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之内的老人被封国师，昭告天下。几个月后，国师占卜的结果便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
天下将乱，然而现下看来却依然是太平盛世。普通的百姓看不出暗中汹涌的激流，普通的江湖人依然漂泊在自己那一片小小的江湖。
没有人知道，世间今天又多了一个开窍境大圆满的年轻武人。圆满到什么程度？是圆满的天罡?还是圆满的地煞？
都不是！
一百零八大窍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部打通。
然而古往今来并无几例的奇才出世，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发生。
何等天才，无人知晓。
今日，莫千秋癫狂大笑，就连很少说话、不苟言笑的老疯子今天也破天荒的笑了笑。
杜白莲也笑，终于不用再临摹那该死的符箓了！
一个天才，以寻常方法开窍，两个月便可圆满。杜白莲，用了一年，直到多年以后也只有今日洞内三人才知晓杜白莲在第一境所受的煎熬，后世再有效仿却少有坚持到底之人。
“大喜之事，无酒不行。”莫千秋大笑半天，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瞬间消失在洞中。
杜白莲如今六识敏锐，心窍畅通，周身一百零八穴窍共同吐纳，却仍是看不清莫千秋的身法。
这一日，雪山之上，长虹贯日，气冲斗牛。
莫千秋意气风发，波撼罗兰城，气蒸云梦泽。
当今国师抬头北望，燕藏锋抬头北望，王谢抬头北望，一个身着短衣独身行走的木讷汉子抬头北望......普天之下几乎所有归真期之上的的武人都感受到这股如江河般澎湃的意气。
莫千秋不但要喝酒，还要天下武人一同北望。
......
江南小院，水榭亭台，桃花树下两人正在对弈。一老一少，皆为女子，皆白衣胜雪，面裹素纱。
白衣老妪执黑棋落子，仿佛自言自语道“心意畅通，成圣几率再添两成。”
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然注视着棋盘，思量该如何落子。
......
不到一个时辰，杜白莲就见莫老头子拎着三坛子酒和一些杜白莲好久没见过的‘人间美食’回到洞里。
老疯子多年未曾进食，先是不动声色往身后石壁靠了靠，这样锁链的长短就不影响手脚活动。然后提起身前的酒坛子，仰头猛灌。
三人话都不多，只顾着猛吃猛喝，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畅快笑意。
老疯子咋嘛咋嘛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撇嘴道：“你就不怕他们找来？”此言说的是莫千秋下山买酒前大放气机一事。
“不怕，如今天下将乱，各大宗门都在筹备，以求在乱世之中能站稳脚跟，哪个吃饱了撑的还敢来惹老夫。”莫大宗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话糙理不糙，老疯子转念一想“也对”，现在有远见有底蕴的势力应该都开始积蓄势力，谁愿意来碰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洞外已是皓月当空，洞内火堆安静的燃烧，玉龙刀依然散发着栩栩光辉。再看杜白莲，已经抱着酒坛子入睡，在洞中深居简出一年，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已经被捂白不少。
莫千秋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徒弟，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准确的来说是一本书的封皮，上面模模糊糊写着“五帝神魔敕令大箓”。
“我当年闭关两年才将这本鬼宗宝典临摹下来，其中还出过几次错，我这徒弟的资质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好。”莫千秋感慨道。
老疯子喝酒喝了一半发过一次疯了，现在正清醒着，听到莫千秋说话，他抿了抿嘴回味酒香之后才开口接话“鬼宗的无殇阎君横行江湖，是我们之前那一代人的事了。”说话间，又抿了一下嘴“虽然没领教过阎君风采，但这小子仅得符箓之形却不得其意，便能在开窍境得上上圆满，可见鬼宗纵使昙花一现，其法门之精妙足足称奇。”
“瞧你那点出息！”莫千秋一脸嫌弃，眼神中却有一丝愧疚。“要不是我这徒弟聪慧，这本破书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
莫千秋伸手抚摸熟睡中的杜白莲，一道真气自老人手掌流入杜白莲气脉，这道真气带动着杜白莲体内气血运转，却不影响杜白莲睡眠。
自半年前杜白莲练气入门开始，莫千秋每天都会这样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的为其催行气血运转周天半个时辰。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杜白莲在睡梦中依然照常练气修行。
此举并非拔苗助长，莫千秋作为气宗大宗师，对真气脉络的掌控早已臻至化境，有多少真气进入杜白莲体内，收功时就收回多少真气，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莫千秋收回手，看着杜白莲面露慈祥“好好睡一觉吧。”
这一觉杜白莲睡得天昏地暗，待醒来时，洞内毫无变化。唯一有所变化的是杜白莲自己，一百零八窍穴大开，体内真气流转已经由小周天转作大周天，六识敏锐，看不见洞外景象却能洞察洞外飘雪。
杜白莲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是寻常武人到达聚气境才能得到的一重蜕变。
只不过寻常有些天赋的武人数月便可圆满的‘开窍’，他用了整整一年。
“醒了？”莫千秋见自己宝贝徒弟大觉初醒便赶紧凑上来问候。
“我睡了多长时间？”
