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在早期革命者的故事中并不鲜见。当一股反抗的力量还未成为洪流,想要对抗完整的国家机器,采用个人方式是在所难免的。这样的方式,虽不能对政权产生毁灭性的打击,但也能使对方心神皆惊,永无宁日。
徐锡麟这位革命早期的烈士,他的故事,没有传奇,无关风月,却是一股正气,一种大义凛然。
买官潜伏
故事从“卖官鬻爵”四个字开始。卖官鬻爵,在清代,尤其是晚清,并不是什么秘密或政治丑闻,而是一个公开的事实。将官位明码标价,卖者与买者,各取所需。卖官者得钱,买官者得权,当然权最终都会变成钱,手段便是搜刮百姓的血汗钱。
在这些买官者中,除了沽名钓誉、利欲熏心之徒,还有不少革命志士。他们买官的目的是潜伏在清廷的各个角落,伺机而动。
徐锡麟便在这其中。
近代江浙卧虎藏龙,徐锡麟便出生于这块宝地。徐父是位商人,希望徐锡麟能够学而优则仕。但徐锡麟对腐朽的朝廷深为不满,认为非革命无以救中国。在一次参观日本大阪博览会的机会中,徐锡麟结识了反清革命志士陶成章,便由此加入了光复会。此次捐钱买官的计划便由陶成章提出。
而徐锡麟此番入朝为官的目标则是安徽巡抚恩铭。
选择恩铭不是必然只是偶然。五万银元只捐得道台这个虚职,收入微薄,收了钱帮徐锡麟活动的表叔——山西巡抚俞廉三有些过意不去,便写信给自己多年前的门生,盛赞徐锡麟的才能,希望能委以重任。而这位接到信的门生即是恩铭。
故事便这样开始了。
发展会员
由于俞廉三的再三举荐,徐锡麟在恩铭创办的巡警学堂里当上了警察会办,后又被委以陆军学校监督一职。他平日里督导学生,暗地里联络会党,伺机起义。巡警学堂对徐锡麟来说是个极佳的环境,学生们总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的群体,在其中培养进步学生很便利。徐锡麟常与个别学生畅谈国家兴亡与匹夫责任,暗地里发展了一批光复会员。而每位学生配备的枪支又给将来的起义带来了极有利的条件。
恩铭对徐锡麟深信不疑,这期间也曾有人提醒过他,徐锡麟的账目来往不明,恐是个革命党。但对此说法,恩铭总是一笑置之,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徐锡麟是自己的恩师大力推荐之人,没有道理会是一个革命党。况且,他自认为太了解青年人了,空有一腔热血,满腹牢骚,敢做大事的却没几个。因此恩铭只当徐锡麟是咋呼,不是革命。
联合秋瑾
革命党人的目标不仅仅是一条清政府官员的命。他们有更远大的目标,那就是从清政府手中夺过政权。杀掉一个朝廷要员,只不过想借以打响这场起义的枪声。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到一个女人,人称鉴湖女侠的秋瑾。“秋风秋雨愁煞人”,秋瑾一生也在忧国忧民之中度过。她有胆有识,够魄力。事实证明,女人不再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是要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担起自己的一份责任。
这位第一个为中国革命献出生命的女人,她的勇气,她的牺牲,确实令人可歌可泣!
