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夜霎时间彻底刷白了脸色,牙齿微微打着寒战,手里的包包也已经一不小心掉在地上。
江邵光坐在原处,皱着眉闲闲地吹了吹口哨,温柔的眼角蓄着危险的笑意:“吴小姐镇定点啊,别这么胆小嘛。我最喜欢你往日满脸的那种犀利了。”
她弯腰颤抖着拿起包,剧烈的震惊之余,她仰着下巴的口气仍很坚硬很嚣张:“二少爷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一个字都听不懂!岳婉生当初是自己不告而别,才在逃走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不小心掉下悬崖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二少爷,话可不能乱说的……”
江邵光思维反应特别地快,幽幽地听到吴千夜清清楚楚地说出“在逃走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不小心掉下悬崖的”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自己对吴千夜的调查结果根本没有错,一切都是真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吴千夜漏洞百出的那一副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神色,又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蓝山,然后凑近吴千夜的眼睛,轻轻然地说道:“你什么都没有做,怎么会这么清楚,岳婉生在途中坠崖了?这次婉生回到江家后,我们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这件事,婉生自己也没有在公开的场合提过呀……哈哈,吴小姐,指教我一下啊,我逻辑很差的,吴小姐是怎么神奇地猜到的?”
吴千夜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包包,牙齿颤颤地咬住下嘴唇,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低地沉吟出一句:“你……怎么会知道。”
江邵光揉揉太阳穴,继续边倚着沙发喝着蓝山,边瞟了脸色难看至极的吴千夜一眼:“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绝对的毁尸灭迹,也没有绝对的密不透风。我小美光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查不到的……”
吴千夜的高跟鞋踩了个悬空,差点跌倒在地,连忙冷笑了片刻,拍了拍手,幽幽地回应道:“二少爷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妨碍。再说……你不是也喜欢你哥哥,你难道就希望他的心被岳婉生一个人常年地牢牢占据着?”
邵光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到吴千夜脸上,他嗤笑着驳斥道:“哈哈,吴小姐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神逻辑啊……我不是你,不是得不到就要毁灭的人。”
吴千夜狠狠地瞪着江邵光,看着他一脸不屑一顾的悠然神色,而自己却那么狼狈惊慌,不由得死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告诉我,究竟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了,是那天我安排送岳婉生走的那辆车的司机对不对?他明明是自己愿意送死的,我给了他家妻儿整整六十万……”
江邵光笑眯眯地听着,做出一副啧啧赞叹的样子,忽而张扬着不冷不热的脸拼命用力地鼓起掌来,并且对着玻璃门幽幽地唤了一声:“青森,你进来吧。”
吴千夜怔怔地回眸,看着自己的弟弟吴青森一脸漠然和震撼地从玻璃门外轻轻走了进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崩塌沦陷了……
邵光蹙着眉头,缓缓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吴千夜,不悲不喜地对着吴青森说道:“相信刚才我和你姐姐这段精彩的对话你也都听清楚了,青森,你这下子该清楚,你姐姐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了吧。”
吴青森冷冷地闻声将几乎能掉下深蓝色冰渣的脸转向了吴千夜,逼近姐姐不断四处躲闪的双眸,喃喃地问了一句:“姐,我……我真的……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
吴千夜像是一瞬间坠落到了绝望迷茫的谷底,吴青森是她唯一的弟弟,现在一切的窗户纸都被江邵光彻彻底底地捅破了,倒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推脱的了。
吴千夜愣愣地看着弟弟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淡淡地点点头,沉默良久才哑然地说道:“姐姐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多几分幸福的可能,哪怕是接近幸福一点点也好,于是就那么做了。你对姐姐失望也好,如何也好,做了,就是做了……再者说了,青森,你之前开的这个专门向客户输送托儿的公司,帮着人家骗父母就是正直的事情么?”
吴青森松懈地冷笑了几下,无奈地驳斥道:“可是我有原则,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的生命和利益!姐你知道不知道,我当时是在高速公路和半面悬崖的交接口处发现了岳婉生和她的父亲的,两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面上的荒草丛中,看上去距离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遥……那种让人绝望不已的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把岳婉生救回我的住处时,她后背的脊骨粉碎性地断裂,整整九个月才能下床……你有没有想过,你脑海里随便闪过的一个坏念头,给她带去了多大的毁灭性的灾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你,我姐姐!……”
吴青森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姐姐,像是失望透顶似地漫长地痴痴一笑,往后退了半步,用尽浑身力气嘶吼着,却仍旧难以表达内心堆积的感触和愤怒……
江邵光皱着眉,淡淡地拥抱住了吴青森,而吴青森浑身的微微颤抖却良久都没有平息下来……
吴千夜在一旁不显山不露水地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转身离去的时候只是低低地央求了一句:“这一切都涉及法律责任,是要坐牢的事情,当初我是害了婉生,但是你作为我弟弟,偶然地救了婉生,不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么?青森,姐姐就求你这一次,不要让这件事情让更多人知道……”
吴青森死死捂住耳朵,什么也不想再听,不置可否地反复揉着剧痛的太阳穴,闭着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江邵光关切地扶着青森,懒洋洋地冲着吴千夜撂下一个字:“滚!”
