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羽差不多也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了。其实身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就能把叶子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她一直不想接受王浩的临别馈赠，那么有此决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不是因为姑娘的年纪还是太小？如果再过些年更加务实一些，那么即便知道是伤心之地，可能也会咬牙收下人家真心真意留下的厚礼吧？
何天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叶子的真性情他不是不懂，或许这跟年龄也没关系，换了哪个正直的女孩肯无功不受禄地收下价值几百万人民币的房产？可是，自己怎么跟王浩交待啊？
那小子要是知道深爱的前女友在他走以后没多久就被迫卖了房子、跑到外面“流离失所”地租房去了，还不过来剥了某人的皮？当然，估计他还会带着一大笔钱，到时顺手再给叶子置一处新的安身之地，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你再好好考虑下吧。”有些头皮发麻的何天羽试图陈说利害：“真卖房的话，你欠王浩的部分也不少啊。虽然他肯定不会催你还，而且在国内的话这数最多也就能在江海的近郊买套小点的三居室，可你怎么也得省吃俭用地攒十年吧？到时候人家工作挣的钱都用来置产买车过日子，而你却都还钱了，实在是……”
叶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不紧不慢地道：“既然罗洋的爸妈都开口了，就这样吧。我家里人应该还不知道被救的人是我，我也不想让人操心，能自己解决是最好的。不就是攒钱吗，手头紧一点就是了。”
她坚强又执拗的样子让何天羽一阵感慨。让她出去闯闯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但紫岩“友情提示”过：她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典型，如果真的丢到这个鱼龙混杂的社会上恐怕会经历不少的磨难，甚至会遭到让人刻骨铭心的巨大伤害。
无论是王浩还是小羽，恐怕都不希望看到这可怕的结果。
说不得，也只有到罗洋家人那边去想办法了。国内其实有不少成例，事故中被救者会给予救人者家属5-20万不等的人道补偿，这应该也是最适合眼下情况的数字。
但是，用什么办法才能做成思想工作呢？家里那对叔叔阿姨可不好对付，说“冥顽不灵”或许有点过，但至少他们也不会轻易地被人说服而放弃几乎到嘴的肥肉。
“卖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要有买家才好。”何天羽斟酌了片刻后缓缓地道：“你先去准备手续吧。那二位估计还得待上几天，希望赶得及。”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回到房间他便盘腿坐在床上冥思苦想起来，约莫半个小时后他就像一休哥那样猛地睁开了眼睛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十多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正是凌晨时分，外面的世界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的风声在提醒人们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叶子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两位老人均匀的呼吸声。可是没多久，这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紧接着罗爸爸和罗妈妈几乎不约而同地从床上惊呼一声弹起了身子，那动作同步得让人吃惊。
“老……老头子！”先开口的是罗洋的妈妈：“你猜我做了什么梦？我梦见洋洋了！是他给我托梦吗？喂，你说话啊！”
她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可罗爸爸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为什么这么巧……我也是！今天是第六天了，洋洋他终于回来看咱们了吗？”
一对夫妇居然同时梦到了故去的儿子，这绝对是极其偶然的事情，如此的巧合不得不让人往“托梦”的方面去联想。难以自已的罗爸爸罗妈妈当即趁着记忆还清晰复述了梦中罗洋所说的话，然后他们就发现还有更让人震惊的事：两个人记下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
这怎么可能！
在梦境里，罗洋先是哭哭啼啼地倾诉了对家人的思念。没过多久，他忽然话锋一转，用报怨的语气说起叶子的事情来。他历数了父母的苛刻与错处，最后还提出希望爸妈不要再难为这个可怜的姑娘，这样他在九泉之下才好安心。
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没有人知道这沉默持续了多久，反正当罗爸爸打开台灯的时候，外面的一线曙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照进了屋里。
“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罗爸爸赧然道：“洋洋说的也有道理。他救人是希望那女孩子能活下来好好过日子，咱们却揪住这茬把人家往死里坑……这也是辜负了他的心意吧？难怪，他会托梦过来……”
几十公里外的某条公路上，一辆SUV正在独孤地行驶着。它的司机是何天羽，这家伙凌晨四点半就出门了，直到这时才完成任务开始往家里赶。
车上放着好几个保温桶。里面分别装着豆浆、豆腐脑、油条、包子、油饼……基本上在国内的早点摊上可以看到的，这里都有。
如此丰盛的早餐是他高价跟某个陪留学生过来、现在开“妈妈厨房”的家长预订的，就是可惜这家人住得远了些，所以他才得一大早就摸黑赶过去取做好的东西。
“一切都搞定了？”开着开着，他忽然欣慰地笑了：“这次真是多亏了您。要是靠我们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局啊。”
“虽然给了你半价，但你还是消耗了两年阳寿。”紫岩责怪地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要是我根本就不管这闲事。叶子将来怎么样、王浩会怎么做、罗洋是怎么想的，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何天羽的右手离开方向盘随便摆了两下：“大家都是朋友，一点小忙我还是要帮的。我知道这事办得不太积德，所以才花了两年已经很不错了。话说回来，但凡有其它的方法，我就不愿做这么自作主张的事啊。”
他重新用双手把住方向盘，目光飘向了路的尽头：“要是可以灵媒，我倒是挺想问问罗洋本人的意思。可惜幽冥什么的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终究太过虚无飘渺了……”
说着，何天羽就有点出神了。过了几秒他又轻声叹道：“罗洋很喜欢叶子，他舍弃生命救了叶子，而他的家人几乎让他的努力变得毫无意义……我相信如果这小子还在的话，一定也会阻止他爸爸妈妈的。对吧？”
这最后的发问也不知道是问谁的。似乎是为了回答他，太阳终于从地平线的尽头露出了一整张笑脸……