早在1906年的冬天,秋瑾和徐锡麟等一批革命志士,便在上海集会,商议在浙皖两地起义之事。当时的分工便是秋瑾负责浙江,徐锡麟负责安徽一带,两股势力会合后向南京进发。
1907年2月,时任同盟会浙江主盟人的秋瑾,联络浙江、上海军队和会党,成立了光复军。徐锡麟被推为首领,秋瑾任协领。不久,二人协议订立了“浙皖同时起义”的盟约,时间就定在了7月6日。
徐锡麟认为时间过为仓促,准备不及,想延后两日,怎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计划泄露
在这个关键时刻,事情偏偏就发生了变故。徐锡麟派去上海买炸药的叶仰高被抓了,刑讯之下,便把知道的全招了。审讯的两江总督端方喜出望外,依着叶仰高供出的人名、地名,发文各省缉捕革命党人。让端方没有料到的是,革命党人往来的函件用的都是化名。
一时间风声鹤唳。
恩铭拿到电文,深感事情重大,一刻也不敢松懈,随即交代警察会办徐锡麟“务须严访密拿”。
徐锡麟拿着电文一看,“光汉子”三个字赫然映到眼前,心内大惊,这不正是自己的化名吗?徐锡麟知道,革命之事已经泄露,起义之事若再拖延,革命党人恐有倾巢覆灭之危。
恩铭不时督促徐锡麟对革命党人严加查访,徐锡麟只得稳住自己内心的不安,表面上假装执行查办之事,好让恩铭不起疑心,暗地里却紧了与其他会党的联络,加快了起事的步伐。
恰在此时,恩铭想在8号那日参加自己幕友母亲的八十大寿,原定于7月8号的巡警学堂兵生班的毕业日提前了两日。
就这样,原本想推迟的时间又被提前了。历史便定格在了7月6日。
安庆起义
1 907年7月6日,安徽巡警学堂兵生班毕业典礼。学堂内,操场边,摆满了铺着大红布的桌子,后面是一排排的太师椅。一群官员身着官服,相继入内,一时省内满汉官员齐集一堂。
当日的徐锡麟一身戎装,腰悬军刀,庄重威严地对着学生们做最后的训话,他用家乡方言慷慨陈词自己的革命志向。此刻的他的目光一如往昔,坚毅而又冷静。谁都无法看出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澎湃与期望,他正等待着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想着自己的革命理想即将实现!
9时许,检阅完学生操练,恩铭到礼堂坐定,两侧分坐着番司和臬司等官员。徐锡麟立于台阶上,台阶下官生班、兵生班正在列队,堂前两侧站立着马宗汉、陈伯平,此二人正是徐锡麟安排过来的助手。
列队完毕,学员行礼,恩铭欲起身回礼。徐锡麟手执警生名册向前,单膝微曲,洪亮的声音在礼堂内响起:
“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
这是暗号,起事的暗号,徐锡麟和陈伯平的暗号。
听此暗号,陈伯平迅速掏出炸弹,向恩铭猛力一扔。
恩铭张大了嘴,正想问徐锡麟如何得知起事之事。
然而炸弹落地,未爆。
恩铭惊魂未定,在座的官员无不大惊失色,徐锡麟上前一步说:
“大帅不必担心,这个革命党,终当会为大帅拿到!”
徐锡麟说着便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两把手枪。
恩铭还想傻傻地问徐会办拿枪作什么,子弹已经打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那颗未爆的炸弹扰乱了军心,徐锡麟开枪时显得有些慌乱,向着恩铭连发七枪,恩铭竟未丧命,只是腰部和腿部受了伤。
枪声已经打响,堂内大乱,满堂官员无不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徐锡麟振臂一挥:“抚台已被刺杀!快从我革命!”
