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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次

杜陵庙风月案之后,袁家坳人很是议论过一阵,这是免不了的,活脱脱的两条人命啊!往日里谁家死了一头猪一只犬,也总要害得村里人的嘴劳累一阵。何况又是男女奸情,更是人们所乐道的。当然人们首先为二姑可惜,这样一个聪明而又美貌的女子投了杜陵潭,虽然是个堕民,却死得那么惨烈,竟自己绑了杜陵庙的铜香炉沉了水那显然是她能游泳,怕淹不死才这么做的。老辈人常称道的那些刚烈贞洁的烈女子也不过如此吧?至于她的母亲彭姑,吊在庙里神主牌位前,就多少有点恶作剧了,这是向袁家坳人的祖先示威控诉还是咋的?至于那案中之案,诸如二姑和丁茂雄的关系究竟如何,是否真像丁茂雄说的那样,是她勾引了茂雄,这就说不清了反正男女之间的事嘛,就那么回事,谁勾引谁,哪能说得清?

当然了,死去的也就死去了。剩下的只是杜陵潭边二姑母女俩那两座新坟,幽幽地匍匐着。让人们猜疑的是逢到清明,那坟头总会添上一抔新土。那是谁加的?人们首先想到八宝,他毕竟和二姑好过。可八宝却否认,虽然难为情却仍然否认。那么,难道是丁茂雄?想来又不太可能,茂雄一走几年,连死活都不知道。再说,二姑活着时他那么绝情,二姑死后反倒来祭拜不成?

话是这么说,人们对丁茂雄还是很有点怀念的。这茂雄也真是少他不得:首先是八宝抬轿时缺了搭肩,临时叫一个总不是那么顺手;再就是桥头乘凉时也没人唱绍兴大班了,自是冷落了不少。至于那些“荤话”,本来没听到过倒也无所谓,一旦有过再听不到了,就让人心里馋馋的。还有,谁家小孩要剃头了,见是别的剃头匠又总是躲啊藏的,于是人们便怀念起丁茂雄的剃头手艺和哄小孩的特技来了,然后又感叹一阵议论一番要是茂雄在就好了就不会这么吵吵闹闹就会高高兴兴太太平平的了等等。

直到后来“三次”猖獗起来,人们才忘了丁茂雄而担心起自己的安全了。

所谓的“三次”,是当时奉化人对强盗的特有称谓。论其渊源,该溯至几年前卢永祥和孙传芳开战,有一支杂牌部队,也不知是谁的,被打垮了,逃到新昌嵊州宁海奉化交界的山里,做起剪径的勾当,却居然号称“三次革命”,意为承袭孙中山推翻满清的第一次革命和其后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后来,无论是兵变匪,或民变匪,包括原来就为匪作盗的剪径强人,也纷纷效尤起来,自诩这一美号。惯了,人们就把任何土匪强盗都叫做“三次”,既作名词,又作动词。

同一切乱世一样,荒年出土匪,连着几年的旱灾蝗灾,这一带又闹起“三次”来了。袁家坳还不曾遭殃,但相邻的江家村、汪岙早巳遭劫了几次。江家村有个富户被绑了“肉票”,讨价三千大洋,家里人凑足了送过去,领回的却是一具连面颜都难以辨认的腐尸。消息传来,袁家坳人惊慌得可以,几个富户更是惶惶不安。那顺法还向已去了南京做官尽管袁守了自认为不是做官而是为吏,但村上无论谁都看做他在南京做官的守了请求,让他弄几条枪来保护保护本村。本来嘛,这还不容易?军政部军需署,就是管枪械的嘛!还不是像袁家坳的毛竹,随处随手都可拗几根?说不定比拗毛竹还方便呢!没料想守了却不肯当然他说是办不到,也不敢办。这就很遭村里人尤其几个富户的不满:还不都是为了剿匪吗?你那政府在江西剿匪,这里有“三次”就不能剿?······但任凭村里人不满,守了仍然没把枪支带回来,每次带回家的仍然只是一箱一箱的书,如此而已。

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令袁家坳人万分惊慌的事。

那天黄昏,人们照例在木屋桥头乘着风凉,的的拍拍地拍打着蚊子,一面天南地北地闲聊。猛然间传来一阵声音,随之,杜陵庙方向起了一股尘土,接着又滚过来一支队伍,约莫有三四十个人,呼啸着,旋风似的冲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背上都背着大刀、长枪或包袱皮箱之类的物件。

“三次!”不知是谁第一声叫起来。人们这才猛醒过来,纷纷往两边躲闪。

最边上的八宝眼尖,他看见队伍中的一个人,脱口而出:“茂雄!”