莫千秋笑眯眯的伸出三个指头“不多，一天两夜。”
杜白莲有些惊讶，自记事以来，娘就对自己要求严格，他从未睡过这么长时间觉。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莫千秋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拉，“对了，把你身上的重物都摘下来。”
“我在前面跑，你来追，让为师看看你的体魄如何？”
杜白莲卸下穿戴一年的中铁，顿时感觉身轻如燕，一边挥动着手臂活动筋骨，一边跃跃欲试的点头答应。
“准备好了？”
杜白莲点点头。
“嗖”莫千秋一闪而逝。
杜白莲也不做犹豫，一老一少在雪山赛跑。
自始至终，杜白莲一直紧紧跟在莫千秋身后。他心知肚明，老头子明明可以御气而行，却偏偏让着自己。即便如此，杜白莲依然追不上老头子。
其实，从开始到老人停下脚步，老人的脚尖仅触地七次。
老人看着杜白莲，一个劲的点头，满意到“不错，不错，比我的体魄要好的多。”
杜白莲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头子瞎显摆不够，还调侃自己。
莫千秋看出杜白莲心中所想：“你可别不信，咱们气宗不同别宗，注重悟性而轻体魄，重开窍不重金刚，所以聚气境以下气宗最弱，聚气之上咱们气宗一脉才稳占一席。”
“你师父我一生练气，直接就跳过了金刚境，直到现在体魄都不见得有你好。”
杜白莲皱眉道“那你的身体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莫千秋笑道：“凡是最怕入极，我虽然身体不济，但我御气而行来去如风，我有气罡护体哪个能破？我运气调理阴阳自然百病不侵。”
杜白莲越听越糊涂：“那你干嘛还让我修金刚锻体魄？”
莫千秋“咳，凡事有利必有弊嘛，到后来我才发现除了禅宗之外，各宗的修法都有些偏激，给自己设下瓶颈。传说中达到大逍遥境的前辈大能多数出自禅宗。我这辈子要是运气好的话顶多入圣，我希望你比我强，能去那顶上顶观一观，也算了我一个心愿。”
杜白莲神色坚毅，认真的点点头。
没走多远，杜白莲便看到前方的半空中有些朦胧。身处雪山之巅，自然不可能有白雾，那就只能是寒气！比周围冰雪更寒冷百倍的酷寒，才会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寒气。
走近看，那是一汪小湖，如不是浑然天成的话说是池塘都不为过。
小小湖中水色碧绿如玉，却无任何结冰的迹象。慑人的寒气便是自这一汪碧水中发出。
莫千秋眉头紧皱，眼珠子转个不停，好像内心正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心一横，牙一咬，抬脚把自己心爱的弟子给踢下水去。
杜白莲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老头子一脚踢下水。
落入水中的同时，剧痛感传遍全身。明明身在水中却感觉全身龟裂，皮开肉绽的剧痛。不到两息，全身气脉血脉流动几乎停止，紧接着连心肺的跳动都变得微弱不堪。
杜白莲的大脑还保持着清醒，也正因为清醒着，他才更深切的体会着这种直刺骨髓的奇寒，冷的他感觉呼吸都苦难。
临摹符箓也曾让精神世界置身寒冰地狱，但这次是肉体和精神同时遭受折磨。
说来奇怪，明明奇寒，杜白莲身上却没有凝结冰霜。这便是雪山寒池的玄奇之处，玄寒入极，有意无形。
如果说杜白莲的开窍境稍有差池会导致心智絮乱，那么杜白莲这种用外界极端环境打熬筋骨肉体的金刚境修炼方法，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直到很多年以后，众人纷纷效仿杜白莲做开窍修行法门，却从无人敢效仿杜白莲的方法修金刚身。甚至连那是杜白莲自己每次想起了都感慨自己当年的无知无畏，心生后怕，甚至跳脚骂这个便宜师傅。
……
大约过了十息的时间，短短十息，对杜白莲来说像是熬过了十年。他想呼救，想骂那个站在岸上的老头了，可是他已经连呼吸都十分微弱，更何谈说话。
莫千秋站在岸上摇头叹气，对着杜白莲探手一抓便隔空将杜白莲从寒池中捞了出来。
杜白莲被轻轻的放在地上，此时的杜白莲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冰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冰冻的痕迹，可是杜白莲自己有一种感觉，若敢妄动身体随时都会如妄图曲折的冰棒一般破碎。
莫千秋托着“冰雕”回到洞里，正赶上老疯子从沉睡中醒来，看到杜白莲的样子之后，冷哼了一声。
莫千秋用自己的真气帮杜白莲活血通气，才让杜白莲渐渐恢复生机，找到些许直觉。
“这寒池最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寒冷，而是它能将这股寒意烙印在心头、脑海，让你一生都铭记这种滋味，对其产生畏惧。”老疯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一次你没狠下心，恐怕很那再有第二次了。”
“你懂个屁！老子的宝贝徒弟差点就死在那个破潭子里了！”
老疯子没有还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这又何必呢？”
莫千秋没有回答他。老疯子说得对，奇寒再难驱除莫千秋也能为徒弟驱除，但埋在杜白莲心里的恐惧，将成为他一生的障碍。
莫千秋眼珠急转，其实他本来只是做一次尝试，若是此路不通大可再换一种修炼金刚境界的方法。
寒冷如潮水般褪去，杜白莲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骂莫老头，自己已经疲倦的睡着了。
见徒弟并无大碍，莫千秋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困倦，便也在徒弟身旁睡着了。
……
待到莫千秋醒来时，他猛然坐起，醒来的一刹那他便感知到徒弟不在山洞。
莫千秋抽了自己一巴掌，心道：坏了！好不容收个徒弟不会给吓跑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