江邵荣果真没有食言,岳婉生爸爸于福生的葬礼规模和礼制都达到了空前的地步,其庄重盛大震惊了整个岛城的上流圈子。
有不少别有用心的小道记者一传十,十传百地猜想,或许是江邵荣害死了自己的准岳父,于是为了自己能稍稍心安,也为了留住枕边这个美人,只好狠狠地砸钱,给自己的准岳父办一个盛大的葬礼。
江邵荣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这些新闻,并不做过多的反应。
倒是悲恸之余的岳婉生这两天时常会略显歉意,不知所措地问:“邵荣,你不觉得……你这样办爸爸的葬礼……就更让外面的流言蜚语深入人心了,你这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江邵荣猛吸着雪茄,揉了揉婉生的长发,淡淡不在意地回应道:“流言既然是假的,怎么会深入人心?我不怕这些所谓的脏水,我只在乎你。”
葬礼当天,来参加的众女客们的心思自然不在这个叫于福生的陌生亡者身上,而是恨不得凑在一起将江邵荣和岳婉生的事情嚼烂了才好:“这个岳婉生来自那种混乱的家庭,倒还真是有一身令男人欲罢不能的好本事,那么一张哭着都动人的小脸,就轻轻松松地收服了这个万年不靠岸的江大少爷。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江邵荣一身纯黑的长款风衣,始终一声不吭地阴沉着脸,因为怕岳婉生听见流言更难过,于是江邵荣全程陪着一袭黑裙的她,一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呢喃:“天没有塌下来,我不是在这儿了嘛……”
遗体告别的时候,岳婉生跌坐在玻璃隔板一端,仿佛将这未来一生的眼泪都统统流干净了,抽泣到最后像受了风寒一样非常地虚弱,江邵荣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的时候都不敢太过用力,总有一种一不小心用力过大就会捏碎她的身体的错觉。
“都过去了。”他像是全心全意地哄着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岳婉生的手臂,声音温柔如呓语。
岳婉生听着江邵荣安稳沉静的嗓音,忽而抬眼冷冷地猛然一怔,那幽暗的目光,令一向镇静的江邵荣都感到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她说出口的话冰凉冰凉的,像是能就此涌出哀愁的白色雪花:“江邵荣,别给我无用的安慰……我很清楚,只要我还活着,这一生的无常就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正当岳婉生刚刚说完这一句话,他们俩慢慢地抬起头,敏感地发现葬礼的现场忽然一瞬间变得安静,安静到极致有些可怕的感觉。
江邵荣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眼前,离自己十米距离,稳稳地站着发出凄厉阴冷的笑声的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站在参加葬礼的人群里,轻蔑十足地仰着头,正浅笑着将漆黑的枪口对准棺木旁边的江邵荣和岳婉生。
江老爷子一直嗤嗤地笑着,又慢慢举着枪口走近了几步,他懒洋洋地望着一旁脸色瞬间惨白的江邵荣和岳婉生,不急不慌地清清嗓子说道:“哈哈哈,我的宝贝儿子和岳婉生呀,是不是很意外我还有幸活着呀?哈哈,事情从来都是没有绝对的……邵荣,是不是很后悔当时在马来西亚没有看清楚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究竟是不是我呀……”
江邵荣攥紧了掌心,冷冷地听着江老爷子这一番嚣张的话,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很惊慌失措,反而异常镇定地站直了身体,一声不吭地扶住了岳婉生的肩膀,扯了扯淡漠而桀骜的嘴角,与江老爷子不躲不闪地四目相对着:“爸爸,好久不见。”
江老爷子也敏感地发现了江邵荣脸上的从容神色,不禁稳住了自己手里冰冷的枪口,旁敲侧击地说道:“邵荣,我知道你最擅长假装镇定,不过呀……这子弹如果射穿了脑袋,恐怕装得再镇定也是完全没有用的……”
江邵荣轻轻地深呼吸一口气,将僵直的背部挺得更直了一些,然后缓缓地冲着江老爷子那张阴冷的脸露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诡异笑容,口吻淡淡如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爸爸,来吧,开枪呀……你倒是开呀,你不是很想听到儿子我脑袋撞上子弹的声音么?”
这时,大约是出于一种默契,江邵荣和江老爷子都在无声无息中,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深深地投在了一旁垂着脸待命的周天阔身上。
那种相同的眼神似乎是在一声不吭地宣布着,这个疑云重重的周天阔,就像是一座天平,他的心倒向两个人之间的哪一边,哪一边就是笑到最后的人。
周天阔倒也没有明确地表现出任何能让人看出丝毫端倪的表情,只是先淡淡地望了江邵荣一眼,沉吟片刻,又用同样淡淡的目光望了江老爷子一眼。
江老爷子与周天阔目光短短地交接了一瞬,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再一次在沉重的葬礼场面上不顾众人眼神地大笑起来,说起话中气十足:“哈哈……刚才来这里的车上,我就一直在苦思冥想,宝贝儿子和岳婉生,你们俩爱得这么死去活来,我究竟是先一枪崩了邵荣你,再崩了婉生,还是选择先让婉生死在邵荣你前头比较有意思呢?”
