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斯夫人嘴角浮现一丝鄙夷的笑容，布兰克眼中怒光一闪，却 并未发作，依然保持笑容和温和的声音：“我最近也听说，那秘书长 正趁着下台前的时间，抓紧聘用一家建筑公司承建非洲小学的工程。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呢！亲爱的，你最近也开始做生意了？投资建筑公 司了？嘿嘿！小精灵，那个建筑公司的老板可是老头儿多年的朋友。 他是何时拜倒在你脚下的？你打算到时候分他多少？”
安第斯夫人哼了一声：“何塞的用处不小啊！建筑公司的那一点 点佣金，又怎能和偌大一个安第斯公司相提并论？”
布兰克又柔软下来，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亲爱的，连我都是 你的，何况一家公司……”
布兰克把手伸向安第斯夫人妩媚的腰身，安第斯夫人并没躲藏， 在这场游戏中，她深知如何攻守进退。她靠进布兰克怀里，浑身酥软 如一条酒缸里捞出的鳗鱼，嘴却还硬着：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什么人呢？丈夫吗？你老婆怎么办？我们 一直在演的这场戏，又怎么收场？”
“Emmmm ，”布兰克把鼻子顶在安第斯夫人脖颈上，闭眼吮吸一 会儿，在她耳根小声道：“有了安第斯公司，我们就有了一切！等过 些日子，我们离开这里，去加勒比买下整座岛，我为你建一栋宫殿。 好不好？”
安第斯夫人却猛然挣脱布兰克的怀抱，瞪眼道：“你想甩开我？ 你想把我扔到什么破岛上去？我明白了！我对你没用了！从一开始你 就只是想要利用我吧？怪不得你的计划从来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亲爱的，你在说些什么？”布兰克再次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在说当初老头儿安排中国的继承人来美国，你就瞒着我！我 派人去机场拦，你反倒来阻止我……”
“那女孩儿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继承人。”布兰克打断安第斯夫人。
“当时你可没那么确定！你不是调查过了？她的身世和来历都和 你掌握的情况吻合？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会不会从我手里夺走老头 儿的财产！你骗我说你安排好了一切，其实你的安排，只不过是借那 女孩儿的手杀了老头儿，以便拿走他保险柜里的东西！”
“亲爱的，别说得这么难听。这么久以来，你每天给老头儿吃的 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你难道不想他死？有人来替我们做这件事，又 有什么不好？”布兰克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他死！我恨不得他立刻就死，是你不让 我下手。那些药本来也是你找来的，你说得慢慢来，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你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找到你想要的。你怕直到老头死了，你 还弄不清楚新Anphone 的设计在哪儿。你让我天天陪着这样一具木 乃伊过日子，你心里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感受！要不是老头子把继承人 都弄到美国来了，你也不会着急采取行动的！”
“亲爱的，拿到那设计，对我们都有好处。”
“是对你有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老家伙的遗嘱也是你的杰作 吧？都留给中国的后代，限期一个月？老头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人！就 连他亲妈都对他一钱不值，更别提一个从未谋面的私生女！他也绝不 会主动为慈善捐一分钱！”
