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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必须忍耐

荧阳殿。

“你到底想做什么?”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火狼的声音极为不善。

“小女子又做了什么,让火统领大动肝火地兴师问罪?”

“你说呢?”火狼的确异常生气——他与她联手,不过是想让傅沧泓,把对夜璃歌的一腔痴情,转移到她的身上来,不想这个女人居然狂妄如斯,羽翼未丰,就想染指朝政,不知将来若真得了势,会生出多少事来,后悔和懊恼,在他心中已然占了上风——早知无论如何,都拆不开傅沧泓与夜璃歌,当初他说什么,都不该与这个女人连成一气,白白得罪了夜璃歌不说,不定还会养出个祸患来。

就那么盯着他,女子忽然冷冷一笑:“火统领说这话,是因为小女子没能像统领想的那样,得到皇上的心吗?甚至是在气恼,自己因为小女,而开罪了以后的皇后娘娘?”

被她猛然说中心事,火狼心中“咯噔”一声响,那脸色便愈发不好看起来,偏这女子还一副悠闲的模样,款款道:“火统领不必如斯着急上火,依小女看,世间之事,难说得很,皇上与夜姑娘如今虽情深意重,但将来未知是个什么情形——再则,虽皇上一心只在夜姑娘身上,外事一律不计较,然天下之人,也可以不计较吗?北宏的臣子、百姓,会容得他们的皇帝,娶一个他乡异国,还曾有过婚约的女子为后吗?皇后,可不是一般嫔妃啊,不是说纳就纳,说立就立的;璃国的皇族和民众,会忍受太子妃被夺的奇耻大辱吗?倘若夜璃歌甘犯众怒,嫁与皇上为后,她将要承受怎样的指责,又如何对得起此前的自己?而虞国和金瑞,又会坐视这段姻盟达成,而不借机扬灰撒尘,大肆加以利用吗?”

火狼呆呆地看着她,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胆寒——他一向以为,聪明才智这四字,只属男子,女子如夜璃歌者,世间罕见,没想到这北宏后宫,脂粉队里,竟出了这么个异端,于北宏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纪飞烟又似猜着了他的心思,眸里的笑愈发地深了:“火统领不必对我设防,小女有一句话,搁在前头——无论小女做什么,都是为皇上好,都是为——”

她说着,慢慢抬起手,放在小腹之上。

火狼傻了,心中先是升起股狂喜,然后是巨大的怔忡,难以言说的怔忡。

“怎么?”纪飞烟踏前两步:“火统领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火狼却只是摇头,一种说不出的况味在心中弥漫开来。

离开荧阳宫后,火狼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头顶晃亮的阳光映进他的眸底,竟刺出几分生痛来。

“火狼。”前方,一声轻唤忽然传来。

火狼一惊,唰地抬头,只见傅沧泓正站在一处宫门边,定定地看着他。

“皇,皇上?”恍了好一会儿神,火狼方才确定,那真是皇帝傅沧泓,赶紧着上前参拜。

“你不去巡逻,却在这里溜逛?”傅沧泓上上下下地瞅着他,眼中满是惑色。

“属下,属下这就去——”火狼满脑子想的,还是纪飞烟之事,很有些神思不属,目光游移地答道。

傅沧泓看看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却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再则自己千里迢迢从炎京奔回,有多少事尚未处理,也没心思盘根究底,当下摆摆手道:“你且去吧。”

“唉!”火狼答应着,忙忙地走了。傅沧泓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小片刻,这才往龙赫殿而去。

甚至连气都喘不上一口,傅沧泓只换了件衣服,又出了寝殿,往御书房而去。

二十几日不在宫中,御书房中的折子已经堆了半张桌子,傅沧泓拿过一本在眼前展开,只见末处已有蓝批,字字精凝,句句中肯,不由连连点头——这应该,是丞相梁玖的手笔。

幸得如此,所以他处理起来十分顺手,只用了三个时辰,已然阅完所有的折子,除了几件不怎么让他满意外,其余的,梁玖打理得均十分妥贴。

揉揉酸胀的脖颈,傅沧泓站起身来,正要传唤晚膳,梁玖与吴铠双双走进,跪倒在案前:“微臣/末将拜见皇上!”

“两位爱卿请起。”因着心中舒畅,傅沧泓的脸色比往常好很多,示意他二人起身,然后道:“这些日子,辛苦两位爱卿了。”

“微臣不敢!”

“末将不敢!”