果不其然,丁茂雄就夹在中间。

啊!茂雄被绑了票?······八宝第一个想到,就急急地奔过去:

“老总,放了他吧!”八宝拽住队伍后面的一个人,“放了他!”

“对!他是穷人!”另几个也附和,“他是抬轿的!”

队伍被阻住了。有几个土匪似乎是愣了一下。趁这工夫,八宝就要去拉丁茂雄。丁茂雄却一个挣扎:“八宝,别挡道,快闪开!”见人们还不明白,他高举起手:

“我人伍了!我‘三次’了!”

吼毕,一把推开八宝,和着队伍呼啸着直往前冲去。众人扶起倒在地上的八宝,望着那滚滚远去的尘土,终于如梦初醒:原来丁茂雄不是被强盗抓了,而是做了强盗!

整个袁家坳都惊呆了。以前人们害怕“三次”,却没见过真的“三次”,觉得“三次”总是很遥远;而且,在人们的想像中,“三次”总是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吃人不眨眼要不,怎么会用“三次”来吓唬小孩:“别哭!要不让‘三次’来把你抓去!”可眼下,那么一个熟悉的人做了“三次”!那么一个说起荤话来那么有趣,哄小孩剃起头时那么和蔼可亲的丁茂雄做了“三次”?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丁茂雄自己亲口说的:

“我‘三次’了!”

袁家坳终于惊骇了!惟其这么熟悉的人做了“三次”,才更可怕啊!要说对袁家坳人的了解,哪个比得上茂雄?连任何一个村里人也没能像他那样清楚。几乎没有一家没有请他帮过工,没有哪个男人的头没请他剃过。每一家的每一个人,每一间屋,每一块山,每一棵毛竹,甚至江溪里的每一块鹅卵石,也和哪个人头上哪个部位有哪样一块疤一样地装在他的心里······要是他“三次”到袁家坳,不是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般?而且,不但使村里人遭殃,还会祸及村里以外的人村里人在哪里有个什么样的亲戚,也都装在丁茂雄肚里啊!

于是人们便懊悔,懊悔的同时又责怪别人。当然这懊悔和责怪的内容和形式又因人而异:有人懊悔当初不该为难茂雄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回忆自己和茂雄交往的历史,检讨可曾得罪过他;有人则懊悔捉奸时为什么不除了他,那就不会有眼下的祸祟了;有人则干脆兜根反思,最初就不该留他在村里;也有平心静气地懊悔的,当年不该捉他的奸,不然他也不

会“三次”了······

当然了,最害怕最懊悔的莫过于那些富户,尤其是顺法。他明白最得罪丁茂雄的就是他了:把丁茂雄逐出家的是他;后来策划捉奸、示众的又是他。于是,在偷偷地把一些金银细软转移到镇上去的同时,顺法还撤了几个家人。当然不能全走,每晚由他自己留守,伴上一个长工一个短工为他保驾。之外,便是常到羽房里来串门子。

“怎么样老嫂子,得想个法子啊!”他尽力把这一家也扯上。

“怎么办呢?我们妇道人家,全仗你支撑了。”袁太夫人也很是谨慎。

“是不是让守了大侄子回来一次,商个量?”顺法旧事新提,“派几个人,备几条枪。总得提防提防啊!特别是我们两家······”

羽房里当然也惧怕。要说丁茂雄熟悉的程度,没有谁家超得过羽房里。倘若丁茂雄来羽房里“三次”,那就像从自己家里拿东西一般。但两代袁夫人多少怀着一种侥幸心情:以前我们没为难过茂雄,难道他会恩将仇报?婆媳俩说着说着竟连自己都感动起来:我们待茂雄真是够好的了,即使专门回忆有否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哪件事情上曾经不经意地错待或得罪过茂雄,也硬是想不出来。最后超凡说,有一次父亲责怪茂雄说那些脏话,还很严厉的。“但这有什么错呢?他被顺法撵出来还不是你爹让他住到我家的?他出事那天不是我去解救的吗?”袁太夫人说,可以说是义正词严。超凡马上放弃了自己的疑虑。连八岁的小弟起凡也很大人似的说:“我们待他这么好,他再来‘三次’,还有良心没有?”

