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男的嘱咐我一定把它留好了,等到了日子就去北京的 安第斯公司,说有人就会帮我去美国……”谢安娜说着说着却又警觉起来,“可你们到底是干啥的?为啥不知道预售票是谁给我的?你 们真是我父亲派来的?别是奸臣派的吧?不然她干啥把我的包儿拿 走?”谢安娜转向巧玉,“那天是不是你故意撞我的?马路上那么多人, 干啥偏偏撞上我?就为了偷走我的预售票?是不是想冒充我?”谢安 娜越说越警觉,立直了身子。
“请你相信我们。我们这里有安第斯先生亲手交给我们的东 西。”Kevin 说罢,看一眼巧玉。巧玉立刻会意,拿起皮包,却还是 有些犹豫。她飞速瞥一眼骆驼,再看Kevin 。Kevin 点点头。巧玉这 才拉开拉链,取出信封,双手捧着交给谢安娜。Kevin 在一旁说:“你 看,这是安第斯先生交给我们的。”
谢安娜面带疑色,接过信封,抽出便笺,双眼立即明亮起来:“哎 呀!是它!没错了!”
Kevin 看一眼巧玉,目光中含着笑,巧玉却没笑,总觉有些不妥 之处。再瞥一眼骆驼,正斜眼盯着信封,嘴角悬着暧昧之意,不知心 怀何意。谢安娜却格外急切起来:“你们赶快带我去美国吧!去见我 父亲!赶紧!”
Kevin 点头道:“谢女士,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助你去美国的! 但是,我们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的配合?”
“是的,请务必把你的身世告诉我们,比如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跟谁长大的,你是怎么知道安第斯先生是你父亲的,我们确认了这 些,才能帮你去美国。”
骆驼又出了些怪声,Kevin 装作没听见,始终直视谢安娜,眼 中保持诚挚笑意,巧玉心中却越发不安。谢安娜再也见不到父亲, Kevin 是在偷换概念。
谢安娜犹豫了片刻,突然低声问:“他到底多有钱?”
巧玉倒是立刻坦然了一些:原来,谢安娜要去美国,也不全是因 为思念父亲。再一转念,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倒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显得单纯幼稚。Kevin 故意神秘地眨眨眼,也低声回答:“很多很多!”
谢安娜眼睛一亮。目光在巧玉、Kevin 和骆驼身上又游移一阵, 终于缓缓讲出身世经历。
谢安娜1950 年春天生于上海,五岁时随母亲移居吉林农村,这 大概是记忆的起点,上海一词只是从旁人口中偶尔听说,毫无实际印 象。旁人更多是指邻居或同学而非家人,情况大体如此:继父年老体 残,本该孤独终老,却仁慈地给予姿色尚佳的母亲容身之地,与腐朽 都市的腐朽阶级建立了联系,多少玷污了一个痞赖的一世清白。只言 片语之中,她明白自己大概有着极不光彩的身世,尽管母亲从未向任 何人透露。直到 “文革”结束,早已错过婚嫁之龄的她终于续弦给镇 上的中年小学老师,带着母亲和继父离开清静阴暗的小村,到镇上持 续清苦生活。她成为一家栋梁,照顾丈夫和二老,却缺乏一技之长。 丈夫体弱多病,迅速步入老年,家境格外窘迫。说到贫困的生活,谢 安娜一肚子苦水,花费不少口舌,反反复复,绵绵延延,Kevin 只得 出言打断,她才回到正题:她偶然在家发现一封台湾来信,被母亲秘 藏多年。这才知道原来台湾还有个有钱的姨妈,“文革”后费尽周折 打听到了母亲的下落。信中提及生父,令她热血沸腾。原来父亲在她 出生前就去了美国!她向母亲提起这封信,母亲却勃然大怒,并当面 把信撕毁,不许她再提。她知道母亲感激继父收留,但为了对生父的 渴望,当然也为了生计,她背着母亲偷偷联系到台湾的姨妈,终于得 知更多详情:父亲叫安第斯,犹太商人的后代,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 的上海。母亲则是上海本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姥爷封建迂腐,决不容 许母亲和外商之子来往,母亲年轻任性,偷偷延续恋情。上海解放前 夕,父亲和母亲决定一起私奔离开上海,用四根金条换来船票,却在临行前夜被用人出卖。姥爷暴怒,把母亲囚禁在家。母亲越窗逃跑, 却仍错过了开船时间。父亲在码头望眼欲穿,最终只得独自上船离开 中国。
巧玉听到此处顿时领悟:“7:00 ,你知道在哪儿!”原来是老安第 斯写给情人的字条!约定私奔的时间是七点,地点是两人事先商量好 的,果然与Anphone 的设计无关!
