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排挤所有忠诚于安第斯先生的人,也包括我。安第斯 先生逐渐丧失权力之后,他架空了我的职责,以各种名义克扣我的薪 水,就像对待许多忠于安第斯先生的老员工一样。很多人离开了公 司,我是坚持到最后的。布兰克企图操控安第斯先生的一切,甚至以 乘车劳顿为借口,强迫安第斯先生住在公司。几个月前,在安第斯夫 人的强烈要求下,布兰克不得不容许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住。安第斯 夫人不信任布兰克指派的助手和司机,在夫人的努力争取下,我成为 安第斯先生的司机,每天接送安第斯先生。”
“可你是这么有天赋!你能设计那么聪明的机器人,也一定能设计出最聪明的电话的!”
Kevin 沉默了片刻:“安第斯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我也知道,安第 斯公司没有我的前途。我只想尽力保护安第斯先生,陪他到最后。可 我没想到,布兰克竟然这么快就下狠心谋害安第斯先生!唉!”Kevin 深叹一口气,“我本以为,只要安第斯先生不说出7.00 的设计,就暂 时不会有事呢!”
“7.00? Anphone 7.00 的设计?”
“是的!7.00 的核心技术不是在公司里开发的。是安第斯先生找 外面的人设计的,除了安第斯先生,没人知道是谁在设计,设计进度 到底如何。布兰克一直不敢对安第斯先生下毒手,恐怕就是担心解不 开7.00 的秘密。”
“可他现在怎么就肯下手了?
“这个……”Kevin 沉思片刻,摇摇头,“不晓得。也许,是因为 明天就要开安第斯大会了。半年多前,安第斯先生曾向媒体透露过, 会在今年冬季的安第斯大会上公布7.00 的设计,但后来再没听他提 起。全世界都在期待那个设计,有人猜测那设计已经完成了,而且就 藏在安第斯先生的保险柜里。布兰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正巧 安第斯先生今天要接见你!”Kevin 加快了语速,仿佛突然想到些什 么:“再告诉我一遍,你是怎么进到安第斯先生的房间里的?”
巧玉又把自己在大厦中迷路,误入安第斯董事长办公室的过程复 述了一遍。
“他们是成心让你自己走进那房间去的!那座大厦里的楼道都是 高级智控的,如果事先没有输入程序,决不会让你轻易走到董事长办 公室的!而且他们知道,我会时刻关注董事长办公室的情形!所以一 旦出了事,我会第一个冲进办公室里去!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会在机 场为你准备矿泉水!这就是为什么布兰克要亲自来把你接回家住,而且始终不把你的背包交给你!这是一场设计严谨的阴谋!他们借用你 我的手谋害安第斯先生,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打开保险柜,取出里面 的东西!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安第斯先生却自己把保险柜打开了!可 他为什么要当着你打开呢?”Kevin 沉吟了片刻,自问自答,“也许他 感到了事态危机,所以要把那东西交给你,却没来得及?”
巧玉并没接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微微一震。有些事情她 还没来得及告诉Kevin 。
“不论怎样,感谢上帝,那东西没有落到布兰克手里!我决不会 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Kevin 一阵摸索,然后是电脑硬盘转动的声音。巧玉眼前忽然一 亮,Kevin 手中正抱着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外形精美小巧,开机速 度很快,比巧玉办公室里的联想快上百倍。
Kevin 伸出右手,摆在屏幕之前,压低声音说:“这,就是安第斯 最大的秘密!”
巧玉睁大眼睛,借助电脑屏幕的光,看Kevin 缓缓摊开手掌,露 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东西:“USB 硬盘?这就是藏在保险柜里的东 西?”Kevin 点点头,把U 盘插入电脑,小心翼翼,仿佛那U 盘吹 弹可破。巧玉屏吸注视电脑屏幕。屏幕上弹出一方提示,英文字体 过小,巧玉看不清,又不便凑得过近,只有耐心等待Kevin 解释。 Kevin 轻叹一声:“唉!正如我所料,需要密码!”
“你知道密码?”