次音说:“强盗还有良心?那他还去做什么强盗?”

一句话又把大家说闷了。是的,强盗怎会有良心?不说别的,单看丁茂雄对二姑那么绝情就可知是个没良心的人。于是就作了一些安排,把重要的东西转移到肖王庙;每晚由八宝值夜;凡是丁茂雄知道的几位亲戚,也去通报了。末了,又让超凡写信告诉守了。

不久守了请事假回家,仍然没带回一枪一弹,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让人高兴的倒是他去县里打了招呼,请求保护。听说县里答应了,但如何保护又没动静。当然这也难,防不胜防的事,怎样保护呢?也有人对此没有信心:你是军政部的人,自己不保护,叫人家县政府保什么护?

和平时儿子回来袁太夫人总希望他能多住几天不同,这会她却怕儿子在家里时出事。没几天,她便让八宝准备轿子,要守了早点离村回南京。

半夜时分,正待动身,八宝拿着一个信封过来,说是谁从门口塞进来的。守了拿来一看:

八宝兄弟:

务请三天后太阳落山时在新昌会墅岭下凉亭里会面。

茂雄即日

守了大惊失色:即日?那强盗就在眼前,就在现在!即使不是丁茂雄,也是他手下的人!袁太夫人更是惧怕,她首先想到儿子的安危,几乎是撵着守了往那轿上推。这一推,倒把守了推清醒了。“我不能走!眼下若有危险,我也走不脱了,一走反而更危险。”说罢,就吩咐八宝把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请来商量。

所谓的头面人物也就是几个富户,平时里腰杆很粗壮,这会儿却一个个没了主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信什么意思?好事还是坏事?“三次”找上门来会有好事!这不明摆着是向袁家坳人开刀吗?······可为什么写信给八宝?还称“八宝兄弟”?强盗到底是强盗,越对你不好,就越和你亲密,比如,明明杀人放火做强盗,却说成是“三次”;把绑票说成是“请财神”;把杀人说成是“撕票”“嘶”,就这么一下,把人撕成了两半,就像劈开一棵毛竹筒······

终于有人提议去报官。不是写着时间地点吗?照着去缉拿就是了!但马上被顺法否定:糊涂!报官有什么用?江西的共产党剿了多年都没剿光剿了,以后报复起来更凶。再讲,做“三次”的人,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懂,难道会不提防?······顺法把目光转向守了,期待着他最后定主意。

“我看,还是请八宝走一遭吧。”守了建议说,马上获得一致赞同,也只有这么办了。于是都纷纷夸起八宝来。

“好话也别说了。想必八宝会去的。”守了对八宝说,“你就去一次,一早就走。我也不走了,等你的回音!”

“我去!”八宝激动地说,“叔公,也算我为村里尽一点力!报答一次······”

众人又争着说好话,守了说:“别说这些了,倒不如请各位作些贡献,让八宝带去。我先出五百还有,马上摆一桌酒,为八宝送行。”

丁茂雄信上说的会墅岭在新昌、奉化和天台三县的接壤处,其实也是绍兴、宁波和台州三府的交界处。八宝以前帮人去台州买牛时曾路过。那地方地势险要,三县三府交界,谁也管不着,便成了强盗的窝。

这会墅岭到袁家坳正好要三天路程,看来丁茂雄是什么都算计好了的。

八宝故意穿一身破衣烂衫,肩背一只布褡裢,谁也看不出里面除了一些馒头年糕等点心之外,还会有珠宝银元。翻山过石门岩头,然后沿剡溪走了两天,过驻跸、六诏后,山路就陡峭起来。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停歇,不觉腿脚有点发酸,可想到袁家坳人特别是守了叔公对自己的期望,他又抖擞起精神来了。

临行前,村里人真的办了一桌酒为八宝送行,守了叔公还亲自把盏为他敬酒,八宝感动得热泪盈眶,尚未喝下就浑身热血沸腾了。

“叔公,哪怕刀山火海,为了袁家坳人的安稳,我八宝死也甘心。我靠的谁?还不是靠了你才有我今天?”