梁玖与吴铠赶紧谦逊道。

“平乱之事处理得如何了?”傅沧泓主动开口问道。

梁玖与吴铠对视一眼,由老成持重的梁玖禀复道:“微臣已经从东原十二州,西川十八州调运大批粮草,配合吴将军的布局,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乱军平定。”

“哦?”傅沧泓点点头,看向吴铠:“不知将军将如何布局?”

“末将已经调查清楚,此次乱军的贼首姓战,名云飞,精识刀兵战阵,枭勇善战,尤擅连环骑兵作战之法,攻城掠地的速度极快,起兵以来短短二十余日,便连下数十州郡,声威之大,此前罕有。”

傅沧泓盯着他。

吴铠却全然不惧,接着道:“更令人惊异的是,末将派人多方打探,居然查不出此人的底细究竟,不知是什么路数,甚至,连他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见过。”

“如此说来,这人倒像是天上飞下来的?”傅沧泓语带三分不悦,却也不禁想起,与战云飞狭路相逢的一幕幕。

吴铠默然。

半晌方听傅沧泓道:“你继续说,现下这局势,该当如何处理?”

“末将愿率五万人马,亲自平叛。”

“你去?”这话倒是出乎傅沧泓意外,不过以战云飞的本事,只怕朝内也唯有吴铠,可以与他一争高下。

“倘若你去,几月能得功成?”

“末将。”吴铠抬起头来,一脸淡然:“仅能控制局面,不使战云飞做大。”

“什么?”傅沧泓不由吃了一惊——以吴铠的本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战云飞,果真如此强大?

“照你这么说,战云飞之祸,非一年半载能定之?”

“这天下间,或有两人联手,能制其锋芒。”

“谁?”

“皇上,和,夜姑娘。”

吴铠轻飘飘抛出六个字来,却好似滚雷一般,凛凛然在空中炸响,就连梁玖,也不由变了脸色。

大殿里随即一片沉默。

良久,傅沧泓一声叹息:“朕知道了,你们,且退下。”

“末将告退。”

“微臣告退。”

吴铠梁玖敛衣躬身,徐徐退去。

身形笔直地站立着,傅沧泓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诸味陈杂——吴铠的话音久久在耳边回荡,却是那样地刺心——“璃歌……”一声幽叹从唇间溢出,渐渐弥漫开来的夜色,衬得那男子的身影愈发孤寂……吴铠带兵出征了,临行前曾到元极殿,叩见傅沧泓,傅沧泓温言勉之,却绝口不提别事,吴铠也不是个憨直的人,心中明白皇帝作难,便也不言语,接过兵符自去。

此后,剑昌一带战事焦黏,傅沧泓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与梁玖等众大臣商议对策,又逢兴州地动,滇河决堤,连淹数个郡县,傅沧泓成日忙得焦头烂额,只能于夜里偶尔想想夜璃歌,余事竟不能了。

这日傍晚,连续忙碌了两天两夜,不曾好好睡过片刻觉,吃过一顿饭的傅沧泓,从殿里走出,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上长满青色的胡碴。

他的确是累了。

立在廊下,看着重重宫阙,他的心中不知怎的,生出股苍凉,脑海里闪过傅今铖那张冷厉如阎罗的脸。

曾经,他深恨他的残忍,他的毒辣,他的无情,可是现在,当他亲自体会到一国之君的艰辛之后,他心中的恨,一天比一天淡弱下去。

傅今铖虽然没有人性,却强悍地让北宏平稳存在了二十余年,这期间天灾人祸,盗贼山匪,却被他信手拈治,甚至让北宏的军政、民政日渐强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再如财政,虽然亏空良多,也是傅今铖被废之前三四年内的事,以前傅今铖虽然荒淫,却不致大举劳民伤财,而今他接下这么个摊子,要钱没钱,兵多将寡,冗员沉荷,吏治腐败……每一样,都教他极致头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

因为,他是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皇族,唯一仅存的血脉,即使他想撂挑子不干,又能撂给谁呢?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从后方搭上他的肩,轻轻揉捏着,傅沧泓一惊,旋即转头,对上那女子姣若晨花的脸,面色顿时冷沉下来:“是你?”

“皇上……”女子水眸盈盈,带着三分乞怜,纵是傅沧泓心中如何不快,也不便就此发作。

侧身往旁退了一步,傅沧泓转头看向他处,淡然道:“你回荧阳宫去吧。”

“奴婢不过只是想为皇上做点事,奴婢有错吗?”女子的话音中,微微带上三分赌气,两分娇蛮。

“朕这儿有人伺候。”傅沧泓冷硬地道——上次的事,无论如何,他不会使其再次发生,不仅是他对夜璃歌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纪飞烟死死地咬住唇瓣,她多么想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多么想告诉他,自己满怀的柔情,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她必须忍耐——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爱情也像是一场战斗,她不能因着自己的任性,将此前好不容易得来的战果悉数葬送。

背转身子,她慢慢地走了,直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才任由满眸清泪潸潸而落。

委屈。

很委屈是吧?

