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子这一反常举止教众人大为不解,可沾衣在床上一直偷眼观望,却看得真切:适才乔仲正一席话毕,手指突然一动,一道微光飞向小富子腿弯,点了他膝盖内侧穴道,而在旁人眼里,似乎小富子是听了乔仲正那番言辞后吓倒在地。
皇上果然起疑:“小富子,你怎么了?”此时沾衣看见乔仲正手指又是一动,一道微光飞向小富子的后颈,点了他的哑穴。
见小富子张大嘴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皇上更是疑心:“你不敢说么?莫非你心中有鬼?”
乔仲正走到小富子跟前,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喝问道:“是不是你做的?或者你是受何人指使?快些招出来,圣上兴许还能网开一面!”小富子愣愣盯着乔仲正,哪里能说得出只言片语?
突然“啪”的一声,从小富子身上掉落一个纸包,乔仲正眼疾手快,迅速捡起,小心打开,凑到鼻尖闻了闻,勃然变色:“这……这是乌灵脂?!”
“什么?”皇上震惊道:“小富子,果然是你下的毒手!”
乔仲正“啪”打了小富子一个耳光,打得他面朝下摔在地上,只听乔仲正愤愤道:“亏的适才惠妃娘娘还为你求情,你竟然……前些日子你向我抱怨惠妃娘娘待你刻薄,我只道你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忍心下手!”转身对皇上道:“陛下,这等狼心狗肺的奴才,应五马分尸,以警效尤!”
“不急。”皇上阴沉着脸道:“且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幕后谁人指使,朕偏不信,凭他小小一个奴才,能有这样的胆子!”
“陛下所言极是。”乔仲正连连称道,回身踢踢小富子,喝道:“起来!”
小富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乔仲正脸色一变,忙将他翻转过来,却见他面色发乌,七窍流血,已是一命呜呼。众人愕然,乔仲正也作势大惊失色:“陛下!他……他竟然畏罪自杀了!”
“混帐!”皇上猛地一拍桌子:“他背后主子到底何人?竟教他宁死都不肯供出!这般嚣张,怕是连朕也不放在眼里!”话刚说完,突然觉得一阵胸闷气悸,险些歪倒,所幸他极有定力,身子只晃了晃便站稳,但一张面孔却变得煞白。
太后叹道:“天作孽,尤可悯;自作孽,不可活。陛下也不必太动怒,伤了自己身体更是不值。惠妃刚小产,极需休息,大伙还是都回去罢。”众人领命,纷纷告退。
“母后,您先回去歇息。”皇上闷闷不乐道,“儿子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太后轻叹一口气,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屋内渐渐恢复寂静,沾衣紧紧咬住被头,浑身仍禁不住微微颤抖,适才喝茶之时,她暗地吞服了从小成子那里得来的那包药粉的一半,又神不知鬼不觉将另一半放入茶壶中,精心演了这出苦肉计,她本想将皇上与太后的疑心引到德秀宫魏顺妃那里,不想却被乔仲正这只老狐狸轻松化解,还寻了小富子做代罪羔羊。只顷刻间,又一个她身边的太监惨死在她面前,虽然她早知小富子是乔仲正的眼线,但毕竟与他朝夕相处,也有几分感情,如今眼睁睁见他死在自己面前,教她想起小成子那张苍白的脸,登时怒气与内疚齐齐涌上心头,对乔仲正的仇恨更是无以复加。
她正胡思乱想间,皇上已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目光充满爱怜,沾衣见皇上这样,心下更是愧疚,泪水从眼角流淌而下,打湿了枕衾。
“别哭。”皇上轻声哄她道,并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
沾衣慢慢坐起,握住皇上为她擦泪的手,啜泣道:“陛下……是臣妾不好,臣妾……没能保住陛下的骨肉……”
皇上将沾衣紧紧拥进怀里,用半是责怪半是疼惜的口吻道:“傻丫头,怎么能怪你呢?也是朕的疏忽,才让你遭了奸人暗算。”转而切齿道:“这后宫出的事情,顺妃大半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念及她是珉儿的生母,其胞兄又是京军五营的统领,朕早已将她打入冷宫!”说完又是觉得心头一阵绞痛,额上霎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沾衣心思细敏,立时觉察出皇上的异样,便收住眼泪,抬头望着他,不无担心地问道:“陛下身体可不舒服么?”
“没什么,”皇上笑道:“可能近来事务繁多,劳累所致,你不必担心。”
沾衣依旧放心不下,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在内心冲撞。又听得皇上叹道:“朕最近时常觉得力不从心……看来是老啦!可立嗣一事,朕仍旧举棋不定,目前可立为太子者,惟珉儿和骋儿有此可能;珉儿为皇长子,按说该立为东宫,可惜他处事冲动,轻狂浮躁,将社稷交给他,朕实在不能放心;骋儿倒是沉稳干练,智勇双全,可惜雄心不足,有时太过淡泊名利……唉!”
沾衣诧异道:“臣妾不明白,淡泊名利……难道不好么?”
皇上轻抚沾衣秀发,笑道:“你不涉政事,当然不会明白。为人臣者,淡泊名利当然很好,若为帝君则非也!淡泊名利,便不会患得患失,然而身为一国之君,须时刻掌握天下百姓的疾苦,百姓得失须患之,社稷得失亦须患之,这才能起造福苍生之意,生关注国民之心。”
沾衣喟叹道:“陛下先前还说,若臣妾生下麟儿,则封之为太子,难道陛下当时就已认定这孩儿能撑得起社稷重任?”
