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班子交流会议结束后正是中午，陈秘书恭敬地立在一旁问正在主席台上收拾资料的叶伟峰：“叶市长，市容的王总在会客室等了您一上午了，他说手头有个方案今天无论如何要给您过目，您看……”
叶伟峰把整理好的资料一份一份往公文包里放，头也不抬地问：“下午城东区的研讨会几点开始？”
陈秘书迅速打开笔记本，“研讨会两点开始，离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
叶伟峰沉吟片刻：“这样，你让他把资料留下，我下午去城东的路上会慢慢看，等我看完后再跟他联系。”
陈秘书答应着便下去安排了，此时正听到身边有人唤了一声“老叶”，叶伟峰抬头一看，不由眉宇带笑：“原来是建平啊，实在对不住，今天忙得都没空招呼你，大家自己人，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不都为了工作嘛。”薛建平很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他今天仍旧穿了白衬衫，向来最注重仪表的他难得将制服外套挂在臂弯间，天花板上的射灯照见警衔上橄榄枝环绕国徽半周的图案，折射出幽冷的光泽，映得人仿佛眉宇间亦透着光华。
“谁说不是呢！每到春节过后，这会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开，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叶伟峰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薛建平的警徽，笑道：“看我忙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荣升机场公安局局长呢！
“别别，千万别这么说。”薛建平连连摆手， “老叶你也知道，政府机关嘛，哪一个不是论资排辈轮上去的？我身处此地，当然也不例外，那些老家伙们都往更高的地方去了，那余下的也只有我了。”
薛建平说得谦虚，叶伟峰却不以为意：“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有多少本事我还能不知道？机场公安局分局长，兼授副总警督衔，这在部队里可相当于少将级别了。像你这年纪就坐上了这个位置，别说本市，就是全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你不也一样？五年里从区长一路高升到市长的，我看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才对。”
二人相视，不由哈哈大笑，他们接着又在会议室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发现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半了，叶伟峰歉然道：“光顾着说话，竟把时间给忘了。今天楼下餐厅为与会人员特意安排了自助餐，建平，你中午要没什么事，就在我这里吃了中饭再回去吧！我也不跟你客气，一会儿下午我还有个会，今天就先委屈你跟我随便吃点东西，改天我再好好请你吃个饭，替你庆祝高升。”
此刻正值午饭时间，楼下餐厅里有员工陆陆续续地来吃午饭，叶伟峰怕自己在场让他们拘束，便带着薛建平进到餐厅转角的包间坐下，旋即吩咐陈秘书替他们随便盛了几份点心和主食送过来。可厨房里却不知从哪里听说叶市长带着客人正在包间吃饭，便自作主张特意炒了几个热炒给他们送过去。
这一顿饭，竟也吃得丰盛，薛建平直夸他们大菜师傅的手艺好，尤其红烧狮子头做得最为地道：“我们家的那个阿姨最近辞工回乡下去了，不然我一定让她跟你们这儿的师傅好好学学。不过依依倒不爱吃这个。”说到依依，薛建平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
叶伟峰也没在意，他扒了一大口碗里的米饭，含混地随口道：“她倒不挑食，就是不爱吃肉糜，什么馄饨饺子之类带肉糜的东西通通不爱吃。”
薛建平点点头：“依依这孩子其实真的不错，你知道我老婆，她是北方人，每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爱吃回饺子，什么韭菜馅的，白菜馅的，还有什么茴香馅的，我都受不了，别说依依了，可她愣是一声不吭，要不是后来那次吃坏了肚子，我都不知道她原来根本就不爱吃这个。”
叶伟峰笑说：“这都是为人儿媳应该做到的，你别夸她，回头把她夸的得意忘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社会上像依依这样的女孩子可不多了，到底多亏了你们教女有方。”薛建平的眼底满是惋惜，他侧目悄悄打量着叶伟峰的神色，见他只顾埋头吃饭，薛建平不由敛起笑意，最后终于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这次孩子们的事情，我有必要跟你说声抱歉，都是我家那臭小子不懂事，让依依受委屈了。”
叶伟峰只以为那小两口又闹矛盾了，顺手舀了碗汤放到薛建平面前，“叶怜依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从小被我惯坏了，真要说责任，我看这次八成是她挑的事。”
