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洋在家里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小时候,沈家最怕的就是过年,每年过年,他家只能听别人家的爆竹声,在自家锅里炒菜时,多放一些油,就算又过了一年。正月里,一些亲朋好友,也来他家拜年,都是借此给他家送一些年货,大都在他家稍坐就走,不但没有带来热闹,反而显得更为冷清。他看着别家的小孩穿上新衣服,牵着父母的手从他身边走过,他顿时倍感冷清和孤寂。这时细心的母亲也会在他额头亲吻一下,以弥补某种不足。但今年大不一样,他从城里带了很多乡下人叫不出名的糖果分发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从城市带回了乡下没有的羊肉、墨鱼等,他还特意卖了一挂五千响的大鞭炮来放开门响。
像他这种人在城里只能算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但在乡亲们的眼里他却是一个大能人。因为能走出这大山的乡亲们不多,能考上中专的甚少,能留在城里工作,他还算第一个,所以来他家拜年的络绎不绝。七姑八姨,认识的,不认识的,各自带着自家的儿子来给他拜年,希望儿子能沾沾喜,长大了像他一样有出息,能光宗耀祖。
面对这方养育自己热土上的父老乡亲,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每一个人他都热情地迎接,唯恐招待不周。尽管每天忙得腰酸背痛,口干舌燥,但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周情。
假期一完,沈浩洋匆匆忙忙赶回公司。
树木经过寒冬的洗礼,开始吐出嫩芽。一阵阵寒风吹过,沈浩洋把周情紧紧地拥在怀中,静静地看着有些荒凉但却孕育着勃勃生机的初春景色。
“你爸妈对我的评价怎么样?”沈浩洋打破寂静问怀里的周情。
“很好,我爸说你能吃,说明你身体好,话不多,说明你稳重;我妈说你不抽烟,不喝酒,是一个省钱顾家的人。”
“那就说明我面试过关了。”沈浩洋高兴地说,实际上从上次周妈周爸的热情款待中他已感知到,但通过周情的证实后,他还是兴奋不已
当天下午,他提着沈妈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一篮鸡蛋和两只鸡,再买了一对酒和两条烟,高高兴兴地来到了周家,开门的仍是周妈。
“伯母,新年好!万事如意!”沈浩洋满脸笑容地说。
“托你的福,祝你今年工作顺利。”周妈高兴地接过东西说,“外面冷,快进来烤火。”
“噢,小沈来了。”周爸坐在客厅里烤火,见沈浩洋来了,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
“伯父,新年好,心想事成,出入平安!”沈浩洋忙对周爸点了点头说。
“谢谢,祝你连升三级。”
周情一听到沈浩洋的说话声,忙从卧室里走出来说:“你来了。”
“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沈浩洋开玩笑地说。
周妈看了他俩一眼,是十分般配的一对,满意地说:“不早不晚,刚好,周情,你还不快倒茶,拿一些水果招待一下小沈,还有昨天刚买的柚子今天也拿出来吃了。”
“小沈,来坐。”周情往长沙发一边靠了靠,腾出一个空间给沈浩洋说,“我们俩聊一聊,让她们母女去忙,咱们别管那么多。”
不一会儿,周情给沈浩洋和她爸每人端来了一杯茶,拿了瓜子、花生、苹果、柚子一大盘放在茶几上。
“来,吃。”周爸这一句话刚落音,周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她爸,过来帮帮忙。”
周妈想给年青留点空间和时间,让他俩多在一起聊聊,一个老头子在那瞎掺和什么啊,“嗯。”周爸应和了一声,进了厨房,刹鸡剖鱼。
“你妈真是贤良能干。”沈浩洋觉得周妈做事干净利落。
“那当然,要不然怎会生出这么一个好女儿。”周情回应道。
在他们谈笑间,周妈、周爸就把一桌饭菜做好了,周妈来到客厅,解开围裙说:“小沈,过来坐,吃饭了。”
沈浩洋走到桌边一看,桌子上摆满了香喷喷的菜,有鸡肉、鸭肉、鱼肉、牛肉等足足摆了十二碗菜。他对周妈的盛情款待略感几分不安地说:“伯父,父母,做了这么多菜,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这没几个菜。”周妈夹了一只鸡腿放在沈浩洋碗里说,“我没把它剁碎就是留给你吃的。”
“小沈,来,喝点。”周爸给沈浩洋倒酒。
“我不喝,不喝。”沈浩洋忙挡住周爸,拿开酒杯。
“新年哪能不喝酒,少喝点就是。”周爸说。
“对,我们四个都喝一点,这是新年大节嘛。”周妈夺过沈浩洋的酒杯,亲自给沈浩洋斟满了一杯酒说:“小沈,以后有空就要来坐,千万别买东西,当来自家一样。”
“嗯,好的。”沈浩洋点头应着,他求之不得。
“小沈,今年在家里过年热闹吗?你父母身体还好吗?”周妈亲切地问道。
“很热闹,母亲身体很好,家父早已去世了。”沈浩洋刚要喝酒,又放下了酒杯,忧伤地说。
“去世了?”周妈、周爸都吃了一惊。
周妈微蹙双眉,随后额头掠过一缕难以觉察的阴云,沉默片刻后,又问:“那你母亲现在怎样,生活还好吗?”