但徐锡麟原先的计划早已被打乱。在原先的计划里,一颗子弹解决恩铭后,徐锡麟便左右开弓解决番司和臬司。立在堂前两侧的马宗汉、陈伯平则负责解决坐于两侧的官员。但在慌乱之下,徐锡麟将枪内剩下的子弹都打在了前来以身护主的文巡捕陆永颐身上。赶来的武巡捕趁徐锡麟避在一旁装子弹之际,背走了受伤的恩铭。这一背,恩铭倒当了武巡捕的人肉盾牌,陈伯平此时朝着恩铭便是一枪,这致命的一枪从恩铭的尾间直入腹内。恩铭此时已不能动弹,一群人把他塞入轿内,两腿还挂在外面。恩铭被迅速送入医院,但受伤太重,已无回天之力。
混乱的枪声后,巡警学堂内已是死的死、逃的逃。徐锡麟带领着跟随起义的学生,奔往抚署。但抚署早就听闻巡警学堂出了大事,加紧了防备。徐锡麟得知,便只好折往位于西门的军械所夺取弹药。
徐锡麟率领一众到达军械所时,跟随的只剩下了十余人。更要命的是,原本约好的军械所总办,并未按约定前来,武库根本无法打开。没有大炮,便无法打开紧锁的城门,外面的援军就无法进城。徐锡麟知道此刻他们是孤军奋战,敌强我弱,对他们来说已无什么胜算。但是死对于徐锡麟又有何惧,他要坚持到子弹用尽,自己杀身成仁的那一刻。
清兵四处追捕,并开始悬赏缉拿,赏金从开始的三千加到七千,最后又称活捉徐锡麟者悬赏万金。此时,逐渐赶来的清兵包围了徐锡麟一众,徐锡麟率领众人抢占了坚固的建筑物,与清兵展开了激战。激战四小时后,子弹已全部用光,徐锡麟便用石头与清兵做最后的搏斗,终寡不敌众。陈伯平战死,徐锡麟和马宗汉还有跟随起义的学生被俘。
历史上有名的“安庆起义”,从发动到失败,历时7个小时。
坦然受审
会审紧接着就开始了。官员还未从白天的惨烈景象中缓过劲来,都强压着内心的惊恐。而徐锡麟则神情自若,挺直着腰板被押了进来。
臬司毓朗强令徐锡麟跪下,徐锡麟宁死不跪,索性席地而坐。
徐锡麟对着会审的官员们大谈自己的革命理想,他指着毓朗大声喝道:“你不必得意,若再走慢一步,即被立毙!”内心正惶恐的毓朗震惊不已,几欲倒地。
番司冯煦惊恐地问道:“抚台是你的恩师,你怎么能如此没有心肝?”
徐锡麟道:“抚台是待我不薄,可这都是私惠,我杀他为的是天下公愤。我且问你,恩铭死了没有?”
冯煦正欲回答,毓朗抢先道:“抚台只是受了些轻伤,已经治愈,明日便要亲自审问你。”
徐锡麟低头不语,不禁有些气馁,他一时有些沮丧: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计划竟没有成功,恩铭还活着。
毓朗恨恨地说:“你知罪了吗?明天就要挖了你的心,掏了你的肝。”徐锡麟听此,顿时狂笑不已,大声说道:“我知道了,原来恩铭已死!我愿足矣!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区区一个心肝算什么!”
说着便在供词上挥笔写道:“……我蓄志排满,已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本拟杀恩铭后,再杀端方、铁良、良弼,为汉人复仇。乃杀恩铭后,即被拿获,实难满意。我自知即死,因将我宗旨大要,亲书数语,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名,不胜荣幸之至……”最后他恳请不要枉杀起事的学生,称他们都是被他诱逼来的。
慷慨就义
清廷一刻也不想让徐锡麟多活于世上,当夜(一说次日清晨)便决定将他处死。
临刑前,按规矩要先拍摄小影。一张拍完,徐锡麟要求重拍,他要给后人留下一张笑脸,让后人知道,此时的他为革命献身是何等的荣耀。
此刻的徐锡麟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异常坦然,这样的结局,自他开始革命之日起便早已料到了。“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矣!”死对徐锡麟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革命精神的永生。
抚署东辕门外,徐锡麟结束了他34岁年轻的生命。
有人说徐锡麟被押至刑场的路上一直大喊着“推翻虏廷,光复华夏!”路上行人见此悲壮场景,无不感慨落泪,他们随着囚车缓慢前进。刑场上,徐锡麟依旧不肯下跪,称死也要挺直着腰板。刽子手们强压不得,恼羞成怒,手起刀落,顿时鲜血染红了刑场,徐锡麟英勇就义。
徐锡麟死后,清廷官员们为了宣泄内心的恐惧和愤恨,指示刽子手用大铁锤砸烂了徐锡麟的睾丸,然后,剖开徐锡麟的胸膛,挖出徐锡麟的心,祭祀恩铭,他们还炒了徐锡麟的肝当下酒的小菜。
7月15日,绍兴的秋瑾从容就义于轩亭口,时年32岁;8月22日,与徐锡麟共同起事的马宗汉也被斩首,时年24岁。
他们虽然没能看到一个新社会的到来,却用自己的热血和惨烈,唤醒了更多麻木的中国人,加速了革命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