“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那份遗嘱，我真的一个字都没动过！”
布兰克脸上的笑容没了，耐心正在渐渐消失。手机却偏巧在此时 响起来。亚瑟毕恭毕敬地先道歉，因为打扰了布兰克先生，之后才解 释：大会已经开始了，嘉宾和媒体们都在等待布兰克先生，总裁办公 室的对讲机被关闭了，所以只能通过手机联系……布兰克挂断电话， 强作笑脸道：
“亲爱的，你别这么神经质。你不喜欢加勒比，我们就不到那里 去。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留在旧金山！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娶我！”
安第斯夫人半娇半怒，杏眼圆睁。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也无 须下一个婚姻陷阱。但她明白，既要做交易，就要先喊出个天价。布 兰克却笑脸相迎：
“好！我最亲爱的莱恩小姐！你说怎样就怎样！别让记者等太久 了，好吗？”
安第斯夫人突然间无计可施。他叫她娘家的姓，莱恩是她娘家的 姓。他把她和安第斯划清界限，可他并没给她任何承诺。这个狡猾而 无耻的男人，突然令她感到厌恶。布兰克和安第斯无异，两者都是骗 子和滑头。她的父亲死在安第斯手上，她不能再输给布兰克。必须从 长计议，此刻却不能意气用事。安第斯夫人噘了噘嘴：“你先下去吧， 我过五分钟再去。”
布兰克哈哈一笑，快步上前短暂相拥，将嘴唇贴在她耳边：“我 就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聪明的女人。”
“别演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大傻瓜。”安第斯夫人又白了布兰 克一眼，小声问：“你找的替罪羊，现在怎么样了？”
布兰克顽皮地眨眨眼：“都安静了，永远。”
巧玉跟随老杨在码头下了船，登上老杨的轿车。一辆半旧的福 特，挂着加州牌照。老杨让巧玉坐在后座，自己从后备箱里取包离 开，过了几分钟又回来，已换好一身招待生的制服。老杨嘻嘻笑道： “这是我的工作服，和你的般配吧？”巧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颜 色和质地都和老杨的类似。如此煞费心思绝非只是为了一顿饭。她心 中疑问颇多，想问却又觉没有必要。需要她知道的自然会告诉她，不 需要的，问也问不出。反正腹中饥饿难耐，能填饱肚子也好。
老杨开动福特车，巧玉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夕阳只剩余晖，在 眼皮上涂抹一层温柔的橘色，车身轻轻晃动，轮胎和地面柔声摩擦。 巧玉顿觉万分疲惫，眼睛再也睁不开，耳边的沙沙声始终都在，只是 渐渐地又多了些声音，不明来处，也听不清内容。巧玉心中疑惑，不 知自己是梦是醒，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变作漆黑一片，耳边的声音 倒是越发清晰，忽远忽近，异常缥缈，仿佛是老妇人的低声呻吟。巧 玉心中一凛：莫非是谢安娜的亡魂来找她？她竭力竖起耳朵，却听到： “门儿！门儿！下家的门儿？”巧玉大惊，难道又回到布兰克家中？ 很想起身细看，四肢却又似失去知觉，奋力一挣，突然醒过来，发现 自己正从汽车座椅上挺身而起。只见福特车已经停稳，老杨回头说： “到了！下车吧！”
巧玉看看窗外，天色尚未黑透，福特车正停在一个偌大而拥挤的 停车场边缘，停车场已停满车辆，密不透风，一望无际。一座玻璃大 厦正远远树立于停车场中央。巧玉心中一惊：这不是安第斯大厦？背 后不禁一阵寒意，脱口问道：“您在这里工作？”
老杨摇头道：“我？哈哈！我可没那么聪明！我只是餐饮公司的 服务员，今晚这里有会议活动，我是来端盘子的。给！”
老杨递给巧玉一个名牌，让她别在胸前，他胸前已然别着同样的 一个。名牌上一行小字：某某餐饮公司，安第斯公司新闻发布会。巧 玉备感犹豫，不愿佩戴名牌。这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老杨笑 道：“怕什么？小姐？难道这大厦里有鬼会吃人？”
