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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殉情物语(1)

延宝七年(1679年)十一月三日,在江户(今东京)的铃之森刑场,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被人五花大绑地给带了上来,然后被固定在了一个离地约有两米多的十字架子上。接着,底下一群早已全副武装好了的士兵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很快,他们就将举行一场无比残忍的行刑方式——用乱枪把此人给活活扎死。这在日语中有个专业名词,叫磔刑。

之所以要这个人死那么惨,倒也不是没有原因。这位男子名叫平井权八,在过去的七年里,他总共抢劫了两三千两黄金,并为此共计杀掉了至少一百多个无辜商人。

于是,这倒霉孩子便同时荣获了两项日本“史上之最”的头衔:第一,他是杀人人数最多的杀人犯之一。当然,这里指的是杀人总数,而非在单一的事件里。第二,他是日本历史上——尤其是江户时代,最为震撼社会的殉情事件之一里的男主角。

第一个似乎还好理解,毕竟数字摆在那里,但第二个或许就会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你抢东西就抢东西呗,怎么还跟殉情扯上关系了?

不过倒也无妨,现在就让我们从他杀第一个人那时候开始说起,把整个事件原原本本地回顾一遍,告诉你这两个头衔都是怎么来的。

话说,平井权八这家伙虽然名义上和实质上都是抢劫犯没错,但他其实并非是为生活所迫而被逼上梁山的那种人。相反,他们平井家还算挺有钱,他爹叫平井正右卫门,是鸟取藩(鸟取县)的重臣,年薪六百石大米。

在今天,一些大型日企比如索尼、三菱之类公司的部门经理(也就是部长),他们的年收入如果换算到江户时代的话,大约在二百石到三百石之间。也就是说,这个平井正右卫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高薪人士。而且,平井权八虽然名字里有个八,但实际上他是家里的长子,换言之,将来这平井家偌大的产业,其实都要归他一人所有。

应该讲,能够生在这样一个官二代加富二代的家庭里,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平井权八的好运却还远不止此。

他天资聪明,自幼能文善武,三岁认千字,五岁能作诗,十五岁便精通剑道,棍术和枪术等多种武艺,且方圆数百里内无人能敌。除了有钱有能耐之外,他的外貌也是格外出众,从小就被人称作美少年。等他长到十几岁,身材和脸蛋都长开了之后,他的帅气英姿甚至还被编成了歌曲,在整个鸟取藩传唱着。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集帅气和才华于一身的未来之星,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却干了一件非常傻的事——他把他父亲的同僚,一个叫本庄助太夫的人给砍死了。

之所以说这件事很傻,是因为无论是起因经过还是结果,无不透着一股子傻的气息。

话说在那一年的那一天,平井正右卫门正带着一条狗出门散步,然后迎面就碰上了同样也在遛狗的本庄助太夫。因为两人本是旧识,既然都打了照面,那就干脆站住脚步多说两句。

可不曾想,正当他们俩说得欢畅的时候,脚底下那两条狗却不安分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两条狗是不是八字不合属性相冲,反正是刚一见面就互相嚎了起来,继而进一步露出了钢牙,进入了战斗模式。

结果平井家的狗因为平日里疏于锻炼,没能咬赢,输了,夹着尾巴落败而逃。

这种事情,按说本来当属于那种非常平常、非常常见的街头小事,俗话说狗咬人不算新闻,那狗咬狗似乎是连个事都够不上了。

事实上两位狗主人也确实没在意,双方看了一眼各自的狗之后,仍然接着聊自己的,只是本庄助太夫似乎是得了便宜还想卖个乖,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平井大人,正所谓狗随其主,你弱,所以你家的狗也不厉害。”

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平井正右卫门听了哈哈大笑,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把这件事当成了趣闻,在老婆孩子面前给说了一遍。当然,助太夫的那句嘲笑也没有漏掉。

然而这回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正在扒着大米饭的儿子平井权八一听就火大了,心说,本庄助太夫也忒过分了吧,看不起我家的狗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看不起我爹?而且还在人人往的大街上公开说我家的坏话,此仇不报,我平井家以后还怎么在鸟取的地界上混?

