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候机大厅,中央公告的提示音引起了人们的再次注意,他们似乎等待了许久,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萎靡不振的。平时航班晚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或许准时到来才会令人吃惊吧……今晚不同往日,一个小时内已经通知了二十多次航班晚点的消息,航班居然被延后了二十多次,计算起来最终的结果就是…次日的下午十四时。
男人从椅子上无奈地起身,带着林易离开了候机大厅。
他们走了一条像是工作人员的专门通道,这里比较狭长,灯光越往深处也就越暗,在经过无数的拐角后,就只剩下了微弱的“EXIT”的绿光。
他们推开半锁的铁门,那外面便是首都机场。
本应停满客机,而此时寂静得像是傍晚时分的麦田。林易也注意到了悄悄伏在一旁的黑色客机,他从没见过黑色的客机,而且这架还是微型的。
“不是航班推迟了么?”林易很仔细地才能看清它的轮廓。
“我们是专机,”男人笑了两声,“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男人过来拍着林易的后背:“走,我们得在它身上过一夜了。”
天色开始昏暗,机场远处空落落的枝桠被暗红色的天空衬得像剥了皮肉的手骨,争相地向高处伸展着渴望夜幕的降临。
北京时间17:30,一只黑鸟在轨道逐渐加速,机身上的灯光纷纷亮起,在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况下达到起飞的速度,灯光在空中混揉了颜色,划出两道光弧,离开了首都机场。
民航公司的工作人员透过隔音玻璃发现有一架飞机起飞了,而她明明记得所有航班推后,机场本该空空如也……
“组长,”她说,“您能看一下时刻表么?刚刚好像有一架客机从轨道飞走了。”
“小吴,”电话里传出不耐烦的男人声音,“你困蒙了吧?今晚哪有航班啊!一律延后了…你看到的是哪架啊?”
“看起来挺小的,应该是个黑色的微型机。”
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真该休息一下了。这儿从来就没有黑色的客机,微型的也已经滞留在别的地方了,你说的那是战斗机?”
“不是……”
“嘟”的一声,对方挂断了。
她默默地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她在想,或许是眼花了……
黑鸟在灰暗的云团间钻进钻出,它们像是黏在了机翼上,飞机冲破云际之时在空中划出两道淡淡的白色痕迹。
男人解开安全带在飞机上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坐回位子,后面还跟了一名侍者。侍者推着精致的小车过来,将两杯温热的咖啡端给他们,然后又从推车底层取出两条绒毯分别盖在他们的下肢。
“下去吧。”男人说。
那侍者微笑,低着头后退离开机舱。
林易不知在看着什么,目光呆滞,而男人看着他也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知道么,”男人忽然说,“我有位主人,他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我。”
他见林易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有思念之情是好事,但是它如果影响了本来的品质,这就变得相当麻烦了。”
“我想家……”林易把头扭过去揉了揉眼睛。
“如果你跟着我做事,这种思绪会阻碍我们成功。”男人把杯子捧在手里摇晃着,像是在品味一杯干红。
“你也会有的,因为你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林易低语,“你如果连自己的真实情感都不能接受的话,那真是莫大的悲哀了……”
“那就连根拔起,让它们变得极其黯淡,微乎其微!”
男人的瞳孔闪过一阵红色光斑,他手心的杯子不断摇晃,咖啡色的液体中心开始出现几处小漩涡,几秒钟后咖啡变红,同时它的温度也逐渐变得滚热,滋滋的蒸汽缓缓飘上来。然而它们并未散去,而是在半空逗留,它们相互措杂、融合,形成一种图案,大概是陌生而熟悉的……是骷髅!
杯中的红色液体表面冒出涨破的气泡,仿佛男巫用巫毒之术熬了一种毒剂。
“什么声啊?”林易也听到了沸水的声音。
“看这里。”
“什么?”
林易回头,男人竟将杯中的液体泼在他身上,那液体附着在林易的皮肤上发出爆裂声,他被烫得无法惊呼,只能咬紧牙床忍受这一痛苦的过程。液体甚至能渗透进他的皮肤,淌进血管,在血液中涌动。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液体全部渗入,林易全身如红热的木炭,阵阵烤焦的爆裂声混杂着高温蒸汽……他正在被灼蚀!
林易的瞳孔发着红光,渐渐地有火苗的外焰冒出。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脑海中开始疯狂地涌现出同家人、朋友、爱人生活时的画面,甚至是仅一面之缘的陌生路人。而那杯液体就像一种蠕虫钻进了他的大脑,把经历过的所有统统翻出来,然后一嘴一嘴地嗑下去……
“你的家人,你的友人以及爱人,”男人在一旁笑着,“全都烧成灰烬了…你的过去,你的一切,也不过是灰尘那样一掸即散。”
人走到将近三十岁时,就已经在记忆中编织了一件毛衣的袖子了,然而从未想到过会有人中途拦住你,并夺走你的针线,却留下了一台机器让你去制作另一件衣服。你问,我已经织了一只毛衣的袖子,要怎么在这基础上制成别的呢……
周围没有人回答你的问题,只有躲在黑暗中的恶魔。他说,那就把袖子扔掉,它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你反驳他,可它是我的人生,人能有几个三十年呢……然而却是徒劳,恶魔不跟你讲道理,只要阻碍了他的利益,他就会不惜代价铲除,你玩不过他。
直到最后,你还是骗了恶魔,把袖子偷偷地藏了起来,想有朝一日取出来,去仔细想想那泛起毛球的记忆…它究竟丢了多少……
“你想家么?”路西法问。
“不。”林易淡淡地说。
“你朋友多么?”
“我没有朋友。”
“那你有爱过谁么?”
“从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