薛建平不料他如是说，本以为叶伟峰见了他，虽不至于没有好脸色吧，总也心里要存了些芥蒂的，毕竟两个孩子离婚这事，薛厉的确做得不漂亮。只是没想到从刚才散会到现在，叶伟峰竟一句也不提孩子们的事，脸上更看不出任何不快，弄得薛建平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他叹了口气，说：“可这事，总是叫依依吃亏了。”
“吃点亏怕什么？她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波折，如今她也不小了，让她吃点亏也好，省得她以为大家对她好都是应该的。”叶伟峰看了他一眼，见薛建平正满脸不安地看着他，不由笑道：“我都说没事了，你这当公公的倒比我还急。所以我老早就说了，叶怜依真叫福气好，嫁到了你们家，就她那脾气，要真碰上个不讲理的公婆，我看她这日子还怎么过。”
薛建平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可事已至此，到底是瞒不下去的。他一边端详着叶伟峰的神色，一边试探地往下说：“可这事确实是薛厉不好，看这事闹得，我都没脸来见你了。”他懊恼地垂下头，“怪只怪我家那臭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跟依依结婚那么多年，竟还一直背着我们偷偷和原来的女朋友联系，难怪依依会受不了。本来我是打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她的，毕竟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孩子。但是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等我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他们两个早就把事情给办了。”他故意顿了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叶伟峰渐渐变了脸色，这才状似惊异地道：“那个……老叶，这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叶伟峰心里只是又惊又怒，冰冷的筷子捏在手里，被汗濡得又湿又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亦透着这种冰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薛建平想了想，道：“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吧！”见叶伟峰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宽厚的胸膛掩不住剧烈地起伏着。薛建平连忙劝他：“老叶你别着急，我不也才刚知道嘛！依依没跟你说，我想也是怕你担心。”
叶伟峰一时并没有答话，脸色只是难看到了极点。
良久，他才把陈秘书叫进来：“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下午的会你安排老倪去参加。”
陈秘书自然极为震惊，他为难道：“叶市长，倪副市长去西区开会了，恐怕一时赶不回来，而且……”感受到叶伟峰冰冷的目光如刀刃般剜过来，他只得垂下眼硬着头皮道：“而且城东的那个会，倪副市长没有稿子恐怕顶不下来。”
叶伟峰开会发言从来不用稿子，且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往往秘书精心准备的稿子都不如他临场发挥的强，这会儿突然换了别人去替他开会，稿子便成了最大的问题。
“没有稿子？没有稿子就说不出话了？那要他秘书干什么？你现在就叫他秘书马上写一份发言稿出来！他要是写不出，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叶伟峰徒然发作起来，吓得陈秘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叶伟峰看了下表，接着道：“老倪西区的那个会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现在直接赶到城东去。”
陈秘书答应着就要退出去，走到门口，叶伟峰却再度叫住他：“替我去把下午的行程全部取消，所有的会客一律不接待。”
接到叶伟峰电话的时候依依正好在收拾屋子。搬到聂凌位于江边的公寓才第二天，需要整理和添置的东西很多，好在聂凌虽然不常来这里住，可钟点工阿姨每天都会来替他打扫，所以宽敞的两居室其实十分干净整洁，到底省去了她大扫除的工夫。
手机被她调成了振动搁在玻璃铺成的餐桌上，电话打进来时，手机突突地在玻璃台面上移开了寸许，发出的持续蜂鸣声到将依依吓了一大跳。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号码，掌心极富规律的颤动漫入心底，牵起了阵阵隐秘的不安。她很想当作没看到，可她到底还是深吸口气，接了起来：“喂，爸爸。”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问你。”叶伟峰的声音很冷淡，可依依还是听出了他言语中隐忍的怒意。
依依似乎隐约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她本能抗拒着，就像一只被捕获的猎物，明知逃不过，却偏偏还要在猛兽的利爪将它撕碎前做最后的殊死抵抗。这是有多绝望，她终于能够体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