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问她。我怕那样会使她进一步伤感。是工作上的事？不太可能。是家庭上的事？我隐约感觉到她很可能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危机。半晌，她开口说话了，证实了我的猜想。她的丈夫提出和她离婚。我问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
我沉默着。
我感到了一种内疚。
我怀疑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她丈夫发现她有外遇了？而这个外遇对象正是我。可是，不应该被发现啊。我们虽然是情人，但是联系得并不多，而且是非常克制的那种。我自己离婚了，所以不想她受到影响。说真的，我甚至在心里一直希望她的婚姻是幸福的。至少，是保持那种恬静的状态。
当我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她不耐烦地说：“跟你没有关系。”
看她情绪那个样子，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默默地付完钱，然后陪她出门，在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对她轻轻地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万事想开点。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听了，冲我一笑。“我没有那么脆弱。”她从驾驶室的窗口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刚说完，车子就发动了，很快就驶上了街道，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直到从我眼里彻底消失……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徐茜发过来的一条短信：你很酷。下面还画了一颗心，大概是表达爱情的意思。她把车停到什么地方了，这么快？我笑了一下，回了一个给她，“傻丫头！”刚发过去，又一条信息来了，“我爱你！”我笑了一下，没有再回。她这是一时冲动啊。现在，她只是需要人去关心她，爱抚她。她并不是真爱我。我们只是彼此有点喜欢，但还不是爱情。她应该比我更清楚。她不爱我。我想：她这种低落的情绪很快就会过去的。谁碰到这种事都免不了会有些沮丧的。她这么年轻，又是那么的漂亮，职业也好，虽说不是明星，但到底也是名人啊，――电视台的节目主持。她会找到更好的，一定的。
回家的半途中，我的手机又响起来。我以为还是徐茜，接通了，却是罗萌萌的声音。
“看得怎么样了？没有时间了。”她说。
我说：“快了。可有一段我要改。彻底地改。”
她在电话那边怔住了。
我知道，编辑们最怕作者在稿子已经进入工作程序后再作大的改动。所以，出版社在和作者签订合同时，都会有限制作者做大改动的条款。
“你改动大不大？”
我说：“有一些，有一个章节。”
“一个章节？你都要改？为什么？”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急。不会影响出书日程的。”
她在那边好像还跺着脚，说：“我怎么能不急呢？我都要被你急出病来了。”
“你可别吓我。我可受不了你的吓。”我说。
罗萌萌在电话里耍开了大小姐的脾气，说：“限你在一个星期之内，赶紧把稿子还我。”
我笑了笑，说：“那是不可能的。怎么也要两个星期。”
她叹了一口气，说：“算我求你。求求你，求你快点吧。”
改到了《链条》之七了。
张副市长第一次接到牛德衡给他的红包时，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自若无事了，很随便地把它扔进抽屉里，关上。他给牛德衡办了事，收了点回报也是应该的。他快到年龄了，下一站不是人大就是政协。到了那里，想让别人送，别人也不送了。自己清清白白为官这么多年，最后收下点辛苦钱，也没什么。
“一点小意思。”牛德衡这样说。
当然是小意思。送这点钱，对牛德衡来说算得了什么？
开诚集团财大气粗。张副市长去看到，那个牛德衡的办公条件比他可好多了。有钱，什么都好。看得出，这个牛经理是个人物，是个干大事业的人物。
在开诚集团和二毛的兼并仪式结束后，牛经理在天京大酒店整整摆了四十桌，招待各方宾客。他在酒会上说：他要把二毛厂办成一个在全省乃至全华东地区最好的精品纺织企业。主要是调整产业结构，以生产高档西服面料为主，出口海外。二毛厂的根本问题出在产品品种单一，质量低下，竞争力不强。通过各方面的关系，他已经得到了美国和澳大利亚商人的面料订单，价值七百多万，当然，这才是第一步。
“我从德国准备引进一套机械设备，是世界上最好的。到时想请几位市长一起去德国考察一下。希望市长能多支持。”牛德衡说。
几位市长一起站起来，说：“祝愿二毛厂能在你的带领下，起死回生，越办越兴旺。”
一个月以后，张副市长和牛德衡一起飞到了德国。其他几位市长没有来。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再说，这和他们的工作好像关系不大。只有张副市长，他想自己到了这一地步，不出去也是白不出去。关心支持私营企业的发展，与党的纪律并不矛盾抵触。
事实上他们在德国只呆了三天，然后又去了荷兰和法国。牛德衡陪着张副市长还逛了逛荷兰的鹿特丹港。在巴黎，逛了红灯区。外面的世界让牛德衡大开眼界。他心里计划，不久的将来自己最好移居到德国。在德国生活。
现在，自己构筑了一座大厦。这幢大厦高耸入云。可是，总有一天，它会突然倒塌的。如果他不及时逃出来，那么，他必然会葬身其下。
让他不寒而栗。
不过，他现在还不急于走。他的欲望还没有没填满。他已经看到，现在的一切都在向他敞开。大量的金钱正在向他涌来，他怎么能罢手呢？他正处于一个巅峰状态。整个社会都在向他开绿灯，危险离他还远着呢。
张副市长的出国费用没有让牛德衡的公司负担。他属于公务考察，政府开支。本来他提出要到牛德衡说的那家纺织机械公司看一看，可是牛德衡说根本就没有必要。一切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只是想让他出来走一走。
既然是这样，张副市长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在张副市长的亲自关心下，银行又向开诚公司提供了七百万的贷款。
钟行长当时有些为难，他已经向有关部门问过开诚的情况，似乎它的还贷能力很不理想。可是，张副市长的条子过来了，他能打回票吗？万万不能。退一万步讲，就是将来开诚实在还不起，它不是还有公司的其它固定资产吗？虽说那些资产肯定不会值太多的钱，可是，有了那些资产，他就好交待多了。