“妈,这鸡肉挺好吃的。”周情明白妈问话的意图,忙插嘴说:“赶紧吃,不然就凉了。”
“我也是关心他嘛!”周妈不满地瞅了女儿一眼。
“没有关系,伯母也是一片好心,我妈在家务农,生活过得很好。”粗心的沈浩洋丝毫没有觉察到周妈的变化,他以为周妈在关心他,笑着答道。
“是农村的?”周妈脸阴沉沉的说,女儿嫁给她,不是跳进了火坑。把正准备挟给沈浩洋的鸡肉转到了周情的碗里。
“对,是农村的,”沈浩洋这时意识到周妈问话的真正用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的回答了。
“小沈,吃菜”周爸用筷子指了指鸡肉说:“这是从你自己家里带来的正宗的土鸡,怪不得味道这么鲜美。”
“好,吃,我不会讲客气的。”在农村难得吃上一顿肉,沈妈常告诉他到别人家做客不要吃肉荤菜,现在他长这么大了,还是改变不了这种习惯。口上虽这么说,但依旧吃着蔬菜。
周爸兴致越喝越高,沈浩洋只好慢悠悠地陪着他喝。在一旁沉默很久的周妈忽然冒出一句责怪的话:“怎么一顿饭吃这么久,干脆再炒几个菜给你们做晚餐吃算了。”
“你没看到我在陪客,你在这里嚷什么嚷?”周爸借着酒劲吵嚷起来了。
“陪客,陪客,陪什么客?你总是找理由喝酒。”周妈越闹越凶。
沈浩洋渐渐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又不好作声,直到他看到周妈那愁云密布的脸,听到那严厉的喝斥,他完全明白了周妈不满自己的家境。沈浩洋见周爸还不明白周妈葫芦里买什么药,自己站出来打圆场说:“来,伯父,我们把酒了,吃饭。”
“好,来,喝。”被周妈这么一吵,周爸也没什么心情,顺意地跟沈浩洋干杯。
周情给他们端来了饭,客厅里静得只听见他俩吃饭的声音,沈浩洋吃了几口,再也没有心情吃下去了,但他怕他们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化,强迫自己吃完了半碗饭。
周妈生着闷气,板着脸坐在沙发上,沈浩洋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好象被凝固了一样,让人窒息,他坐如针毡,浑身不舒服。
“到我房间里去参观一下。”周情也感觉到气氛的窒息,便对沈浩洋说。
“女孩子的房间怎么能随便让男孩子进去,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周妈霍地站起来说。
“妈,你在说什么啊?”周情望着一反常态的母亲说。
“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周妈气女儿不明自己的心事,声音更为严厉地说。她把沈浩洋的乘饭倒给了桌子下的波斯狗吃。“你总是吃,吃,吃饱了还不走。”
周妈的言行如同烧红的铬铁深深地烫伤了沈浩洋的心,他知道周妈在指桑骂槐地下逐客令。他强忍着这莫大的侮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伯母,我不会进去的,周情也是说着好玩的。”沈浩洋苦闷的心情到极点,但他脸上仍挂着一丝微笑。
“好玩,好玩,有什么好玩,你们这代青年不象话,一点礼貌都不懂。”周妈白了沈浩洋一眼,又怒视着女儿。
“伯母,伯父,我走了,下午还有些事。”沈浩洋觉得这满屋的火药味都因自己而起,已是到了非走不可。
“那就不送了。”周妈好象送走了瘟神一样,脸色才有所好转。
“小沈,好走。”还在跟周妈斗气的周爸,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我送你一下。”周情说
“你碗还没有洗,趁什么热闹。”周妈刚稍晴的脸又阴下去了,把桌上的碗筷砸得“叭,叭”的响。
“我回来再洗。”周情倔强地说。
“不用了,我是一个大男人,自己会走。”沈浩洋对周情眨了眨眼,暗示她回去,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她母女闹僵。
沈浩洋一下楼,满脸的笑容立刻变得愁眉苦脸。第一次尝到了强作笑容的滋味,来时的喜悦荡然无存,他原以为周爸,周妈会好好地款待自己,自己也要嘴甜多喊几声伯母、伯父。吃完中餐后,四人刚好可以打牌或玩麻将,这样相互交流,促进感情。晚上,周情一起出去散步,这么冷的天气,周情肯定会紧紧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小鸟依人状,路上行人一定羡慕得要死。谁知却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来自农村和一个当农民的母亲。心疼儿子的母亲,没想到她却成了儿子的负累,成了儿子恋爱的绊脚石。
他开始抱怨母亲,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让他一出生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比别人多了一份凄苦与冷漠,饱受人生不公平的待遇。
他这种狼心狗肺的想法刚刚开始,马上被遏制住了,他忘不了在读初三时,母亲为了给他凑足学费,竟瞒着他吃了大半年的红锅菜,直到母亲脸上出现浮肿,他才从邻居中得知。他又怎能忘了十岁时,高烧不止,母亲驮着比自己还重的他,连夜赶了一个钟头的山路把他送到镇卫生医院。母亲为他节衣缩食,无悔地修着地球。她四十多岁了,却从没走出过大山,一直在自家田垄打转。更难为可贵的是母亲为自己竟守了一辈子活寡,母亲虽然没给自己带来财富、荣誉、地位。但她却把她最好的青春给自己。勤劳、善良、简朴的母亲,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