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客人来的不多，钱赚得倒并不是很少。
上午来过一个干瘦的老头儿，要买最好的壮阳药。顾燕南随便拿了一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牌子货，然后跟他脱口而出的价钱比最好的进口货还长了一倍。老头儿什么话都没说，就把钱给了她。当然，能养得起小情人的人还在乎这么几个小钱。再说，顾燕南毫不迟疑的报价，他怎会怀疑什么。他这种人也一定明白“价值”的道理，有“价”，才有“值”，心里大概还要乐得花一样地畅想这种药的神奇效果呢。于是，顾燕南目送他到门口，嘴里喊着：“用好了你再来哦。”仿佛旧时花街柳巷招呼客人的姑娘。
中午来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买避孕套。顾燕南直接给他在原价上加了二百块钱。他和顾燕南翻了翻白眼，把油光发亮的脸上那些不合时宜的青春痘拥挤在一起，交通堵塞一般。结果顾燕南随手把避孕套放回柜台里面，淡淡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第一句是感叹语气，第二句是疑问语气。他马上变了态度，边说着“好好好”，边把钱一张张地放在了银台上。然后，顾燕南依旧目送他到门口，微笑着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二
下午没有来人，顾燕南坐在电脑前面敲打些小句子，边和聊天室里的男人们打情骂俏。他来的时候，顾燕南正在伸懒腰。门开了，风顺着提起的上衣灌进身体，有些凉。
顾燕南放下胳膊，交叉在胸前，问：“请问，你需要点儿什么？”
顾燕南想，刚刚他一定看见了她结白且纤细的小腰。
“充气娃娃。”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让人的身体产生不可抗拒的反应。这让顾燕南的脑子里竟然有一丝混乱滑过。其实，男人的样子也很好看。宽松的休闲装都掩盖不住他健美的身材。她敢说，和他做爱一定很舒服。可是，他为什么要买充气娃娃呢？当男人连叫了不知道几声“小姐”之后，顾燕南才缓过神来。
付钱的时候，顾燕南对男人说：“办张会员卡吧，可以打八折。”
“不用了，谢谢。”男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那，五折？”顾燕南脱口而出。
说出来才开始后悔。顾燕南咒骂自己，还是那个网名叫“衂腰与女妖”的顾燕南吗？
“不好意思，不用了，谢谢。”这次男人多说了四个字，顾燕南的内心有小小的欣喜。
“今天我还没有办过一张会员卡呢，老板会扣我工资的。办一张，好不好？”顾燕南开始装可怜，眼泪含在眼圈里，只要一眨就会夺眶而出。
“你不是老板？”连问句都说的很淡。顾燕南想这男人该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然而这样的人却最容易招惹别人的欲望。
顾燕南摇头，眼泪就顺势滴了下来。
“好吧。”男人接过她手中的笔，开始认真地填表格。
关嘉峪。男。二十八岁。
再填学历/职业那一栏的时候，顾燕南看出男人明显的迟疑。
于是，她马上说：“这一项可以空着。”
男人抬头看了顾燕南一眼，她借机露一个笑脸给他，齿白唇红，仿佛把全身的妖娆都瞬间集中，然后一并爆发。于是，她看见他的眼里有一束光芒闪过，虽然仅仅是一瞬间。
顾燕南扭着小腰送男人到门口，说：“常来哦。”
男人没有搭话，亦没有回头。
三
顾燕南想她一定会再一次遇到关嘉峪，至少可以在梦里。那夜睡得很早，从来都是夜半而眠的顾燕南突然很早地就想上床。洗澡，在耳后喷玫瑰花味道的香水，穿水红色镂空的蕾丝睡裙。然后，把自己安放在柔软的床上，安然地睡去。
他们说，顾燕南是暗夜里独自绽放的花朵。他们，是那些在网络里和顾燕南打情骂俏的男人。刚刚他们问她，怎么这么早就走。她答“今天要去坐台呀”，就匆匆下了线。其实，他们从来都只是以为顾燕南是哪个富人的情妇，有大把闲暇的时间和他们打情骂俏，用以打法那些焦灼暗夜的孤枕难眠。对此，顾燕南从来不解释。因为，顾燕南是谁，并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
自从顾燕南出生开始，就没有人以为她重要过。父母喜欢男孩子，所以自顾燕南出生就把她扔给了年迈的奶奶。他们给她取名，顾南。“南”，取“男”的谐音。然后，在十八岁长大成人的那一年，顾燕南失去了奶奶。她亦给自己改了名字，顾燕南。“燕”，取“厌”的谐音。只是顾燕南不知道，她到底是厌恶男人还是厌恶顾燕南自己。
房子，是奶奶留给顾燕南的。她开一家叫“溃疡的肋骨”的性用品店。店的名字仿佛很奇怪，并不像它的本质那样主题鲜明。然而，顾燕南却很喜欢。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她的用意，他们大概并不知道。
关嘉峪是爱顾燕南的。他灼热的嘴唇压上她的耳垂，然后是脸颊，脖子，胸。舌头轻巧地挑开她睡衣胸前的纽扣，然后，一片春色绽放在他的面前。顾燕南说，我是你的女妖，今夜，顾燕南是你的女妖。他不说话，呼吸急促而灼热。从最初的两条舌头的纠缠蔓延到身体与身体。他一声低吼，冲进她的身体。然后，她欢快的呻吟更激发了他的欲望，兴奋一浪高过一浪。他们像两条蛇一样纠结在一起。如果，今夜不止，那么请让他们抵死缠绵。