权八越想越气,越气越吃不下饭,气到最后,干脆把碗筷一摔,冲出了门。

正右卫门虽然不知儿子要去干嘛,但也没有起身阻拦。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儿子这一冲出去,不是找人吵架也不是找人打架,而是去杀人的。

再说平井权八,自出门后便一路朝南走,然后直接冲进了本庄家的大门,找到了助太夫,然后拔出了腰间佩着的武士刀,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劈砍。

可怜的本庄助太夫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场归了西。

一场由狗咬狗而引起的血案就这么被引发了。

看着眼前的血溅四方的场景,平井权八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连忙收起刀子拔腿就跑——往家里跑。

但你都杀了人了,再往家里躲又有什么用?还是平井正右卫门比较冷静,听完了儿子犯的傻事之后,一不骂二不打,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随即又一路小跑冲了出来,手里还多了十几枚金币。他对儿子说:“权八,你赶紧逃吧。”

就这样,文武双全,长得又帅的平井权八一夜之间成了在逃杀人犯。

唯一值得说一声幸运的是,当时的日本信息流通极不发达,虽说你在鸟取藩杀了人犯了死罪,可你如果跑出这一亩三分地,那就基本上没人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了,于是想要抓你当然也就很难了。

仗着这个,平井权八一路往东,一直逃到了江户。

江户就是今天的东京。无论是现在还是那个年头,这地方都是全日本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虽说平井权八在鸟取藩也好歹算是个公子哥,可一到江户他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鸟取藩外居然还有如此繁华的一个花花世界。

而在这个花花世界里,最吸引平井权八的,则是吉原。

吉原是个地名,那地方通俗说来,就是江户最大的红灯区。若是要说得文艺一点,那就是男人的温柔乡。

在那里,权八结识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叫做小紫。这两人郎才女貌,很快便互相相爱,堕入了情网。

我们也知道,吉原的姑娘是很贵的。一般来讲,你去一趟吉原,那么你的平均消费基本上就在黄金一两左右,这个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了。

这还是只是普通消费,不是特殊消费。

所谓特殊消费,就是赎身。

众所周知,吉原的女孩都是被卖到那里去的。说白了,她们都是一些没有人身自由的人。但毕竟她们做的是那种营生,所以总会发生各种客人和小姐之间相恋的桥段。作为客人而言,或者说作为男人而言,他总会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只属于自己,不管之前她是做什么的,反正从我爱上你的这一刻起,就不准再让别人碰了。

于是,这就要牵扯上一个赎身的问题了。

吉原的赎身费是很贵的,少则上百两,多的话那就没上限了。那些老鸨们一般都极为擅长看人下菜碟,看准你爱上了那个姑娘,就拼了死地抬价,大有一副要把你活活榨干的架势。

所以在江户时代,有太多太多的嫖客和妓女因为真心相爱却又给不起赎身费,从而不得不选择了双双殉情这样一条绝路。

这就是命运,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命运。

但平井权八却是个不肯认命的人,虽然他爹当初给他的那十几枚权当跑路费的金币早已全部投在了吉原打了水漂,但事到如今这小子却仍不肯死心,他勇敢地抬头挺胸,决心和贫穷抗争。

抗争的办法很简单——抢。

说起来,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平井权八有工具、有技术,还有经验。在他看来,自己浑身都是宝,都是好资源,没必要浪费。

权八的第一件案子,是在江户浅草寺附近犯下的。他抢了多少钱至今已经没人知道,但那个商人,是确确实实地被杀了。

从此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劫道杀人的不归路。因为他武功高强外加腿脚敏捷,所以犯案无数却从未被擒获过。

其实权八并不是那种嗜血杀人狂,最好的证据,就是在干上杀人越货这一勾当之后不久,他又开始搞起了副业——当和尚。不过,他不是那种坐在庙里敲钟念经的普通僧人,而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僧种——虚无僧。

虚无僧也叫虚妄僧,主要工作是每天戴着一个跟箩筐似的斗笠,然后吹着一种叫尺八的乐器云游四方,在一个非常虚无渺茫、无所事事的境界里参悟世界。

平井权八之所以要选择这个副业,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用宗教来化解自己心中因杀人而产生的自责和压力,第二则是为了更好地杀人。毕竟如果迎面走来一和尚的话,你再怎么样也想不到他会把手里的尺八一丢,然后拔出家伙来给你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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