气氛一瞬间迅疾得下坠到了冰点,三个人都巧妙地沉默了下来。
岳婉生不知不觉间往江邵荣身边又静静地靠近了一点点,她冷冷地扫了枪口一眼,踮起脚尖小声地在江邵荣英俊的鬓角边喃喃地说道:“现在,我特别特别恨前一阵子和你闹别扭的自己,恨自己叫你江先生……我们该多多珍惜那些能在一起的时间的,其实我有很多话没说,很多事都没做,可惜……太迟了。”
江邵荣垂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岳婉生的长发,宠溺地抚慰着她颤抖的身体,高挺的鼻梁亲昵地凑近她的耳朵,话中有话地低低地接了一句:“不迟,根本一点也不迟,马上……你就会明白的,婉生。”
岳婉生敏感地听出了江邵荣话里隐藏着的一种笃定和淡然,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子,但是她隐约知道,或许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江老爷子在一旁,冷笑着看了很久江邵荣和岳婉生呢喃低语的模样,轻轻哼了哼鼻子,口吻骄傲地不可一世:“真是感人肺腑,我这个铁石心肠的老头子都快被这临死前的一幕弄哭了……来,岳婉生,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用你的手来了断这个小子比较有趣!”
江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端详起了岳婉生复杂的神色,试图将那把枪强硬地塞进岳婉生的手里。
岳婉生斜过目光冷冷地扫了江老爷子一眼,又对着自己的胸前指了指黑洞洞的枪口:“我是不会配合你的,老东西,你不如不要那么啰嗦了,直接对着我这儿开一枪,我是铁定活不了的,你大可以放心!”
一旁静静站着的江邵荣忽然吹了个口哨,懒洋洋地对着江老爷子撂下一句:“老爸你实在是真的很啰嗦,婉生和我等死等得都快要睡着了,动作麻利一点,OK?”
江邵荣这种出人意料的嚣张悠然的口吻,令原本胜券在握的江老爷子一瞬间后背爬上薄薄的凉意,他握紧了枪管,继续强撑着气势说道:“好啊,这么想死,我就快一点成全你们。其实……儿子,你把江氏在南非石油的七成股给我,剩下三成也足够你这一辈子花天酒地,这样大家都不用这么兵戎相见了,你觉得如何呢?”
这一刻,江邵荣拍了拍身旁周天阔的肩膀,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江老爷子,淡漠地挑了挑俊朗的眉宇:“说完了?开枪啊……”
江老爷子其实已经有些微妙的直觉,大事不好。
他警惕地轻轻按动扳指,才恍然惊慌地发现,这个空洞洞的枪管里根本没有一颗子弹!
这只枪是昨晚周天阔特意帮江老爷子准备好的,周天阔这段时间一直在江邵荣面前隐瞒着江老爷子还活着的消息……看起来的确是非常可靠的,难道……
江老爷子万念俱灰地轻轻撂下了枪支,脸上滑过一丝奸佞的笑容,本能地回眸狠狠地瞪了周天阔一眼,牙齿打着寒战,断断续续地大声咆哮道:“周天阔,你看起来为我做事,现在居然在关键时刻倒向江邵荣那边,你就不怕我说出之前,在大马的时候,你隐瞒我没死的消息,又亲手找了个替死鬼充当我的尸体的事情么?你也不想想,江邵荣会不会原谅你!”
周天阔垂着不悲不喜的脸,不吭声地望了江老爷子一眼,并不说话。
倒是一旁的江邵荣将手插进口袋,冲着江老爷子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哈哈哈……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也早早地就找天阔谈过,天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他那时候叛我,不过是因为你这个老东西挟持了他家里的老小……老爸,不是儿子说你,你怎么总是喜欢这么卑鄙地动别人的妻儿老小呢?”
江老爷子这小子深深地看着静静站在一起的江邵荣,岳婉生和周天阔,清晰地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也没有任何活命的退路了,只好奸佞地仰天大笑了几声,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来吧,你们赢了,我愿赌服输,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开枪!”
江邵荣眼神里闪动出一种冷酷仇恨的光芒,端起手边的一杯香槟,一滴不剩地浇在江老爷子平静如灰的脸上,然后悠悠地说道:“老爸急什么,您能大难不死,还来参加我岳父的葬礼,做儿子的怎能不敬杯酒呢?这杯酒敬你,感谢你当年那么狠地绑架婉生,害得她到现在心里都有阴影……动了我江邵荣的女人,无论是谁,都有要还债的那一天!”
江老爷子静静地垂着脸,只低低地从牙缝里挤出不甘心的三个字:“动手吧!”
岳婉生小心翼翼地依附着江邵荣,挽住江邵荣坚硬的手臂,看着江邵荣的脸色,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