老杨显然只是说笑，眼中流露狡黠之光。这里必定还有故事，只 不过老杨似乎并非布兰克的手下。他又是哪路人马？事已至此，巧玉 早已丧失自己掌控命运的能力。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早有安排。这 是一场演出，她只是个小配角，但还轮不到她下场。巧玉心中突然一 阵好奇，游走于生死之间，她反倒期待着看到这幕剧的结尾。
巧玉随老杨顺利通过安检，进入安第斯大厦。大厦内人流喧嚣， 热闹非凡，和巧玉上次所见截然不同，那些冰冷的金属墙壁也似乎跟 着热闹起来，不停滚动显示着文字和图示，把来客引向大会议厅。那 会议厅好像环形剧场，上下分为两层，一层大厅已挤着数百人和各种 新闻器材，弯月般围绕着高立的舞台。二楼则是一间间包厢式看台， 厢内灯光很昏暗，座椅深藏于阴影之中，端坐着不少西服革履之人， 却看不清面容。巧玉猜想那都是安第斯公司的经理，连忙低头侧身， 生怕被布兰克或是其他见过她的安第斯员工看见。老杨拿了一托盘蛋 糕递到巧玉手中。巧玉托着盘子装模作样，却站在角落里并不走进人 群，寻机自己偷吃，不久便清光托盘。正想找地方放下托盘，会厅的 扬声器突然宣布会议开始了。
原本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安第斯的董事和高管们鱼贯登上主席 台。布兰克最后一个登台，坐在最中央的位置，身上的西服都没换， 面容却格外沉稳安详，仿佛整个下午都在打坐修行，根本没到过海边 的丛林里杀人。
大会司仪提议为安第斯先生默哀一分钟，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巧 玉不禁偷眼扫视，没看见Kevin ，却看到安第斯夫人，在二楼正中包 厢的头一排出现，仍是一身黑衣，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巧玉忙低下 头。其实楼下大厅里拥挤不堪，人头攒动，楼上和台上之人未必能注 意到角落里的巧玉。
司仪并无多少赘述，快速进入主题，宣布董事会决议：全票通过 任命布兰克先生为总裁。此决议并无悬念。人群中有人带头鼓掌，掌 声迅速扩大，响彻大厅。待掌声稍弱，有记者抢先提问：“所谓全票 通过，包括安第斯先生的继承人吗？”
发言人答：“安第斯先生的合法继承人尚未出现，因此董事会只 好以其缺席来处理。”巧玉听罢不禁黯然。那胆小而精明的女人，再 也无法出席任何会议了。布兰克这个刽子手，居然就如此坦然地坐在 主席台上。又有记者追问：“安第斯夫人的态度如何？”
司仪显然早有准备：“安第斯夫人并非董事会成员，因此未被邀 请上台，大会结束后您可以直接去采访她。”
司仪并未眺望二层包厢，众媒体却早已发现目标，镜头不约而同 转向二楼，安第斯夫人默然端坐，面无表情，仿佛正冷眼旁观一场闹 剧。巧玉暗暗佩服安第斯夫人的演技，进而联想到Kevin 的演技也绝 不逊色，不禁又悲又怒，怪自己心软，不仅被人玩弄于手心，还主动 回美国自投罗网。想到此处，巧玉顿生乡愁，中国的一切似乎都值得 无限留恋，但最为留恋的，却还是可赋。此时他应该还躺在医院里。 分别不过两日，巧玉却已无数次想起那几条短信和站台上的最后一 面。可赋的目光终于说出两年都不曾说出的感情。巧玉备感懊悔，为 何自己没有早些彻底领悟：感情一直都在，他只是不敢表达。怕表达 成为承诺，又怕带来摧毁一切的力量。他们毕竟不该拥有未来，原来 可赋的纠结并不亚于她。
又有记者点名布兰克发问，把巧玉的思想强行拉回会场：“按照 安第斯先生的遗嘱，他的继承人在他去世后一个月内找到，都还来得 及继承他的一切遗产。但现在刚过一周，你们就急着表决，是不是担 心继承人出现了，董事会的结果会有所不同？这个问题，请布兰克先 生回答！”
大会司仪回头去看布兰克。布兰克微微点头，稍事斟酌，缓缓开 口：“其实，自安第斯先生去世，我就在承担临时总裁的职责，但工 作时仍有诸多不便。董事会认为，长期如此会严重影响公司的运营， 因此才决定早日召开董事会。商场如战场，需争分夺秒。当然，我很 期待见到安第斯先生的继承人。只要他及时出现，而且对我的工作不 满，随时可以行使大股东权力，提议董事会更换总经理。”
司仪接过话题，高声宣布再接受一个提问就结束大会。记者们纷 纷举手抢着发问，会场顿时乱作一团。司仪只好稍稍让步，改成最后 两个问题，请大家遵守秩序。巧玉耳边突然有人低语：“小姐，还等 什么？举手啊！”
