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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把流年暗偷换(2)

江邵荣刚走到大厅还没上旋梯,只见旋梯顶端一个桀骜的身影倚着罗马柱,那男子浑身散发着一种醉人的阴柔美,肤白胜雪,长着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完美的瓜子脸,眼神里流转着邪邪的俏皮,先是手插着口袋轻声地笑一笑,又挑衅十足地低声调侃道:“江邵荣啊江邵荣,哥哥,我还以为像你在情场上那么驰骋有度,不会被人砸成这副狼狈样子呢……哈哈,果然世事无绝对啊。”

江邵荣意外地没有呛声,只是垂着阴沉不堪的脸继续上楼,浓厚宽阔的眉心无声无息地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周天阔在一旁低着头提醒:“二少爷还是少说为妙,毕竟老话说得没有错,祸从口出。”

“哈哈,哥哥,瞧瞧你这个忠仆,愈发伶牙俐齿了。”江邵光慵懒地转过脸回房间,在走掉之前又稍稍回过头,对着安安静静的岳婉生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大大落落地打招呼:“岳小姐,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该不会忘了你在游泳馆教我游泳的吧?”

岳婉生无奈地笑笑,不动声色地调侃道:“当然不会忘了,二少爷不是差点溺水死在泳池里么。”

“都闭嘴!”江邵荣静静地攥紧手心,努力压住直窜上来的怒气,头也不转一分,低低的嗓音撂下这掷地有声的一句,却弄得硕大的宅子一刹那寂静到了极致。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针锋相对的男子,不懂得这出戏究竟在唱些什么,只静静地随着他上楼,而周天阔也不吭声尾随其后,到他主卧门前才止步:“于小姐,请随江少进去。”

她哭笑不得,耐心地纠正:“连你也中邪?我不是于小姐,我叫岳婉生。”

周天阔颇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卑不亢地答复:“不管是于小姐还是岳小姐,小姐终究是江少多年来心尖上的人,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属下不敢反驳。”

她无奈抓狂地放弃了辩驳。

这一整栋宅子上上下下的人都中邪了?

江邵荣的伤口虽流了不少血,伤得却是很浅的,Enzo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就知趣地退出了房间,余下江邵荣和怯弱沉默的她。

他艰难地单脚下床,一把攥紧了她的手腕,蹙着眉憋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认输。我认输,你不要走了。”

她的脸平静而写满嘲讽,干脆地甩开他便要出门:“江先生好好休息吧!”

“站住!”他在她身后猛然吼了一声,她冷不丁一惊,口吻里满是疲倦:“你还想要怎样?”

他沉默地凝望着她,像是近在咫尺地凝望一个伸手不及的梦境。一切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明明是此生都无法忘却或是混淆的脸,竟对自己没有一点点的记忆?

他终究苦涩地笑笑,失神而温柔地告诉她:“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踌躇了一会儿,没有拒绝,毕竟这样静谧的富人区,连公交站台和出租车都没有,自己要如何走回市区?

一路沉默无话,他无数次想要开口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还是不是那么恨自己?但当车开到岛城西南临海的高级公寓楼下时,他便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看得出来,他的蓓蓓如今过得很好。

她下了车,他却没有立即将车开走,而是静静地坐在车内看着她往小区门口走去,直到她清瘦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他才熄灭了手里的雪茄,极不情愿地伸手发动了引擎。

他闻着车里残余的烟味,忽而痛苦地笑了笑,笑到最后眼角都湿了,看来这世间能让人发疯般成瘾的东西绝不止烟而已。

她便是另一个让自己数十年来念念不忘,每个日夜都欲罢不能的致命烟。

站在原地的她头很痛,那些酒慢慢在腹中冰冷地发酵着,翻滚着,弄得她轻轻扶住了墙,却不能顺势坐下。她是一个人,倒下了没有人会管自己。

她望了望这栋高级公寓,无限悲伤的神色一丝丝地爬上她的眉梢,她忍住胃痛蹲下身体,不知不觉间咬住牙也是没有用的,凉凉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肆意在脸上流。