Kevin 摇头:“当然不。全公司都没人知道。也许,现在全世界都 没人知道了!”
“Anphone 7.00 的设计是不是就存在这里面?”巧玉又问。Kevin 再次摇头:“不。这应该只是一个Dango。”
“Dango ?”
“对!Dango !就是电子钥匙,用来开启某一部电脑里的某个 文件!”
“某一部电脑?哪一部?在哪儿?”
“不知道!这就是安第斯先生的高明所在!破解一个密码并不难, 但找到那台电脑可就不容易了!到底会在哪里呢?”Kevin 看一眼巧 玉,又把目光转向电脑,眉关紧锁,沉默不语。
“其实……”巧玉鼓足勇气,“保险柜里还有一样东西!”
Kevin 一愣,张大眼睛看着巧玉。巧玉飞快拉开背包拉链,取出 信封:“里面还有这封信!这是安第斯先生自己从保险柜里取出来交 给我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
Kevin 一把夺过信封,借着电脑的光细看:“这……这是从台湾寄 来的!里面有什么?”
“我没打开过!”巧玉话一出口,却发现信封早已剪开,一抬头, Kevin 正眯眼盯着自己。巧玉心中一凉,知道Kevin 起了疑心,却完 全无力辩解,心中难受异常。
Kevin 小心翼翼抽出信纸打开来,只有便笺大小:“国际饭店?这 是国际饭店的便笺?”巧玉也看过去,只见便笺老旧,顶端印有繁体 的 “国际饭店”字样,整页只用钢笔写了一行:
“7:00, You know where.”(7:00, 你知道在哪儿。)
“你知道那台电脑在哪儿?”Kevin 脸色突变,双目圆睁,仿佛猎 人紧盯着猎物。
“不!我不知道!”
“告诉我!安第斯先生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交给你?”Kevin 提高音 量,目光咄咄逼人。
“我真的不知道!信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我不想接,但他坚持让我收进包里。他说让我帮他,可我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后来他说要喝 水,再后来……你就都知道了!”
再无其他可说。巧玉索性闭嘴,不再多发一言。这便是她的性 格,从不做过多解释。不相信也罢,将她丢给警察算了,反正在劫 难逃。片刻难堪的宁静,Kevin 的表情温和下来:“Sorry ,我太急了, 请原谅我!”
巧玉心中一软,想到一路被Kevin 保护和照料,除了他再无所依 靠,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这件事也赖我。本该早告诉你的,但我怕 你更怀疑我。”
Kevin 歉意更浓,频频摇头道:“真的对不起,请谅解我的心情。 我……我从小没有父母,安第斯先生就像父亲……”
“我知道!”巧玉心中又是一痛,她是真的知道,所以不想Kevin 继续说下去。她不禁轻握Kevin 的手,用尽量温柔的口吻说:“我能 理解。如果换作我,也会这样问。但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Kevin 反手抓住巧玉,使足了力气。巧玉手掌微痛,却不好意思 挣扎,一动不动静静听Kevin 说:“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一类值得 信任,一类不值得。我们一生花费很多时间,企图分清这两类人。但 是,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
Kevin 的声音倍加温柔,反倒引得巧玉莫名心酸。她也曾从另一 个男人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但有些话就像香醇的果露,两年之后, 恐怕早已超出保质期。巧玉不知如何作答,但见Kevin 把便笺塞进信 封,从电脑上拔下U 盘,一并递给巧玉:“给!都给你!”
巧玉吃了一惊:“干吗给我?”
“既然安第斯先生把信交给了你,一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定,他 本来也打算把这U 盘交给你的,只不过,他没来得及……所以,这 些都理应由你保管!”
“我不能要!”巧玉连连摆手,“他若有知,现在说不定正在恨我, 因为……是我害了他。”
“不!不要这么说!”Kevin 不容分说,把信封和U 盘塞进她手中, 仰头而望:“他在天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巧玉不禁也随之抬头。灯塔顶端的小窗之外,一颗寒星正在闪 烁。巧玉不禁打了个寒战,手中的U 盘冰凉滑腻:“可是,这么重要 的东西……”
“你先替我保管!”Kevin 推开巧玉的手,“你的名字会给它带来 好运!”