倘若你爱上一个人,多半就会受委屈——真心的付出难有回报,深沉的爱恋无人理会,试想这世上,谁没有委屈?谁,又不曾受过委屈?

纵使桀骜如傅沧泓者,在夜璃歌面前,不也受尽了委屈?

而且这委屈,才刚刚开始……他的委屈,他的寂寞,他的伤悲,他的无奈,又能,向谁去诉说?

夜璃歌也委屈。

不是她愿意看见《命告》的,不是她愿意承担红颜祸水的角色,不是她先选择了傅沧泓,不是她想卷进那一圈圈看不见的漩涡……谁,又能解她心中苦楚,谁,又能救她脱这尘网?

是傅沧泓吗?

不是。

或许人这一生,落地即染凡根,只有死亡,才能让一个人,真正地超脱。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本无心爱你,我本无心招惹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来招惹我呢?

不曾相见,不是更好么?

孑然一身,不是活得更畅快么?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大人,北宏国内战事吃紧,不知大人打算如何?”

一身黑衣的男子立在案前,目光灼灼地看着端然而坐的夜天诤。

“吃紧?”夜天诤微微睁开了眼:“如何吃紧法?”

“吴铠亲率五万大军在剑昌一带与战云飞拉开战局,可是成果斯微,且北宏国内又逢天灾,傅沧泓分身乏术,倘若我们——”

“你想做什么?”夜天诤目光一闪。

“傅沧泓此人城府内敛,精明干练,若任其做大,将来恐为璃国之强敌,若趁此机会……”

夜天诤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黑衣人也沉默了。

“你且先回北宏去,要怎么做,我自有指示。”

“属下告退。”

待黑衣人闪身离去,夜天诤方将目光转向窗外,淡然语道:“进来吧。”

一阵轻风穿窗而入,却是夜璃歌,稳稳落在地面上。

“都听到了?”

夜璃歌抿唇,双眸冷莹。

“为父,不会动他的。”夜天诤一声苦笑:“你用不着以那种苦大仇深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帮他。”夜璃歌沉声道。

“你确定?”

“确定。”

“不后悔?”

“不后悔。”

“即使,将来他精兵强国之后,调头将兵锋指向璃国?指向天下?”

夜璃歌沉默了。

夜天诤起身离座,一步步走到夜璃歌面前,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知道她心中弥漫的痛楚与绝望,也知悉她的挣扎,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是不是时光倒回,他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他们相遇?是不是万丈红尘之中,既有一个夜璃歌,便不该有一个傅沧泓?

可是人生情缘二字,是最难预料的,你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到颠覆你命运的那个人,更不知道,刹那璀璨的绝美之后,隐着的是怎样倾世的哀伤与绝望。

是在对的时候,遇到了错误的人?

是在错误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

还是在不对不错的时候,遇到了不对不错的人?

家国天下,纭纭苍生,父母亲情,曾经的曾经,率性潇洒的夜璃歌,以为自己都抛得下,可是当天下兴亡系于一身之时,她却战栗了,甚至惊恐得想以死亡的方式,来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都能看得见那一场滔天烈火,是怎样将这座养她育她的皇城,焚成灰烬,她更能看得见他浑身浴血的身形,有如地狱罗煞……没有温情,没有光明,只有残暴的杀戮与血腥……他们之间皎皎如月的爱情,怎会沦落到那般不堪入目的境地?他们的幸福,怎会建立在如此多的死亡之上?

她不要!

她发誓不要!

如果这就是宿命,她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阻止!

可是她找不到。

找不到那个挑动干戈,操控一切的人,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她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阻止一切发生,她只是想要两个人简单的幸福,可是幸福离他们何其遥远?

她甚至后悔当初,不该听父亲的话,返回炎京,参加太子妃的甄选,若她没有在炎京城头出现,傅沧泓是谁,与她何干?安阳涪顼是谁,又与她何干?她只要做一个夜璃歌便好,仗剑江湖,纵横沙场,杀敌御寇,何等欢畅?

可是现在说这些话,似乎是晚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可他不肯放手。

要死第二次吗?让这一切随着她的死亡,戛然而止?

可是死亡,又真能解决一切吗?

她反反复复地思索着这些问题,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她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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