她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苦笑地喃喃自言自语道:“这家伙也是真笨,我怎么会有本事住这样的房子。我这么周折,不过是怕你再来找我。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家伙怎么还是如此,我说什么,他都信……”

她刚要起身去赶末班的公交车回自己的出租屋,却没想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忽然高跟鞋一软整个人倒在墙边,她便只觉自己被从意识里抽离了出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模糊的意识中,婉生感触到他的车敏锐地折了回来,也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紧紧环住了他挺实的腰背,但索性闭眼不多想,就沉沦在他的怀里一下吧,一下好了。

他横抱住她,冰冷的手指滑过她漂亮的鼻尖,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安稳的睡着了似的脸上轻轻掠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不含半分暴戾,干干净净的温柔与宠溺,和年少时简直一模一样:“欸,于蓓蓓,你还是昏倒时最温顺。”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这一觉睡得漫长又安稳。

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两米的圆床中央,身上盖着纯黑丝绒的被褥,还居然将自己凌乱的头发蹭在他没有穿上衣的胸口,他似乎是在自己昏倒后又喝了些酒,一身没能完全消散的酒气弥漫在唇齿间,他的身材练得极好,坚硬紧实的小腹抵住她的身体,两只手臂仍牢牢地扣住她,像是生怕她一溜烟消失不见似的。

他昂贵的丝绒衬衫,被她揉得像团用过的卫生纸。

她睡眼惺忪的余光看见自己身上干净幽香的雪纺睡衣,大脑短路两秒后惊异地大叫出声:“江邵荣你个流氓……你居然帮我换衣服!”

他这才惊醒过来,揉揉刀锋般狭长而深邃的双眼,眯着清澈的瞳孔啧啧嘴:“大清早的,为了点小事扰人清梦……你于蓓蓓什么大爷我没见过,别这样大呼小叫的。”

渐渐清醒过来,他将她的下巴温柔地捏住,没有敢多用力,怕再弄疼她,却强迫她的眼神与自己无遮无挡地对视,语气又难过又柔软,一点不似往日那般淡漠疏离:“我们也闹了十年了,投降休战好不好?我知道当初那件事伤你太深,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你再这样漫无边际地浪费时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供我们这样赌气冷战?有生之年,我江邵荣是真的想要与你好好安度。”

她不觉间已经是泪如雨下,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却倔强十足地猛然转过脸,所有的往事统统卷土重来,原本平静的神色被打破,她坐起身就要夺门而出。

他套上西装腾地追上去,从她身后一把环住她的手臂和腰肢,气急败坏地一字一顿道:“要走也是我走。这整栋公关都是为了你而建造的,房子是你的,花园也是你的,连我也曾经是你的,只是你后来独自一人不告而别了,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他的暴脾气分毫没改,抱住她的惊人力道像是要将她瘦瘦的身体彻底捏碎。

她呼吸困难,明明吃痛,脸上却固执地闪动着一股僵硬的漫不经心:“没忘,当然没忘,那么痛苦的记忆,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江邵荣,松手,这么久了,你就这么有自信我还对你恋恋不舍?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请你立即松开。”

他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眼神里有冷冷的嘲讽,也糅合了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出来的关切和心疼:“你所谓的生活,就是骗我你住在那个高级公寓里?就是整天画着妆穿着礼服恬不知耻地穿梭在岛城的高级会所里?你丫知不知道别人现在都叫你公交车啊!”

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淡淡抿抿嘴,努力避开他灼灼燃烧着的眼神,低垂的睫毛上耷拉着残余的潮湿眼泪:“和你有关系么?你是岛城最头号的富少,玩玩游艇动辄就是几千万地砸下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一个靠自己挣钱的人?”

他无奈地逼近,再逼近,双手求救一般地捏住她突出的肩胛骨,一向冷静的口吻霎时间变得凌乱无序:“……蓓蓓……你没做那些,对不对?”