这是他的心里话。多年来,他总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为叔公,为村里人效力。有一次他在梦中抬轿,那顶轿落在上腊桥下,叔公跌入河里,被他跳下去救起来,他却被洪水氽走······这回,机会真的到来了。

“叔公,我只有一个心愿,”酒席正酣时,八宝偷偷把守了拉到一旁,轻声地说,“要是我出了事,求你把我葬在······”

“八宝,别说这话。你若是这么想,我就不让你去了。”

“我是说万一,”八宝醉眼蒙昽,见叔公严肃的脸,又说,“那我就不说了。”

他本来想说,要是他死了,就把他葬到杜陵庙二姑坟旁边。虽然最后没说,但离村时,他还是去看了二姑的坟。

为什么这时候我会想到二姑?两天来,八宝时不时这么问自己。可兜根想起来,我何尝只是现在才想?二姑死去两年来,不都一直在想吗?想二姑待他的好处,想自己怎样有负于她,当然更多的是想她的死,想杜陵潭那个暴雨夜。

太阳又落山了,这是他离村后第二次落山。前面又是一个古木遮天的峡谷,峡谷尽头的天际被晚霞烧成红腊腊的一片。八宝心里一跳:这景致真好看!以前他从来没有对风景的感

觉,每次跟守了叔公去看风水,也没有这种感觉;但他每次和超凡出去,不管什么风物,超凡都能看出不同的味道来。这曾经使八宝很是奇怪。可眼下,他看到这风景怎么也会有那种特殊的味道了?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四下一望,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冷岙,凭感觉八宝知道已是新昌和奉化的交界地了。月亮升上来,昏沉沉的只见得路面。他后悔没在刚才遇到的村子里投宿。他只想早点赶到,宁可提前等茂雄,不想落到这么个偏僻处。怎么办?观望前后左右,他问着自己:再回过头去找地方住宿?总不甘心。往前走吧,到底走多远才会有村落?

望着那月亮,他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两年来,每次看到月亮,他就会联想起和二姑在杜陵潭边“晒月亮”的情景,那是多幸福啊!可这两年来一看到月亮,他眼前就会浮现起二姑死时的模样,而且常常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想法,仿佛当时他不是把二姑打捞上来,而是把她淹死似的是啊!二姑的死我就没有责任?虽然不是我直接害死的,至少也难逃责任。就因为我没和她好,屈从袁太夫人的话,不敢娶她,她才和茂雄好了,才有了以后的结果。

整整一年多,八宝都不知道为什么袁太夫人先是赞成,一夜之间又变了卦,不让他娶二姑这个谜。直到二姑母女自杀的那个晚上,他才听彭姑对他说出真情,是因为彭姑为了不让女儿嫁给他这个“平常人”,而从中做的手脚。她听八宝说瞎婆也赞成二姑和八宝的事,她知道袁太夫人和瞎婆是死对头,凡事总要和瞎婆作对,只要是瞎婆的主意,哪怕袁太夫人也赞成,她也宁可反对。果然,彭姑对袁太夫人说了瞎婆的意思后,袁太夫人马上就转了态度,坚决不让八宝和二姑好下去了。

唉,这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莫非真像超凡说的那样,袁家坳人一个个都是疯了一般?以前八宝听超凡这么说,他还以为是这个聪明透顶得甚至有点古怪的书呆子的怪想头,现在想来不真是这样吗?就说袁老太太,平时待我也不错,可偏偏和一个寡妇瞎婆作对而牺牲我的终身大事,而且那气也怄得实在没有道理。彭姑更是,明明也很喜欢我,可暗地里又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把我们拆散,还说为我好,不忍心害我这个“平常人”她最后不是害了女儿,也害了自己吗?当然还有茂雄,二姑待他那么好,他却那么绝情,不肯娶她倒也罢了,竟说是二姑勾引他······

想到这里,八宝忽然站住步:这茂雄真是狠心啊!怪不得去做“三次”不狠心的人会去做强盗吗?他心里一抖:我这次去,他会不会害我?······害我我也不怕!再说,茂雄害我干什么?这些年来我们一块抬轿,同住一个屋,他会害我吗?就算是他对不起二姑,也不会对不起我的。再说,对二姑绝情,也许有他的难言之处吧?我不是也对二姑绝情,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给甩了?后来到二姑临死前,才下了狠心,说要和她结婚,可来不及了我怎么也变得这样?唉,说起来,一切都是命啊!都怪我的命不好,谁和我沾上边就倒霉。就说二姑,不正是我的命害了她吗?

