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村口,我后悔起来。
仿佛电影里鬼子进村的现代生活版。一眼望去,尽闲散些病黄容颜、袖手晒太阳的孤寡老人,有的尚且能够踉跄行走,有的干脆半阴半阳、招呼之余仍耷拉着脑袋,一副撒手人寰的蹬腿即在样子。
能够指望他们眼放异彩,鉴别真金白银,一呼百应,扬名立万么?
“这是活死人谷,还是坐吃等死的养老院啊?一点鲜活的生气都木有!”女友耳语小腔,生怕诈尸般蹑手蹑脚,一步不离地尾随着我。
“开车回来了呃!”
递烟,寒暄在如此气歪鼻子的乡音中,我无限失落着自己,努力找寻着自己。
车,二轱辘的,三轱辘的,四个轱辘的,都是车?万二八千,甚至十万,十几万的,都叫车?一堆废铜烂铁罢了。咱屁股底下的,一辆能够换他们一个车队!
人老昏庸不识货。我真真委屈得想哭,真真想给他们这等耄耋人众普及一节跑车知识必修课!
二啊,二号车,世界排名第二,调高和寡,他们不懂,可怜的行将就木的乡下泥腿子!
“年轻的,识文断字的,还有胳膊腿结实的,大白天都外出务工了。俺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弱病残,摸爬艰难,挣不来钱,只该守老堆。”
农村人说守老堆就是看家护院的意思,我给女友翻译。
“呵,小车不倒只是推!”苦涩焦粘的口腔里,我松绑出一句老俗语。
“推?推得动,谁愿意挺倒挨捶,游手好闲,不想法子去挣钱,等人养活,吃人家的眼角屎,叫人骂作老不死?”随口冒出来的怨语蜚声,集中指有些农家儿女嫌弃老人不中用,恭敬缺失,孝顺不知去处。
“钱途难料不好混,谁都亚历山大!”枉自感慨,无聊尴尬,以及神伤无极之背后,我挣扎着问:“见着我爹娘了吗?”
“就数你爹腿脚灵活,还能够倒腾,闲不住。那儿岗坡上,和你娘一起收拾药材哩。”
爹种植三十亩地的玄参中药,需要晾晒,需要收藏。
驱车爬上岗坡,我兴奋地邀请:“爹,妈,上车,咱村子里风光风光!”
“你买的?你,一天十来个短信,说勒紧裤腰带,啃仨月干馍,喝仨月白开水,精诚励志图大业。感动得你爹我跑断腿磨破嘴,三户联保全生产队,贷款五十起二百多万给你。你,你你就用来物整一个这号花胡哨玩意?”爹一见车,明白了许多,哆嗦起来。
“银行的钱,不花白不花,提前进入富豪时代。”我涎颜解释,“现在聪明人都在花银行的钱。像你们只知道辛苦忙碌,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累断脊梁骨,八百辈子也挣到买车钱!”
“9494。”漂亮女友相声演员一样上前,极力捧哏。
“屁!拿银行的利息钱摆阔穷烧,不打算偿换了吗?”爹不顾娘的阻拦,抄起身边的扁担,朝我劈头盖脑地挥舞过来:
“不孝子孙,给我滚!”
命苦,不知道享受快乐的爹娘,随便他们去吧。
驱车逃离近乎废都一样的山乡,止不住思想的疯狂烈马,我携手女友放声吆喝:“亲亲,感谢上苍让我们有机会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里的亲亲,及时行乐,超前消费!兰博基尼车,这辈子你开了没有?”
原野递来层层绿波,山林发出阵阵呼啸,没有冷落我这大山里出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