“知道了还问,”她脸色苍白,缓缓地说出:“他们那样想,是觉得我岳婉生长得漂亮又穷得要死,怎么会不卖呢?没人相信我做人有底线。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没有出卖任何珍贵的东西,不过是靠着笑容敷衍众人,讨一份生活,不算过分。”

“听好了,我不准你在那些地方出现。你是不懂什么叫鱼龙混杂吗?”他剑眉星目的脸紧紧贴着她极度压抑的鼻息,一字一句地狠狠砸下。

她猛地一甩手,嘲讽的神色泛上双颊:“你不是不知道,我想去的地方,你根本没法带我去。况且现在……我常常希望自己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

她愣愣地面对着他,他的目光像张恢恢的网将她牢牢扣住,而她的小腿一刻不停地微微战栗着:“江邵荣,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今后会发生什么,我这一生都不想再与你有半分的纠葛,到此为止吧……还有,提醒你一句,当年那个于蓓蓓早就死掉了,彻底死掉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岳婉生。”

他暗暗地憋了许久,才勉强恢复强大的气势:“那……你跟我,我也照样结账给你。”

“先生对不起,我岳婉生穷得很,只要给我钱,不管高矮胖瘦我都可以陪吃饭陪过生日陪见家长,但你就是生生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赚你的钱,江,邵,荣。”

他怔怔地听着,沧桑的嘴角微微颤栗着,浓厚的眉宇一瞬间皱成一个川字,一声不吭地蓄满怒气,忽然间按着她柔软的侧脸就狂暴地俯身吻了下去。没有迂回,没有缠绵,没有温柔,只有最最真实的疼痛感和悲伤,他闭着眼疯狂地肆掠在她的口腔中,她敏感地感触到他熟悉的男子皮肤的气息传进自己的身体,却无力抵抗,或者说,不想抵抗。

他的牙齿磕在她稚嫩的唇边,弄得她生疼。她冷着脸,双目失焦般地低垂,并没给他耳光,而是浅笑着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掌:“一个吻一万,鉴于江先生你还弄疼了我的手腕,算友情价两万吧。”

他猛然间愣了愣,转而嘴角扯起模糊玩味的笑容,连同自己桌边的范思哲钱包也一同扔给她:“既然都零售了,应该也卖长期的吧。我要买你一辈子,开个价吧。”

“神经病!”她草草地回头,在走与留之间犹豫地挣扎着,却在这时听到身后的他一改玩世不恭的口吻,有些难过地小心翼翼地询问:“伯父还尚在吗?”

她一听到关于父亲的事,立马恢复了刀枪不入的冷漠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地答了一句:“我爸是还有幸活着,还是死在当年的事情里,都不劳烦你操心。”

他被这句话莫名地闷闷堵住,手里无声无息地摩挲着掌纹,抬起眼懒懒地说:“哈哈,还在玩若有若无的文字游戏,没关系,蓓蓓,哦不婉生,我有的是闲工夫,也有的是手段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正在这一刻,门外的周天阔恭敬地敲敲门:“江少,公司那边有事情等您处理。”

他扫兴地皱皱眉,还是漫长无声地望了她一眼,幽幽地低声说道,淡漠的口吻很难准确听出悲喜:“我要先走,你留或不留,在你自己。”

她闷闷地低头听着他的皮鞋声消失,看看窗外日光下烂漫而明媚的花园,再看看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竟然真的都是当年自己的图纸上出现过的。

一切梦幻地不像话,她捂住自己的嘴,良久才平复心情。然而纵使这些再好,再美满,终究不属于自己。

她离开江家宅子时真的并没有人拦着自己,只是昨夜惊鸿一瞥的那个江邵光懒洋洋地再次出现在旋梯的顶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居家服,他扬着脸扫视着她,讳莫如深的口气听上去不太友好:“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江邵荣如果不想让你走,你现在走得再快,再远,也根本完全是徒劳。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实话。她心虚地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一路上,回忆都在一刻不息地暗涌着,她闭上眼不禁回到了十几岁时的北方的冬天,空荡荡的泳池里生了薄薄的冰碴子,满脑子都是氯水的味道。

回望那段漫长而颠沛流离的年少时光,幸好有他,也全毁灭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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