八宝一边走一边想,不觉路越来越逼仄了。又转了一个弯,几乎到了绝壁下,却又绝处逢生,蓦地辟出一条新道来。一阵山风吹来,把那昏黄寒冷的月光也刮得摇来曳去的。八宝身上冷跑飕的,心和胆似乎缩小了许多,倒是那胃却仿佛大了,空荡荡的只觉得饿。他这才想起中午以来还没吃过东西,就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从褡裢里摸出一个麦饼咬起来。四周树丛簌簌发响,一会儿响在他头顶,一会儿又响在他身后,总是围着他不放。他越发心怯了,想换个地方,正要站起时,却猛地被谁击了一掌,也不知是背后还是迎面,反正他被掀翻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头上被罩上了一块布套,嘴巴也被一团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给塞住了。

“完了!”八宝下意识地闪了个念,“碰到劫贼了!······”

“走!”一声猛喝,八宝觉得身子已被两双大手裹挟起来,连推带搡地拽上山去。

八宝脑子里轰轰作响。他想喊,但嘴里被塞得紧紧的发不出声,也看不见。只有两只脚可以踢蹬着,但挣不脱,像是被两个大人架起来的小孩似的。就这样拽拖着走了好一段路,脚下好像绊到一道石槛,接着又被按在一条木凳上坐下,嘴里的毛巾才被拔掉。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蒙布仍然包着。

“哪来的?干什么来?”有人在问。从声音发出后的回音中,八宝感到这是在一个半山腰的寺院一类的厅堂里,周围还围着不少人。

这真是天大的巧事:自己去会见强盗,却在半路上遇到别的强盗!八宝心一横,在这种情况下,是万万不能说实话的。他就说自己是做苦力的,到天台去。

“装得倒还像!肯定是官府的探子给他吃点‘生活’!”

八宝仍然说自己不是探子,只是做苦力的。

“苦力?苦力哪来银洋珠宝?”斥责声中伴随着一阵丁当响。

八宝心里一沉,刚才在惊吓中,他已忘了褡裢的事,眼下可是肉人虎口!

“不,你们还我!这不是我的,这是人家的,让我去天台买牛的款子!······”他喊着扑上去,却被几双手死死摁在板凳上。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八宝咬住牙寻思:要是这些钱财没了,如何去见丁茂雄?如何完成袁先生和村里人的嘱托?······那就索性实说了吧!也许都是强盗,会放了他······

那些人听他说了,又问:“你到什么地方接头?”

八宝还是留了一手,他不敢说出会墅岭,就胡乱说了个地名。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对付时,蒙眼布被拉开,听见有人说:

“兄弟,你受惊了。”

茂雄?八宝揉眼一看,果然是丁茂雄,髙高的鹰钩鼻,一脸茂密的麻子,穿着一件玄色长衫,脚上却蹬一双上山袜,腰间插着一把木壳枪。从周围七八个人恭敬的样子看,显然都是他的手下人。他也看清这里果然是一个破败的寺院。

“来,兄弟!”丁茂雄牵了八宝的手,来到一个小房间里。

八宝还未从惊吓中完全醒悟,又见丁茂雄招招手,过来两个人,一个端着一只大锅,另一个脸上有疤的提着一只一人长的毛竹筒。

“来,我们哥俩好好喝喝!”茂雄抡起毛竹筒,见八宝不解,就嘴对竹筒仰脖就喝,一阵酒香原来是装酒的!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的好兄弟!”丁茂雄抹着嘴,把竹筒递给八宝。八宝接了,哆嗦着声音问:“你,你说在会墅岭,怎么······”