巧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老杨正朝着台上努嘴。巧玉备感疑 惑，不知此人到底是何用意，只是越发肯定他来历不凡。巧玉问道：
“我举手？我又不是记者，说什么？”
“哈哈！别装了，其实我早就认出你来了！”老杨竟然瞪圆小眼， 一脸亢奋，之前的悠然之态一扫而光，俨然判若两人：“你就是电视 上说的那个从中国到美国来参加安第斯大会的谋杀嫌疑犯！”
巧玉早知老杨高深莫测，乍闻此话还是感到惊慌失措，突然产生 逃跑的冲动，怎奈大厅拥挤不堪，无路可逃。只听老杨又说：
“你这个小姑娘面善得很，我不相信你能是杀人犯！我倒是觉得， 安第斯不远万里把你弄到美国来，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你难道不是安 第斯的孙女吗？快举手吧！难得有这么多记者在！”
“我……”巧玉正要开口，老杨却不容辩解，抢着举起手。台上 司仪正在挑选最后一个发问的人，只听老杨用英语高声叫道：
“安第斯的继承人在此！”
巧玉大惊，要拦却已迟了。老杨的声音洪亮如钟，大厅里立刻安 静下来，众人纷纷转身翘首而望。老杨高举双臂，又大声重复一遍： “大家注意了！这位露小姐就是安第斯先生的继承人！”
大厅里一阵骚动，记者们恍然醒悟，闪光灯霎时闪作一团，晃得 巧玉睁不开眼。人群在两人面前自动闪出一条通道，老杨拉起巧玉一 路快行。巧玉从未遇到此种场面，劈头盖脸的闪光灯令她手足无措， 大脑空然一片，双腿不由自己指挥，倏然间已被老杨拉上台来。愕然 遇到布兰克的目光，瞬间流露讶异之态，随即又恢复淡然，眉宇间多 了一些轻蔑和讥讽。这目光隐隐激怒巧玉，却也帮她冷静下来，索性 昂起头，正面台下的闪光灯。虽然她曾是贪便宜的小骗子，并非真正 的继承人，但她亲眼目睹布兰克的罪恶。索性当众说出她所知道的一 切，尽管也许没人会相信她。
布兰克却主动起身来到巧玉身边：“露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你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您就是安第斯先生的后代？不过，您不会是 他的女儿吧？也太年轻了一些？”
巧玉挺直脊背，朗声答道：“不，我不是安第斯先生的女儿！他 的女儿已经无法来到现场了！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她已经被你杀 害了！”
台下一阵惊呼，布兰克却仰面大笑：“哈哈！我的老天！这是多 么可怕的指控呢？我杀害了安第斯先生的女儿？这是不是很可笑？露 小姐，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几天前，在你离开安第斯先生办公室的 时候，他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他已 经去世了！而且保险柜里的东西也没了！”布兰克越说越快，声音也 越来越响，越来越严厉：“请露小姐再说说看，既然您不是安第斯先 生的后代，您又是怎样得到那张预售券，来到美国的呢？”
一语点中巧玉软肋，她却再不犹豫，果断回答：“我遇到了安第 斯先生的女儿，错拿了她的包，我在包里发现了Anphone 的预售券， 就自己留下了！”
“露小姐，您的意思是说，那预售券是您偷的？你拿着偷的预售 券来到美国，混进安第斯公司，将安第斯先生谋害，偷走他保险柜里 的东西，居然还有胆量来到这里！你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我就是想告诉大家，安第斯先生不是我谋杀的。你才是真正的 杀人犯！”
巧玉厉声而答，全场再度哗然。布兰克睁大眼睛，做出吃惊之 色，随即仰头大笑：“哈哈！我的上帝！这可实在是太可笑了！一个 小偷的话，会有多少人相信呢？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警察正在通缉 的凶手？你忘了你把什么拿到办公室里给安第斯先生喝？你要是不 记得，这里的每一位都能提醒你。因为无论电视还是报纸都说得很 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