“我的名字?”巧玉一愣,心中微起波澜。她的名字也曾被另一 个男人解读。
“是啊!Joy !快乐!”Kevin 回答。巧玉暗松一口气。Kevin 毕 竟来自异乡,无以得知她名字的真实含义。
Kevin 解释道:“开玩笑了。但毕竟这件事,我是主角,你是配 角。万一发生了紧急状况,布兰克的人一定会更加主意我!U 盘在 你手中其实反而会更安全些!”
巧玉犹豫片刻,小心收好U 盘。Kevin 的话确有道理,但此事原 本与她无关,现在却躲不开了。所谓的 “紧急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 生,警察在找他们,布兰克的人必定也在找。从此亡命天涯,危险无 处不在。巧玉只觉后背发冷,感觉灯塔四周似正潜伏着许多敌人,隐 藏着许多陷阱。海浪撞击灯塔基座下的岩石,发出阵阵轰鸣。风不断 从窗缝中灌进灯塔里,发出尖厉的呼号。巧玉暗暗安慰自己,这灯塔 虽然阴暗恐怖,却是眼下最安全的场所。正在此时,Kevin 却突然猛 然合上电脑,灯塔里立刻漆黑一片。
巧玉惊问:“怎么了?”
“嘘!”
Kevin 用指尖抵住巧玉的嘴唇,但为时已晚。“砰!砰!砰!”三 声巨大的敲门声,把海浪和风声瞬间撕碎。不待巧玉出声,Kevin 捂 住她的嘴,一把将其拉入怀中。如此沉默了数秒,门外突然传来地道 的北京话:“快点儿啊!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在里边!”
巧玉和Kevin 同时大吃一惊。
“快点儿!再不开,你们可就要后悔了……”
门外的男声分外刺耳。巧玉从Kevin 怀中挣脱出来,站直身子, 暗中摸索着整理衣襟。Kevin 小声道:“怎么又是他?”
Kevin 上前开门,巧玉跟在他身后。门开了,“月牙儿眼”独自 站在门外,探头往灯塔里张望:“嘿嘿!还真浪漫啊!里面能看见星 星吗?”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Kevin 厉声问道。巧玉索性从Kevin 身后 走出来,反正终究藏不住。
“跟踪?我跟踪谁啦?”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嘿嘿,”那人又是嘿嘿一笑,“不是说过了吗?做个买卖? 公平交易。我帮你们躲开警察,你们给我我想要的!怎么样?”
Kevin 看了一眼巧玉。巧玉无以回应。一切都由Kevin 做主,她 本来就是配角,该说的都已说过了。Kevin 犹豫片刻,又问:“你到底 想要什么?”
那人抱起胳膊,身子扭成几段,仰头看了看天:“新闻!”
“新闻?”
“没错儿!我就要新闻!”那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Kevin 接 过来,巧玉递上手电:
远东日报社\ 记者\ 罗拓。
“记者罗拓?”Kevin 读出声音来。
骆驼笑答:“嘿嘿!大伙儿都叫我骆驼!”
巧玉心中暗暗为骆驼叫屈,原本是老实勤恳的动物,哪有这般狡 诈嬉皮的?Kevin 问道:“你想要什么新闻?”
“这还用问?”骆驼眨眨眼,见Kevin 和巧玉都没反应,继续说: “我本来是来美国报道安第斯大会的。可没想到,居然在飞机上碰上 露小姐了。我就想,这位小姐大老远地坐着商务舱往美国跑,她到底 要去干什么呢?难道也跟安第斯有点儿关系?果不其然,哈哈!露小 姐,您一到美国,安第斯老头就……我可没说就一定是二位干的!看 着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不过呢,老头的保险柜可真空了!嘿嘿!那 里面本来有啥?我估计,您二位,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Kevin 回答。
“啧啧啧,我说,您这种态度就不对了!做生意也得以诚为本 吧?就算真要骗人,起码也得找个科技含量高点的。那保险柜里的事 估计全世界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来问我?”