写到这里，我又有些犹豫起来。按这样的写法，不是把钟行长也扯进来了吗？不。这样整个调子太灰了。或者干脆就没有重写的必要。只把张副市长的形象和经历改一下就行了，马虎对付过去，算了。
马青看过这一段后，觉得我写得还有些不足。他建议我应该再设计一个人物，一个硬派人物，他一直对开诚公司收购二毛表示谨慎的态度，报告放到他的案头，好几次都被他压下。然后他给我虚构了下面一段。
牛德衡心里急啊，他知道问题就出在马副市长那里。偏偏他和马副市长平时没有交道。马副市长是位军人出身，平时非常严肃。很多人在马副市长那里都碰过钉子。
终于，好不容易请到了马副市长。在包间里吃完饭，马副市长就要走。牛德衡说：“马市长您别急啊，下面还有节目呢。”但马副市长却坚决地说：“不了，我回去还有事呢。”他说的是真话。一方面，他不怎么喜欢这个牛德衡，这几年，他听到关于开诚公司的各种传闻不少；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有许多事务要回办公室处理。自他当副市长这么些年，他一直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他是一个工作至上的人。
边上的人也急了，都劝马副市长留下。大家在一起玩玩么，他这一走，太扫众人的兴了，而且也显得不够面子。牛德衡一看马副市长要走，也急了。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要是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走了，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请到他呢。而且，关键是一直想把他拉下水的心思就白操了。
“马副市长你干什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大家朋友一场，凑个热闹。聚在一起，图的是交情。你要这样还要在这地方混吗？”牛德衡提高嗓门喝道。
马副市长一怔。
怔住了。
什么人敢如此对他讲话？从来也没有。即使是省里的领导也没有人敢如此对他无礼。可是，牛德衡就不一样了。
当时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非常紧张。
牛德衡敢对他这样，说明他非同小可，马副市长想。这个社会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牛德衡这样的人物不能小看。说不定他与什么社会有所勾结，要是得罪了他，从此遭他暗算，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自己是在明处，而这个牛德衡却在暗处啊。这种人要是得罪了，他是不讲游戏规则的。
就在马副市长一怔的刹那，牛德衡迅速地又化为笑脸。这当中也许只不过是一两秒钟。“马市长，您放心，到我这里，我是一定尽朋友义气的。虽然我是一个生意人，但我喜欢交朋友。到我这里来了，就是我的客人。你要不玩尽兴了，就是我的责任。你不要让我为难，让我得个不够朋友的名声。”牛德衡说。
边上海关的杨关长、工商局的万局长、法院的徐副院长也都对马副市长说：“马市长再玩会吧再玩会吧，没有什么的，牛总是个朋友人。”马副市长犹豫了一下，心想：算了，那就再留一会，省得关系僵了，让大家都难堪。说不定这个牛德衡就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呢。
马副市长被人领着去桑拿。
他在蒸汽时还在想：这个牛德衡是什么人？这么牛气？
他感觉很累。
他披上浴巾，被人领到了楼上。在一个包间前，他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他头脑里“嗡”的一下，全明白了。可是，他还有退路吗？
他上前掀开盖在那个姑娘身上的浴巾，发现她全身一丝不挂。
她非常年轻，大概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从胸前的乳房就可以看得出来，――坚挺而结实，只有年轻姑娘，而且可能是处女才会如此。她身材苗条、白皙，肤如凝脂。她非常漂亮，清纯而性感。
这一定是牛德衡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啊，他想。
如果他不接受这样的礼物，那会怎么样呢？他不敢想像。
马青说这件事是一件真事，只是发生在外省某地某人的身上。作为小说素材，的确非常精彩。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把他写了进去。我认为这会为我的小说增加一些可读的色彩，同时人物层次也更加分明。
我甚至为有这么一段而得意。
重写了以上这些段落，让我感觉很累。而且，我突然感到好像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意识到那是我的神经过敏，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个危险在等着我。虽然我不明白那个危险是什么，但是我感觉到它的存在。当深夜的时候，我坐在书房里写作，感觉它就在门外。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工作，先用里面的控制开关把楼梯过道里的灯打开，再拉开门。外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一只猫也没有。
当然什么也不会有。
可是我回到书房里，却又感觉它又回来了。
夜真静啊。
我侧耳细听，却听到楼道里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的低声细语。我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再次去查看，如此再三。
真的，事实上我在心里已经证明那是不可能了，可是我还是想要去查看。当然这是一种病。与其说是我害怕恐惧的存在，倒不如说我其实是希望证实它的存在。我也许应该去进行一种心理治疗。也许跟的生活有关。专业在家写作，太寂寞了。于是，内心里产生了幻想。臆病的一种。
可是，生活里的所有怪异现象都是我神经过敏吗？比如，深夜里电话突然响起来了，我接起来，“喂喂喂，”叫了几声，可对方根本没有反应，然后突然就挂了。我不相信是打错了电话，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了。但，又会是什么人这么恶作剧呢？
我不知道。
无聊！有时候我只能在挂上电话后，这么嘟哝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