿取得胜利的原因。曹刿回答说：“说到战争，那靠的是勇气。第一次击鼓，士兵们鼓足了勇气；第二次击鼓，勇气就衰退了；第三次击鼓，勇气就消失干净了。对方的勇气消失干净，我们的勇气正好饱满，所以战胜了他们。大国用兵，难以捉摸。我担心有伏兵在那里，后来看到他们车轮印子乱七八糟，望见他们的旗子东倒西歪，所以才追击他们。”
余论：齐鲁长勺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它生动表明小与大，强与弱，都是相对的，在一定的条件下，劣势和优势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小国、弱国只要依靠人民，充分准备，采取像曹刿那样的正确作战方针，也可以打败大国、强国的。
晋献公假途伐虢
姬诡诸
（？—前651）
顾兆贵
晋献公，姓姬名诡诸，是晋国发展史上一位重要的国君。假途伐虢，说的是春秋时晋献公早年英武，兼并灭虞，借道攻打虢国的故事。晋国在今山西曲沃一带，春秋初逐渐强大起来，到晋献公时已经是一个较大的强国。徐国，在山西平陆县西，位置在晋国的南边，是一个小国。在歌国的东北有一个小国叫虞国。虞国、虢国两国紧邻，一向关系很好。虞国夹在晋国和虢国的中间。晋献公想灭掉这两个国家，担心两国联合起来作战，晋国就没有百分之百的取胜把握。为此晋献公愁眉不展，一连几天，上朝时无精打采。
晋献公的亲密大臣荀息，了解晋献公的心事。他对晋献公说：“国君连日愁眉不展，怕不是为虞国和虢国的事吧？”晋献公说：“荀大夫真知我的心事。有什么办法离间这两个国家，晋军才好各个击破啊？”
荀息说：“只要国公舍得花本钱，这有何难！”
晋献公说：“大夫有何妙计，不妨说出来试试看，只要晋军取胜，我是不惜代价的。”
荀息说：“虞国国君目光短浅，贪心爱财。如果用晋国屈地出产的马匹和垂棘出产的宝玉献给虞公，请求借路攻打虢国，两国不就分开了吗？”晋献公说：“这是晋国的宝贝啊！”
荀息说：“只要向虞国借了路，灭了虢国，虞国就陷在包围之中，晋国的宝贝存放在那里，好比是换了一个仓库。”
晋献公说：“虞国大夫宫之奇聪明能干，他会出来阻止的。”
荀息说：“宫之奇肯定会劝阻虞公，但他性格懦弱，不能坚持自己意见。虞公见利忘义，只要晋国礼物丰厚，他不会听从宫之奇的。”
晋献公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荀息带着晋国的宝马、珠玉献给虞公，要求借路讨伐虢国。宫之奇出来劝阻，虞公果然不听，还主动承担做先锋。晋国、虞国联兵攻打虢国，夺取了下阳这块地方。晋国回国休整。这事发生在公元前658年。孔子写《春秋》，记载这件事写成“虞师晋师灭下阳”，把战争的祸首写成虞师。虞公只不过贪小利做了晋献公的帮凶，但虞师打头阵，把它写成祸首，表示对虞公不明事理的谴责。
过了三年，公元前655年，晋师第二次向虞国借路攻打虢国。宫之奇这次坚决劝阻虞公。他说：“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灭亡，虞国也保不住。晋国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虞国不能引狼入室。借了一次路已经过分了，不能再借第二次。俗话说‘唇亡齿寒’，虞国和虢国就是唇齿相依啊。”
虞公说：“虞国和晋国同姓，晋国不会害我的。”
宫之奇说：“现在诸侯互相攻伐，这一点同姓的关系哪能靠得住。”
虞公说：“我祭祀祖先神灵，祭品很丰盛，神灵会保佑虞国的。”
宫之奇说：“我听说，神灵是公正的，它只保佑有道德的人。说起祭品，晋国占领虞国，可以用更丰盛的祭品，难道神灵还会吐出来吗？”
古人十分迷信，宫之奇不相信鬼神，他非常巧妙地说明神灵不可靠，不能保卫国家。但是虞公听不进去，仍然借路给晋师。宫之奇仰天长叹说：“虞国没救了，我不能做亡国奴啊。”于是他带着家人逃到别的国家避难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