“嘿!还挺浑!好,不跟你聊这个。杀人也好,偷盗也罢,您二 位现在已经是全世界最火的人了,新闻焦点,不是吗?关心的人多了 去了!所以呢,咱们的交易就是:我帮你们去想去的地方,你们让我 跟着,以后我好写独家。怎么样?”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Kevin 和巧玉目光相交。记者?独家?一 路跟踪就为了这些?貌似有些道理,确又似是而非。那家伙像记者 吗?不过记者也未必都正义凛然,特别是红包拿多了以后。这位罗拓 先生,到底为何而来?
“凭什么相信我?”骆驼重复了一遍Kevin 的问题,一脸不屑:“你 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骆驼转身看看远处绵延的山峦,“忘了告诉你们了。不知道谁多嘴了,叫了一帮兄弟来。”
Kevin 和巧玉随之眺望。远处山坡上,正有一串长长的车灯在慢 慢移动。通往灯塔的山路平时车辆极稀,深夜更是人迹罕至。此刻却 远远驶来如此长的车队,不是警察又能是谁?
“你!”Kevin 握紧拳头。
“我可没说我是正人君子。不过这世界上有时候小人才更有用。 放心!要是少了你们,我的新闻上哪儿采去?走吧?不然可就来不 及了!”
大约三英里之外。
一片茂密的红杉林,在夜色中安然沉睡。黑色的奔驰S500 ,悄 然行驶于密林之中,车灯在树缝中扭转。车里只有两个人--司机马 克和后座上的副总布兰克。
布兰克点燃一根香烟,车窗前立刻升起一片薄雾。
“布兰克先生,不要怪我 唆,可布兰克太太和桔恩小姐都吩咐啰过……”后视镜中,马克面露难色。布兰克哈哈一笑,打开车窗:“马 克,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布兰克将烟瞄向窗外掠过的黑暗树林,轻扭双指,仿佛那里有 张无形的脸,他正将烟头拧灭在那张脸上,就像三十多年前的列宁格 勒,他将烟头拧灭在街边雕塑的脸上。洁白完美的脸,看上去柔情似 水,摸着却冰冷僵硬。那座城市的街头布满这些虚伪的东西,就像那 个国家和它的人民一样令人厌恶。是他们教会了他如何虚伪,但对于 他,虚伪只是工具,并非目的。他要把这世界欠他的都要回来,为达目的使用什么工具都可以。他将烟头弹出车窗外,红色的亮点,在黑 暗中划出一道弧线。
奔驰车的车灯划了一道更大的弧。一段弯道之后,林间豪宅出现 在眼前。二十多年以前,它还只是一座年久失修,被海风侵蚀的旧木 屋,面积不及现在的三分之一,更没有这般奢华气派的装修。那时布 兰克年薪只有六万美元,买栋被银行拍卖的破房子,还需贷款二十万 美元。太太生育后身体一蹶不振,小病接连不断。对布兰克而言,这 些都是小问题,比列宁格勒度过的阴暗童年强百倍。一切都将变化。 他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家里,多亏有个能干的女佣,忠心耿耿解决一切 后顾之忧。二十多年之后,房子扩大了三倍,房价上升了三十倍。这 些依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眼看已到手边。
车门开了,司机马克恭立门外,黑色的皮肤和黑夜融为一体。马 克今年六十岁,已为布兰克服务十年。布兰克对用人一向宽厚仁慈, 这是人尽皆知的。司机年过六旬,管家的年纪更大。布兰克并不在乎 年龄。桔恩从女佣做到管家,她已为他服务二十年,只要她愿意,再 干二十年也无妨。忠心耿耿远比腿脚灵便更重要。
布兰克走进家门,客厅灯火通明,仿若白昼。布兰克不喜欢昏 暗。即使在最明亮的房间,那些阴暗的角落仍令他恐惧。他最憎恶的 地方,莫过于安第斯公司的总裁办公室。他相信见不到光,生命就难 以继续。所以他命人把总裁办公室里的射灯都拆掉,只留一盏小瓦数 的台灯。他最恨那样的台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