谢安娜继续幽幽地讲下去:母亲万念俱灰,当时却已有身孕,为 了孩子苟且偷生。不日上海解放,姥爷全家被镇压,唯有母亲幸免, 因为翻身的佃户同情怀孕女人,所以把私奔未遂的经历说成是对封建 家庭的反抗。孤儿寡母,人皆远之,终究在上海难以生存,这才远嫁 东北农村。了解了自己的离奇身世,谢安娜更下定决心找到父亲,所 以偷偷请求姨妈帮忙寻找生父下落,却多年未果,直到母亲和继父都 离世,突然接到姨妈的长途电话,告之在电视上偶然见到生父年轻时 的照片,才知生父不但健在,而且还是美国富商。姨妈辗转联系到了 生父,生父却并不轻信姨妈所言,特别是听说母亲已逝,更是索要证 据。谢安娜随即翻箱倒柜,查遍母亲的遗物却毫无收获。直到半年 多前,生活越发拮据--谢安娜此处又绵絮多言,再次被Kevin 拉回 正题--本想从一件母亲早年穿过的小棉袄中拆取棉花续件新衣,却 从棉袄里找到一张便笺,正是巧玉手中这张。谢安娜并不知便笺的内 容是何意,但猜想既然被母亲藏在贴身小袄里,必然意义重大,赶 忙把便笺寄往台湾,再由姨妈转寄美国。数月之后,她接到姨妈回 信,说美国生父正在筹划接她去美国。又过了几周,果然有个陌生男 人登门,交给她这张预售票,并告知在某月某日到北京安第斯公司出 示此券,自会有人安排她去美国见父亲。那人百般叮嘱,一定要保存 好预售票,务必保守秘密,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她如期来到北京, 经过一番打听,错把安第斯专卖店当作安第斯公司办公室,一早赶到西单,却撞上巧玉,丢了预售票。说到这里,谢安娜又疑心起来, 问道:
“可你们为啥一开始要拿走我的预售票,让我去不成美国?上次 来找我的那个男的呢?他为啥没来?”
Kevin 稍作思考,回答说:“安第斯公司是安第斯先生一手创立 的。可公司里有些坏人,骗取了安第斯先生的信任,篡夺了公司的管 理权。安第斯先生年事已高,身体又有残疾,生活难以自理,被那些 坏人控制,只能悄悄安排信任的人来帮助你去美国。但环节当中出了 一些意外,而这位露小姐本来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她的确误拿了 您的预售票,这是她的不对,她已经向您道歉了。她当时完全不知道 这件事的重大意义,否则一定会在最早时间把预售票还给你的。对 吧,露小姐?”
巧玉连连点头。谢安娜格外紧张起来:“你说我父亲被坏人控制 了?还出了意外?啥意外?我父亲现在咋样了?”巧玉暗暗惊叹,或 许这就是骨肉相连。Kevin 脸色立刻凝重,声音也变得沉重缓慢:“谢 女士,请您一定不要太难过。安第斯先生他已经……遇害了!”
“啊!”谢安娜哀叫一声,趴倒在桌面上号啕大哭,双肩剧烈耸 动,每一下都仿佛在拉扯巧玉的心肌。有关父母的记忆并无踪影,疼 痛却无端而来。Kevin 俯身在谢安娜耳畔低语:“对不起!是我没有照 顾好令尊!但请务必振作!我一定要帮助你去美国!这也是我现在唯 一能为令尊做的事情!”
谢安娜却抽泣着说:“我父亲都没了!我去美国还有啥用?”
