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那路更拥堵了,车就如蜗牛爬似的,后来干脆停了,半天没挪一步,
“你印象最深的作品是什么?”父亲将车熄了火,点上烟吸了口,回头问我。
我抓起了头: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古典的、还是近现代的……喜欢的不少,印象最深的……
父亲看我不语,说道:“这问题可能说大了,上电大时,我最喜欢《诗经》,教我们古典文学的老师,那真是‘大家’。”
“爸,你喜欢《无衣》?”
听了我的话,小老头打了个冷颤:“说点别的嘛,看我冷得发抖,还‘喜欢无衣’!”
大伙儿笑了起来。
父亲说:“《上邪》、《无衣》我都喜欢……哦,《上邪》好像是乐府诗?”
我点了点头。
“‘无衣’是诗么?你怎么知道爸喜欢?”高杨偏了头,好奇的问我。
“爸不是经常说人要有战斗精神,缺什么也不能缺了精、气、神!另外,人还要有团队精神,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两者,都在《无衣》中体现了。”
“不错。”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问我能不能把《无衣》背来听听。
“且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且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且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大家拍起了手。雯一边拍手一边“太好听了、太好听了”的叫。
“虽然朗诵得好,但太深奥。听不懂。”小老头皱着眉头道。
“其实就是拿出精神,同仇敌忾、战胜敌人的意思。”父亲说。接着,他又问世上什么武器最利害?
雯几个,“原子弹”、“氢弹”的争了起来。只有我没吱声,我想父亲的问题可能没那么简单。
“高远你说说。”父亲点将到。
我说还没想好。
“那你说呢?”高杨反问父亲。
“文化!”父亲斩钉截铁的。
大伙儿露出了迷茫的样子。
“中华民族有了许多象孔子、庄子、老子、墨子那样的先贤,将他们的思想、学说……”
“爸,我想起来了。”我受到了父亲的启发,也迫不及待的想表达自己的意思。
父亲停了下来,示意说我的想法。
我顿了顿:“我觉得人心是最利害的。所有武器都可以收藏、锁起来,而有那一把锁能锁住心呢?另外,核武器可以销毁,文化可搞‘文字狱’,也可‘焚书坑儒’,而心能关起来、能‘坑’么?”
“精彩、太精彩了。简直是尼采再生!”小老头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的叫道。
心真的太利害了。上天入地、天南地北,上下五千年,纵横二万里,天马行空,在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翱翔,弛骋……大伙七嘴八舌的热议起来。
雯说:“真的,心在人睡着了都在动、都会想!有次我听着电视里放着的《摇篮曲》睡着了,我就梦见我坐着宇宙飞船上了太空,而后我骑上了弯弯的月牙儿摇啊摇……”
“太牛了!”小老头笑雯。
“真的。”雯瞪大了眼睛,显得稚气十足。
“其实,心的驰骋、思绪的狂野,因教育成度的不同而千变万化、千差完别,都是受教育成度的深浅而左右的。我曾去过边远山区,那里的人对电灯就很难想象。曾有人到城里后回去说:城里人用根绳子栓上个透明罐罐就会亮起来,真是太奇怪了。你们想,他们能想象坐在汽车里是什么感觉吗?”
听了父亲的话,众人不语。
车窗外,那如蝴蝶般的雪花翩翩起舞着,雯悄声问我:“雪花有生命么?”
我刚想说“傻”,小老头却先笑了起来:“你怎么不问它的心长在哪儿?”
雯没理小老头,用那黑悠悠的的眼睛来看我。
“这个小傻瓜!”我在心里说。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问“雪花是怎么生成的”,可没表达清楚。不过,雯有时真的天真如幼儿园的小朋友,是会问些幼稚得让人想笑的问题,比如:“什么是花语?花会讲话么?”、“土地又没有味道,怎么树会结出各种味道的果子?”那天,小老头我俩正在书房里下棋,她跑进来叫我去看鱼缸里那条翻着肚皮的鱼,是不是被“咕噜噜冒着汽泡的水”给呛昏了。“啊,鱼被水淹死了?!”小老头怪叫起来……
“你说嘛。”看我不语,雯摇了摇我。
我想了一下,说:“当然有。形成、消亡。另外,她不但有生命,还有感情呢。”
“牛。”小老头瘪了下嘴。
我想了想,沉思着说:“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
“哦,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这是我最最喜欢,世上最最最好的诗了。”小老头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接着,他丢三落四、摇头晃脑的吟道:“假如我……是雪花,我要飞、飞、飞扬!飞……入,入她柔波的****……”
“唉呀,他太色了!”雯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对我小声道。
雯的话被小老头听到了,他嘟噜着对我说:“女人最会装佯。我看过一则小幽默,说有一男一女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着看着,那女的问男的:‘你在想什么?’男的说:‘和你想的一样。’‘流氓!’那女的骂道。”