皇上深深凝视沾衣:“生儿必如母,你恬淡从容,宠辱不惊,这等气度远非常人能比,与你相处久了,朕还觉得你绝非得过且过之人,若时势所需,必大显身手,所谓逢平时能安平,该亢处则力亢,擅屈擅伸,方为真智慧。若我们的孩儿像你这般,便是天生帝王之相,社稷重任,非他莫属。”
沾衣微微颤抖:“陛下……过誉了。”
皇上见状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怕,帝王之相向来只对男儿而言,且朕也是在你面前口无遮拦,莫要多心。你对雍妃那般赤诚,甚至险些放弃对朕的感情,这些都让朕刻骨铭心,如今你终于能和朕在一起,朕难道还对你不放心么?”
这话又戳中了沾衣痛处,使她心下黯然,片刻间却又想起适才的担忧,便整理心绪,对皇上嫣然一笑道:“陛下,臣妾有些饿了,可否让臣妾陪您用膳?”
皇上见沾衣主动请膳,自是非常高兴,当即吩咐下去,但考虑她尚在病中,食不得大荤大腥,便命膳房做了些清淡小菜,尽管如此,也是满满摆了一大桌。席间,沾衣显得胃口大开,每样菜都尝过,尤其是对皇上吃的那几道,更是兴趣盎然,皇上见沾衣如此好兴致,更是欣喜。
这时小全子捧着个酒壶进来,为皇上斟满酒杯,皇上正欲端杯,沾衣伸出纤纤素手按住,笑道:“这酒闻起来好香,陛下,臣妾也要尝尝。”
皇上笑道:“沾衣,这酒是施太医专门为朕调配的苏合香酒,你刚小产,这药酒你喝不得。”
沾衣樱唇微噘,撒娇道:“不喝就不喝,臣妾只想闻一闻,也不行么?”
皇上无可奈何,笑道:“唉,朕真拿你没办法。”回头让小全子将酒壶递给沾衣。
沾衣接过酒壶,揭开壶盖,细细闻去,只觉得这酒香气馥郁,后味纯正,似无异样,心下仍旧疑惑,眼珠一转,忽然向窗外叱道:“什么人?”皇上一惊,向窗外看去,小全子则早已抢出门外,沾衣忙趁此当口,手脚麻利倒了些药酒在自己杯里,藏在桌下。
片刻小全子又进来,手里抱了只猫,笑着对皇上道:“陛下,娘娘耳力实在惊人,连一只猫窜过都听得出来!”皇上知是虚惊一场,当下释然。
沾衣脸色微微一红:“陛下,臣妾实在太过胆小……”
“非也!”皇上神色凝重:“你倒提醒了朕,这万昭宫的守卫委实让朕不大放心,还有在你身边伺候的太监,朕一想起小富子竟是那下药之人,就不寒而栗!如果你周围的人都心怀鬼胎,朕纵然天天留在这里,也是防不胜防。”说完长叹一声,手扪额头。
沾衣宽慰他道:“陛下不用担心,臣妾毕竟有武功傍身,日后只须再小心些,也不是恁般容易被暗算的。”
皇上皱着眉头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武功再高,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朕终究是不放心。”
沾衣笑吟吟道:“谁说没有?陛下可还记得小安子么?”
“略有印像,可是先前伺候雍妃的那个?”
“正是,当初臣妾与他共同侍侯雍娘娘,一直觉得此人忠诚厚道。雍娘娘大去之后,他的悲痛丝毫不在臣妾之下,在其余人百般逢迎新主子之时,他反倒主动请求守侯灵堂;如今臣妾带他们移居万昭宫,他仍不忘每日在娘娘灵前上三柱香,这等忠心,绝非造作。”
皇上听毕大悦:“如此甚好!”
沾衣也笑道:“陛下尽可放宽心,后宫无大事,国家社稷才是当务之急。”
“你对朕也很重要。”皇上再度深情凝视沾衣:“这次虽然有惊无险,可在得知你出事之时,朕心里有多恐惧,连朕自己都没料到。一直以来,朕都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爱过的女人,可从今日起,朕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保你平安无事……朕实在不能失去你!”
沾衣只觉得鼻子发酸,刚刚理好的心绪,只一瞬间便又纷乱如麻,于是轻轻扭过头去,幽幽叹道:“臣妾……其实不值得陛下这般看重……”
“真是朕的傻丫头,”皇上将沾衣揽进怀里,吻着她的耳垂:“平生能得一至爱,便是千金难求的瑰宝,而有人求索一生,都未必能如愿以得。朕有了你,已不负此生,这难道不值得么?”沾衣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皇上吹在她颈后灼热的气息,一滴清泪悄无声息滑下面庞。
晚膳以后,皇上要回上书房处理奏折,虽是如此,也待到亲自看沾衣服药躺下后才放心离去。皇上一行刚离开万昭宫,沾衣便从床上跳起,捉住被小全子发现的那只猫,灌它喝了自己刚才偷藏下来的药酒,又目不转睛盯了它足有两个时辰,却不见它有什么异样反应,不禁疑窦丛生,于是翻来覆去,反复盘算,不知不觉又是一宿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