梦，只是梦而已。关嘉峪就这样轻巧地闯进了顾燕南的春梦。醒来的时候，顾燕南的身体是热的，脸颊是绯红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床，真的没有人，真的没有人。原来，关嘉峪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些她本就知晓的事实，却偏偏不愿相信。
洗澡，然后，给关嘉峪打电话。那个号码在他写下的一刻，顾燕南就已经烂熟于心。结果却是一个优雅的女声，您拨打的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播。
四
在听到空号提示的第十三个夜晚，顾燕南决定忘记关嘉峪了。关嘉峪，或许，这也并不是他的真名吧。顾燕南穿着低胸的短裙去酒吧买醉。她想，今夜，她一定会被一个男子带走，具体是哪一个倒并不重要。
顾燕南喝醉了，她知道。恍惚间，她感觉一个男人握紧了她的腰，顾燕南就笑了。她说，你告诉我你叫关嘉峪，我就会跟你走。男人说，我叫关嘉峪。她又说，不对，他的语气不是这样的，不是。当男人把手伸进顾燕南裙子里的时候，顾燕南突然反悔了。她开始拼命地挣扎，一切却只是徒劳。顾燕南害怕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比初见关嘉峪时要汹涌磅礴。
是他救了顾燕南，他把那个男人推到一边，说，我是关嘉峪，她是我的女人。结果，躺在他的怀里，顾燕南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顾燕南身体是热的。他穿着黑色的衣裤，坐在床边，安静地抽烟，眼神还是曾经般的宁静，如清晨澄明的湖泊。
“关嘉峪。”顾燕南叫他的名字，以此坚定刚刚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的。
“对不起。”烟从他的唇边飘过，蒙住他的眼睛。
“为什么说对不起？”顾燕南掀开被子，起身，床单上是一朵嫣红的花。顾燕南终于为他绽放了，为他，关嘉峪，顾燕南爱的男人。
其实，夜里的场景是模糊的，任凭顾燕南怎样地努力，她都不能回想起，到底她与关嘉峪之间发生过什么。顾燕南想，一定是自己纠缠了他。
顾燕南开始穿衣服，然后对关嘉峪说：“你可以走了，以后，我不会纠缠于你。”
顾燕南的表情很随意，看着他还在盯着那朵嫣红，就接着说：“怎么样，那家小医院还不错，处女膜修复。”
关嘉峪走了，顾燕南伏在床上哭出声响。她以为，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如此高贵的男子。顾燕南是谁？一个从不被人重视的人。习惯在网上跟人调情，用色相勾引一些主顾，为了多卖几件货。还好，还好，可以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吧。自此，便是受了他的洗礼。那么，就该浅衣素裤，清白地生活。
收拾了行李，顾燕南把自己二十四年来的岁月全收拢起来，归整成一个方正的拉杆箱，然后买一张远去的火车票，与曾经的自己断绝来往。
于是，在那座古城一所普通的幼儿园里，多了一名女老师，穿浅衣素裤，喜欢微笑。经学生家长的介绍，顾燕南认识了苏越北，一个温暖的北方男子。他说，他想娶她。身边的人在祝福他们，顾燕南就又笑了。
五
在小饭馆里吃饭，等苏越北过来一起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突然，电视里传来一个声音。顾燕南被那个声音击中，心脏几乎停跳。
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大概那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他亦知道，她也喜欢自己。那天，他去她的店里买充气娃娃。为了要他的电话号码，她说要他办会员卡，还说如果没有办成，老板会扣她工资。其实，他知道她就是老板。可是，他不想今后他们有什么纠葛，就故意写错了电话。
他说，他从小就是好孩子，学习成绩好，听话，一直读到博士。却越来越厌恶自己，憎恨自己单调的生活。于是，开始做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第二次遇到她，正是他在酒吧里等生意，等着哪个富姐带自己走。结果，却看见她被人纠缠，她的嘴里还叫着他的名字。于是，他说她是他的女人，送她回家。那夜，他们做爱了，因为爱，仅仅是因为爱。可是，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他配不上她，他的历史太过斑驳，怎么可以玷污她呢。于是，那天，她让他走，他就走。可是，他还是想她，偷偷地跑回去看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他说，那夜，是她的第一次。他知道。他说，他的生命是被她洗礼了的。自此，他要过干净清白的生活。
现在，他把这些都说出来，是真的不想破坏她的生活。只是真心地感谢她，希望她可以幸福。
他说，他叫关嘉峪。
六
顾燕南哭了，泪眼朦胧中，看见苏越北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他的背后映着大片的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