“兄弟大驾光临,我怎能不提前恭候?哈哈!”丁茂雄笑着站起来,一手叉腰说,“我跟你实说吧!这是规矩,不是我不信兄弟,实在是吃我们这碗饭,不能不如此啊!好啦,算我向你道歉了!”说完拱拱手,又作了个深揖。

八宝这才明白丁茂雄是不相信他,才提前候在这里试探。再看眼前的茂雄一副豪侠气势,他这才缓过气来。那门外的月色已变得皎洁,把山冈映得朦朦胧胧的。八宝恍然如在梦中,他定定神,接过毛竹筒仰脖喝了一口。毛竹筒倾斜度太大,竟溢了出来,湿了他的脖子,他红着脸,问:

“茂雄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嘛,你我兄弟一场,一根轿杠两个肩,能不想你?你说你想我不?”见八宝点点头,丁茂雄高兴地说,“这就对喽!我就知道你也想我。兄弟你待我不错,不说一起抬轿,后来我出事时你也帮着我。还有,不久前的袁家坳桥头,你以为我被绑了票,要来救我,凭这些,我能忘了你?”

说着,又端起毛竹酒筒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推给八宝。八宝因刚才喝湿了脖子,怕再出洋相,就不敢再喝。丁茂雄问了村里人的情况,又感叹道:

“村里人一定恨我了吧我走到这一步?”

八宝说没有,大家还很想你。

“你不必瞒我,我知道,袁家坳人一定恨我的。”丁茂雄从身后拿出那个布褡裢来,“他们不恨我,让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

八宝说这是大家送你的,是想着你,是村里人的一片心意。

“你还说不恨我呢!不是恨,是怕,怕我去‘三次’袁家坳,所以才向我送礼。”见八宝想解释又解释不了的那副窘态,丁茂雄道,“说真的,我也是被逼上梁山啊!可我忘不了袁家坳,我是又恨袁家坳又想袁家坳。村里人哪个待我好,哪个待我孬,我心里明亮着呢!不说你,袁先生,羽房里,我能忘吗?按说我也该去看看他们,可我不能我‘三次’了,不能牵连他们,特别是袁先生,他眼下吃的官场饭。我也晓得你们怕,怕我去‘三次’你们。我想像得出来,前几天我派去给你送信的人回来也告诉我,说村里乱乱慌慌的。所以,我才请你来,一来我们兄弟聚一聚,更是想请兄弟你带个信去······”八宝静静地听,竭力想从这个原来的抬轿搭档身上寻找出什么用意来。

“你回去转告村里人,特别是羽房里:我丁茂雄落草为寇了,但决不吃窝边草,决不动袁家坳一块鹅卵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硬纸片,关照八宝回去交给羽房里,若是有哪支队伍来袁家坳扰吵,凭这谁都不敢。然后又从身后拉出布褡裢:“这些礼品,你也给我带回去,谁的就还给谁顺法是哪一件?”

八宝迟疑着拿出那个金戒指。

“他就这么个破铜烂铁?******是打发要饭的!也罢,这个你就不必还他了,算我收下,收他的应该,还嫌少。不瞒你说,我就独独记恨他。”丁茂雄把那戒指塞到八宝手里。“算是兄弟我送你,补补刚才让你受的委屈吧!”

八宝推辞着不敢接。

“你别推,推了就不够兄弟了。”丁茂雄说,“另外,我这里有几件金器,一根链条,一个金手环,也交给你你别怕,听我说完,这不是不义之财,我不义之财多的是,但我不给你。我只给你这些都是多年来靠劳力赚来的,不是‘三次’来的,我一直积着,本来想送给二姑作纪念,现在送给你······”

八宝更不敢收,说茂雄哥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应该娶个媳妇了。我不需要了,二姑不在了!这也是我对她的一点纪念。我知道你也喜欢二姑我对不起她啊!······”丁茂雄说着哽咽起来,“我拜托你,今后我不在了,每年清明,你都去二姑坟头烧点纸钱。”

这一说,八宝再不推辞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三次”丁茂雄,而是又回到那个抬轿搭档了。如果说先前的丁茂雄还有那么一点油滑虚伪,那么眼下的丁茂雄却是那么真诚,那么恳切,还那么亲热。

八宝主动拿过那个酒竹筒喝了一口,抹抹嘴,壮着胆子问:

“茂雄哥,你,你走上······这条路,是不是为了二姑?”