大家都笑了。笑够了,母亲骂小老头尽把心思放男女之间上。
高杨也不自然的骂小老头尽记得些碜的黄色笑话、诗歌来污染耳朵。
小老头露出了窘迫样,我为他辩解(我常常能理解他,他也特赞赏这一点,并说什么:“都是扛枪的”结果)说:“这样的笑话多了。这诗不算什么,过去……好像我爸就有本《民间文学史》,上面有首民歌才直白呢。”我看到雯和高杨做出了不好意思、忸怩的样子,便打住了。而小老头看俩女孩红了脸,羞答答想听又不好意思听的样儿,觉得好笑,又来了精神,要我快讲。
“姐儿长得靓靓的唻,两……两……”我觉得脸上发烧没好意思再往下念,而父亲却哈哈的大笑起来。
“都不是好东西,这老家伙肯定知道讲什么乱七八糟的。”母亲瞅着父亲说道。
过后,小老头缠着我讲给他听,他听后透透的乐了好一阵子。那首民歌是这样的:“姐姐长得靓靓的唻,两个翘翘的唻;有心上去摸一把,心儿跳得咚咚的唻。”
众人在车里又闷坐了一会儿,前面传来话,说是有辆大货车因路滑侧翻,把路全阻断了。
父亲说:“怪不得没有一辆对头车开过来。”
这时我们看到有些人下了车,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顺山间的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
父亲看了看,说那小路是通金殿后山的梅园的。
“有梅花么?”雯问。
父亲说:“当然。”
“那我们看梅花去,我最喜欢腊梅了。”我建议。
我们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径小道,向梅园走去。远远地,我就闻到了和着雪花,随风飞来的淡淡的梅花的清香味。
看到傲雪屹立的梅花,高杨和雯嚷嚷着,要去折那真如蜡做的微微泛黄的腊梅。
我叫她们“别折花朵儿。”
小老头也随声符合的叫道:“你们可是要辣手摧花?!”
雯伸了下舌头,红着脸跑我身旁。
“腊梅、腊梅二月开,高远顺着小路来……”小老头摇头晃脑的样把大伙给逗乐了。
雯拍手道:“啊呀,欧阳太有才了,一下就念出了这么好的诗。”
我笑了:“你没听出来,这是骂人的话。”
“骂你么?”
我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我没被骂的那个人有风度和气质。”
父亲问我说:“柔石的原著是《二月》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雯说有部电影叫《早春二月》。
“我想起来了,那电影太美了……色彩……演员……”雯有点描述不清,她说两年前她在电视上偶然看了这部片子,不知怎的,她莫名的将我与萧涧秋联系在了一块儿(其实我的长相和气质与萧涧秋不说相差十万八千里,其生活背景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的,我有点沾沾自喜的想:难道我也有萧涧秋充满“小资”情调、风流倜傥的气质和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洁身自好的品质么(我不自觉的抖了下——好肉麻呢)?
“你更好。”雯说着,将头靠我肩上。
“哦哟哟哟,把自己当成了陶岚。……那可是悲剧!”小老头看雯的幸福样,冒了句“乌龙”话出来。
“开死口!”高杨狠狠的掐了小老头一把,而雯什么也没说,只是要小老头帮她和我照张合影。
“我也要照。”我和雯在腊梅花下刚站好,母亲却跑了过来——她已经喜欢上了雯这个“准儿媳”。
“我妈……”我想,高杨是想叫母亲别当“甘草”,可母亲已跑了过来,并搂住了雯的肩膀,雯也甜甜的笑着将头和母亲的头靠在了一块儿。
“我们大家合张影吧?”我们照完后,父亲建议道。
小老头说没有相机架,高杨便开玩笑叫他别照了,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请那边过来的人帮我们照一下。”我指了指从旁边小径处踏雪而来的一个人。
走近了我才看清,这是个风度翩翩,戴了顶红色“贝蕾帽”,身穿红色羽绒服的老者。
老者接过相机,定定的看了我一下,才不慌不忙的为我们照了像。
“你还是学生吧?”老者将相机递给小老头,然后问我,我点头应了声。
“学啥的,对表演可有兴趣?”
“中文,没演过戏。”我有点不自然。
小老头说:“他可是表演天才。”
老者上下左右的又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掏出张名片:“你考虑考虑,想演戏找我,我觉得你特有潜力。”
我看了名片:云南民族电影制片厂,艺术总监张若水。
“还看啥,去演戏得了。”小老头说道。
雯她们好奇的接过名片看了起来。
“张老师,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吧。”父亲对老者说,并递烟过去,老者表示不会,然后又打量了我一下,点了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向山下走去。
大伙目送着老者慢慢走远,其身影消失了好长时间,高杨才嚷嚷道:“我哥,你要成大明星了噻!”
“让他请客。”小老头兴奋起来。
我看到雯的眼里闪过一丝雾霭。我当然知道她的心思——怕我泡到美女堆里而甩了她。但我太激动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由着性子问她“想吃什么?”
雯摇头。
“清蒸赖蛤蟆,凉拌鼻屎喳。”小老头叫道。
“妈呀,太恶心了!”高杨叫着去追打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