“当然有用了!安第斯先生是安第斯公司最大的股东,只要能证 明你是安第斯先生的女儿,你就是他的合法继承人,也许就能继承安 第斯公司的股份!那样的话,坏人就无法当选安第斯公司的总裁,更 不能独吞公司的财产!所以,为了令尊,也为了令尊一生的心血,你应该立刻到美国去!决不能让陷害令尊的人得逞!”
谢安娜的哭声果然淡了,她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哭哭啼啼,倒 不见多少泪水:“真的?我父亲的财产,真能有我的份儿?”
Kevin 来不及回答,骆驼已冷不丁一句:“那得快点!不然可就 来不及了!”骆驼手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份报纸,被他用力甩在桌面, 报纸上一张大幅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白种女人,一身黑衣,满面 怒容。
“安第斯夫人?”Kevin 脱口而出。谢安娜彻底止住抽泣,抬头看 那报纸。巧玉拿起报纸,小声读出来:“……由安第斯先生生前委托 的律师所,今晨首次就遗嘱内容发言。据律师称,安第斯先生大约 半年前曾修改过遗嘱,将其唯一继承人修改为其早年失散的具有中 国血统的女儿……”读到此处,巧玉稍稍停顿。骆驼轻吹一声口哨。 Kevin 双手握拳,两眼闪烁兴奋之光。谢安娜后知后觉,过了两秒才 一脸错愕。Kevin 用力点头道:“谢女士!你是唯一继承人!我说过的! 只要你能到美国,一切都是你的!”
“哪能有那么好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转眼又没了!你 们别是忽悠我吧?回头连家都回不来了!”谢安娜又抽泣起来。骆 驼插嘴道:“还回家路费呢?上百亿美元呢!你知道那是多少钱? 嘿嘿……”
“等等,等我读完!”巧玉打断骆驼,眉头也皱紧了,“但该遗嘱 还规定,如果在三十天内无法找到该继承人并确认其身份,则全部 财产都将捐赠给社会公益事业,用以在非洲建立一万所小学。今天 中午,安第斯公司的董事会发言人亦透露,由安第斯先生所控制的 20%之公司股份,也属其遗嘱范畴。因此安第斯夫人要求以继承人名 义进入公司董事会的申请已被拒绝。据内部人士分析,安第斯现副总 Eric Blank 继任公司CEO 将不再具有任何障碍。而安第斯夫人对此消息表示非常震惊。”
巧玉读完了新闻报道,谢安娜也忘了哭,着急地问:“这啥意思? 一个月内不去,就不给我了?”
Kevin 也由喜转怒:“这遗嘱一定有问题!安第斯先生既然要把遗 产全部留给女儿,为何仅限定30 天的期限?难道不会太仓促?”
巧玉问:“你是说这遗嘱有假,不是安第斯先生所立?”
“有可能!你想,这遗嘱首先把安第斯夫人排除,而谁都知道, 安第斯夫人是布兰克继承总裁位置的最大敌人,但它同时又为安第斯 先生的继承人限定了苛刻的时间。今天下午在火车站,那些人分明不 顾我们死活!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把我们也排除?”巧玉问。
Kevin 点头:“是,把你也排除!他以为你是安第斯的继承人, 他要让你在30 天内不能在美国出现。”
骆驼在一旁 “哧”的一声:“切!还30 天呢,是根本就甭想再在 美国出现!”
巧玉并不理会骆驼,问道:“可遗嘱容易篡改吗?既然能改,干 吗不直接都捐给非洲小学?”
“不容易。”Kevin 摇头,“应该说很难!所以不能改得太离谱。 我想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有这30 天……所以……”
话只说了一半,Kevin 突然沉默不语,双眼狠狠盯住骆驼。骆驼 瞪眼道:“你看我干什么?你干什么看我?”
Kevin 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字字掷地有声:“所以,这个阴谋从 Joy 一到美国就开始了,对不对?布兰克先把谋杀安第斯先生的罪名 嫁祸到她和我身上,又让我们顺利逃出安第斯公司,甚至逃出美国, 然后就再也别想回去?”
巧玉隐隐猜到Kevin 的意思,看看骆驼,确实一脸狡猾。但追忆这几天的经历,却又总觉有些疑问,不禁重复道:“顺利逃出安第斯 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