“还是兄弟你知我心啊!”丁茂雄也狠狠地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那你为什么又不和她好?”八宝又问。见对方睁着两只被酒烧红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这句话问得不妥。正懊悔间,见丁茂雄站起身,两眼向四周逡巡了一会,见没人,抓起锅里的那只叫花子鸡,一掰两半,把半只递给八宝:

“兄弟,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这也是我请你来的又一个意思。”见八宝不解状,又问,“兄弟,你能给我起个誓,答应我永远不对别人说吗?”

八宝迟疑地点了几下头,最后一下才点完,丁茂雄刷地从山袜里拔出一把尖刀,往左手腕上轻轻一刺,呼地冒出一股鲜血,就近竹筒口,让那血滴进去,然后撩起酒筒喝了一口,又递给八宝:

“来,你也喝一口这血酒,你要是说出去,也别怪兄弟我无情了,也和我一样放血当然,那可不止这一点了!”

八宝惊恐地扛起竹筒,颤抖着喝了一口。

“好!兄弟你刚才问到二姑的事,也问到我为什么‘三次’,这本来就是一回事。我告诉你,我是真喜欢二姑的。”丁茂雄两只眼睛火一样,“可我不能和她成亲。我不愿,也不能,你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

“堕民,是的,就因为她是堕民。”丁茂雄压低声音,逼视着八宝问:

“你知不知道,我是不是堕民?你说实话?”

八宝说他有点知道。

“我猜测你就知道。”顿顿,丁茂雄又问,“其他人知不知道?”

“这,我就不晓得了,好像都不知道······好像只有袁先生······”

“是的,只有袁先生知道,我也看出来了。”

“茂雄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八宝问,“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既然你和二姑一样,都是······你爱她,她也爱你,不就可以成亲吗?不像我······”

“唉!”丁茂雄一声长叹,“我的兄弟,你不懂你难懂兄弟我的心啊!”

丁茂雄神情庄重地说:“今天,和兄弟你摊开了说吧,我是堕民。可我从没对人说过,你知道为什么瞒着吗?······你不知道,你不可能有这种体会,你是有福之人啊兄弟,不比我,多少年来,我们堕民就不是人,没有人的地位,没有人的尊严,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一代一代受尽屈辱。可我不想受这屈辱,我想堂堂正正做个人,做个平常人,所以我逃到这儿来。可以说我是堕民中第一个落草为寇世世代代哪个堕民敢这样?我就敢!我就不愿过那种让人欺凌让人歧视的日子你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那是远比干一切苦活都要痛苦都要耻辱的日子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唱绍兴大班,不喜欢唱那嵊州新昌的笃班吗?那不但是我,也是我们堕民的特点:我们被压在最底层,可那绍兴大班是那么高昂,那么出气,我们堕民只有在唱绍兴大班时才感到痛快,感到发泄当年,我不愿意过那种低人一等的日子,才来到袁家坳。袁家坳人把我当作平常人,我高兴。后来我爱上了二姑,我是真心爱她。我喜欢她好看,我更喜欢她的个性,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像一团火一样的烈性子,那真不像是堕民的个性。我更喜欢她没有堕民那种低人一等的气味,我就喜欢她这一点。她也是真心爱我。她不管我是谁,不管是堕民还是平常人,就是要爱我······可是,可是我却不敢······我真是对不起她啊!她是个有志气的女人,可没人爱她,包括你,她明知道你也喜欢她,可你就不敢,村里人也不允许,她很伤心。可是,可是后来更使她伤心的,是连我都不敢······她想和我一起离开袁家坳,甚至愿意和我落草为寇,却被我······我真是对不起她啊!”丁茂雄说着已经是满脸泪水了。

“可我忘不了她,每年清明我都偷偷地去给她添一把土我实在忘不了她。尽管我现在做了‘三次’的首领,有几十个人马,女人也不缺,但我就忘不了二姑,哪个女人都不如她。”丁茂雄说着站起来,压低声音说:

“八宝,我叫你来,就是要你以后不要说。就是现在,我也没说是堕民堕民是从来不会做强盗的,堕民只会做奴仆只有我做了‘三次’不,我是要做人,我还要做人上人!兄弟你懂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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